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Vista看天下（ID：vistaweek），作者：贾小凡，原文标题：《到处都在“与素颜和解”，我信你个鬼》，题图：视觉中国
上网冲浪二十年，我第一次发现了到底在哪里能看到最多纯天然无添加的美女。就在最近各大社交平台话题热榜上，那个名叫“与素颜和解”的词条里。
在这里，排行榜上靠前的很多少女（和少量少男们）凭一己之力颠覆了“素颜=邋遢有瑕疵不好看”的认知。皮肤光滑没毛孔，大眼扑闪有光泽，嘴唇水嫩无死皮，眉毛和睫毛齐齐整整一根不少。
此时此刻，“和解”二字在看客眼中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你和你的素颜有矛盾吗？看样子处得挺好的啊！
退出热榜，每一个像我一样自不量力打开前置摄像头看了一眼的人，都立刻愤懑不平地关掉了它：看来，只有长得好看的能跟素颜和解，我恨不得和它打官司直到永远。
与素颜和解之怪现状
其实社交平台上关于颜值的“挑战”、“热门话题”从来不少，每次点进去，我都会快乐地沉浸在俊男靓女的海洋中。
但没想到，因为一位博主拍的素颜和解现场，这场再平常不过的自娱自乐上升成了群嘲，甚至网暴。
视频中，那位女生高鼻梁大眼睛双眼皮、皮肤几乎没什么瑕疵、瓜子脸脸型流畅，在社会共识审美里任谁看都属于面容姣好。
她面对镜头，以自卑、柔弱、委屈等语气，眼泪汪汪地说道——“我都有点不敢看自己素颜的样子”、“其实我的脸也蛮大的……这里，肤色不均……这里，有一颗痘痘……”（其实不说很难被注意到）
屏幕外的观众那真是气得咬牙切齿，腮帮子又变大两圈。
“美女凡尔赛”堪称互联网三大原罪之一，立刻有更多的博主开始争相模仿、反讽她，骂她“做作矫情”，“其实就是等着别人夸她漂亮罢了”。
核心直指她这样对外貌吹毛求疵，还是在制造容貌焦虑：漂亮的人都尚且对自己的长相如此苛刻，容貌平凡的人还活不活了？
在后来的各种翻拍视频中，愈演愈烈的不是后半句那种换个方式欣赏自己的心态，而是前半句的精心修饰。
第一批跟上潮流纷纷晒素颜的网红们，几乎每个视频里都要素齐全：一般人家里不会具备的光效，难以察觉但画龙点睛的美瞳；出神入化的磨皮，以及抓人眼球的纯欲风神态。
说啥“放过自己”啊，其实还是一场包装精良却毫无新意的比美大赛。所以后来被群起而攻之的女孩，恰好是把这种“看起来毫不费力，实则十分努力”的不真诚，360度无死角放大了。
看穿套路后的厌倦，全都发泄在了她身上。
勇敢素颜，治标不治本
但最离谱的，不止于此。
当我徜徉在真假素颜的辩论中时，一个名为“与素颜和解”的妆容特效，带着三分矛盾、六分滑稽、一分神秘黑科技的冲突感，被推送到我眼前。
老实说，《黑镜》编剧都想不到小小一个滤镜能这么讽刺。
一边，是特效里被例行放大1.5倍的眼睛，眉毛眼影和鼻梁高光一应俱全，腮帮子也懂事地小了一圈。另一边，它却在我的额头和脸蛋上，强行硬加了几个又红又大的痘痘，甚至还有黄种人并不常见的雀斑。
于是观感就是极为诡异：素了，但没完全素，而镜头里的我被迫成了一个既美又丑的假人。
被这个荒谬而虚假的特效震惊之后，我意识到一件事：在这样一个氛围里对着镜头展示“我再也不在乎素颜有多难看了”，你自己信吗？被千万只眼睛盯着的社交网络上，人们的美丑会被定义成什么样，其实根本就由不得自己。
没有人能真正掌握主动权。
滤镜的设计师觉得素颜精髓大概就是满脸痘吧，但大家又不想显得太难看，那就照常磨皮眼妆来一套；热搜榜对美的追捧来回折腾，今天看中高级脸这个概念了，过两天大家又觉得浓眉大眼才是正统美；
同理，看烦了天然美女变着花样秀颜值，人们又把漂亮的赞美安到了完全不同的人身上。素颜混战中，有一种剑走偏锋的视频也狠狠收割了一波好感。
网友的逆反心理被激起来后，相关话题里点赞量一骑绝尘的，反而是那些素得真的非常彻底的博主，评论区也友好得一反常态。
这样的女孩确实很勇敢，敢于把所有瑕疵都暴露在高清镜头面前，展示不符合传统审美的一面。但不得不承认，她们在网络上得到的是一种限定版善意。
在这次特定的“反容貌焦虑”话题之外，如此素面朝天的容貌其实很难得到流量的垂青。更不用说被慷慨赞美“你最漂亮”了，不被恶意嘲讽就不错了。
图中两位博主平时的主业本就是辣妹美妆，普通人的注意力会倾斜向哪里，像这样在颜值赛道上吃饭的人一定再清楚不过。
这当然很正常。
社交媒体是面向几亿人的展示窗口，关注容貌是人类的天性，平台运营的操纵也深谙此道。但越是这样，我越觉得普通人拼命在这里证明“我并不在意自己的容貌”，有点自欺欺人。
为了让被规训许久的人消除对容貌的焦虑，不再为自己的缺陷感到惶恐和不安——你告诉我只要在日活几亿的平台上，发一张卸妆素颜照；然后得到一些“你自信的样子最美了”的互相鼓励，这就大功告成了？
根本不会，等这场风潮过后，最受欢迎也最刺激眼球的内容套路，依然是丑女大变身；依然是随着很燃的音乐，从不修边幅的素颜突然通过化妆变成另外一个仙女，素颜的样子不过是飞升的垫脚石。
大数据算法推到人眼前的，依然是一个又一个绞尽脑汁换噱头的妆容教程；吓唬你折腾了半天的妆容都是无效的，“皮相化妆”和“骨相化妆”之争搞得头头是道，现在又有人开始鼓吹最高级的美是自带“阶级感”了。
这次有很多大声抱怨着“我就是不要和素颜和解”的人，声音五花八门，听上去也不那么正确。
“什么和解，我不起诉它就不错了，我用了那么多昂贵护肤品对它，还整天给我烂脸过敏发炎，它怎么敢啊？！”
“妆前妆后照了照镜子，谁爱和解谁和解去吧，我就是化妆更好看啊！”
但很有趣，因为展示了一种很真实的矛盾挣扎。你知道这样的年轻女性理念不够“先进”，她们应该再自信一点，坚信无论怎样自己都是最美的，谁也管不着。
她们自己当然也知道，“不要在意他人眼光”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现代真理。但很多普通人就是无法百分百做到。
会为素颜出演影视剧的中年女演员叫好，会为宣扬多元美的广告片点赞，甚至会在陌生网友遭遇容貌羞辱的时候跟键盘侠吵架。但依然不会把自己纯素颜无滤镜无修图的照片发到朋友圈，无法彻底无视脸上让自己不满意的地方、无视别人可能的指指点点和嗤笑。
因为现实生活中也不是每时每刻都在上演“与素颜和解”热门挑战，有一大帮热情的网友铆足了劲儿要鼓励你就是最棒的。所有被社会规训出来的东西，无法靠一个人突然的勇敢和自信就土崩瓦解。
当然，理想中未来也许会有那么一天，外貌在人们的价值衡量中真的不再重要，也不再成为各种歧视与伤害的理由。只是它一定不是靠每个人争先恐后地在镜头前展示“我不在乎”“我释怀了”来实现的。
有一位网友剖析自己的故事，让我很是羡慕。
她和很多人一样，绝对不会把素颜无P照发到朋友圈。但是她很开心，身边的好朋友才是真正和她素颜“和解”的人。
彼此用最邋遢的造型相处也都毫无负担，不管是光彩照人地出现、还是蓬头垢面地出现，都不会带来丝毫的大惊小怪。
这样的生活与关系里，压根就没有应不应该、需不需要和某种大潮流步调一致的疑问。
不被“必须得和解”焦虑推着走，就是很了不起的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