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在曼哈顿下城,永无休止的暴力活动让无家可归者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唐人街居民对解决方案的讨论越来越激烈,包括纽约有没有将庇护所的选址在全市范围内“公平分配”,以及本地区大量亚裔的担忧是否得到了认真对待。


根据计划,鲍里汉比酒店将开设一个新的无家可归者庇护所。

抗议者反对新建庇护所

周四(3月24日)晚上,唐人街大批抗议者向市政府明确传达了一个信息:他们不希望在自己的社区里再有一个庇护所。

一项提议将在格兰街(Grand Street)新建一个有94个床位的临时庇护所,一天24小时开放。由于格兰街的这处建筑原本是鲍里汉比酒店(Bowery Hanbee Hotel),因此不需要进行漫长的内部装修,可能在5月或6月就开始运营。这是为唐人街社区规划的四家新设施之一。


大华埠公民联盟(Greater Chinatown Civic Coalition)的一张分发卡显示,唐人街现有6个无家可归者庇护所(蓝色),另外四个是新的提议(红色)。

唐人街的居民现在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们哭着说,该地区已经有了6所无家可归者设施,他们认为,庇护所的过度饱和违反了“公平份额”原则。

抗议者告诉NBC,他们担心庇护所会吸引性犯罪者,并进一步增加该地区的犯罪率。

珍妮·马(Jennie Ma)说:“它位于鲍里街(Bowery Street)和格兰街的拐角处,是我们社区的一条主要通道,离格兰德街地铁站也只有一个街区,该地铁站每天为700万通勤者服务。”"我们就住在拟议的无家可归者庇护所的旁边,坦率地说,我对在那里设立一个无家可归者庇护所的前景感到恐惧。我们有年幼的孩子,那里将会有一级和二级性犯罪者——那是针对未成年人的。"


在目前关闭的酒店外,有许多摊贩在出售食品和杂货。

纽约州最高法院法官凌德丽(Doris Ling-Cohan)对人群说:“我们每天都在改变我们的生活,因为我们感到害怕,在我们社区有6个庇护所的情况下,再增加一个,这是对我们社区的侮辱。”

曼哈顿下城的社区1、2、3总共已经新建了6个庇护所,这些社区都与唐人街有一定的联系。当地的反对者抱怨说,富裕社区不想要的设施就被推给了唐人街,其中包括庇护所和一所在白街125号修建的备受争议的高层监狱。

根据纽约市的数据,还有其他一些社区拥有更多的庇护所,但曼哈顿社区是本市修建庇护所最多的社区之一,庞大的唐人街就坐落在这里。数据显示,曼哈顿社区1和3均建有庇护所,而格兰街所在的2则还没有建庇护所。

 “开放心灵倡议”(Open Hearts Initiative,,一个致力于帮助庇护所与社区融合的组织)的执行主任柯琳·洛(Corrine Low)说,关于庇护所有很多错误信息,他们正试图与社区展开合作。

柯琳·洛说:“这些场所旨在为已经生活在社区中的人提供服务,他们可能会露宿街头,自己也面临着暴力的风险。”

陷入两难

近日发生的暴力事件——两名流浪汉在曼哈顿下城的街道上被枪杀,其中一人在唐人街被打死,另一人就在几个街区外——说明了无家可归这一问题的复杂性:亚裔在近期频繁被攻击,其中一些被指控的嫌犯是无家可归者,这令亚裔担心自己更容易遭到这些人的攻击;但另一方面,露宿街头的人也更脆弱,亚裔居民对他们并不缺乏同情心。对流浪者相互矛盾的态度,导致人们一直难以找到共识。


3月1日,唐人街社区、公民领袖、居民和其他人士在罗斯福公园抗议反亚裔暴力和为社区无家可归者设立新设施。

2月下旬的一个晚上,曼哈顿社区委员会2的服务小组委员会成员召开会议,讨论一个单一的议程项目:在离中国城萨拉·罗斯福(Sara D. Roosevelt)公园一个街区的格兰街建立一个拟议的无家可归者设施。不和谐全面展示了出来。

支持者声称这个站点只是一个“临时”设施,可以让人们洗澡、洗衣服或看治疗师,能成为社区的必要补充,长期以来,无家可归的人在该社区随处可见。根据无家可归者联盟(Coalition for the homeless)的数据,在这个城市,无家可归的人达到了“自20世纪30年代大萧条以来的最高水平”。

但从许多远程旁听会议的人的角度来看,一个新的无家可归者设施的前景来得太糟糕了。2月13日,35岁的李尤娜(Christina Yuna Lee)在其位于克里斯蒂街(Chrystie Street)的公寓内遭到袭击,有消息指是一名跟踪她回家的流浪汉袭击了她,唐人街因此陷入悲愤中。数百人公开反对这项计划。

“他们想在距离李尤娜被杀地点一个街区的地方建一个避难所,”Peter Cheng在会议室聊天中写道。“这些人有半点尊重亚裔生命的意思吗?”许多人也提到了李尤娜的死,这被视为一系列反亚裔仇恨犯罪的一部分,2021年全市的仇恨犯罪比前一年增加了361%。

但仅仅几周后,这一地区又发生了一系列暴力事件。华盛顿特区和纽约警方说,五名流浪街头的流浪汉被同一名袭击者枪杀,其中两人死亡。其中两起枪击事件发生在曼哈顿社区2,包括3月12日发生在拉斐特街(Lafayette Street)的致命袭击——距离格兰街拟议无家可归者设施只有几个街区。

市长埃里克·亚当斯(Eric Adams)在新闻发布会上形容这些罪行是“令人寒心的冷血谋杀”行为,并说这些事件是针对无家可归者的“明确而可怕的蓄意行为”。随后,当局宣布逮捕30岁的嫌疑人杰拉德·布里瓦德三世(Gerald Brevard III),他来自华盛顿。他的家人告诉Gothamist网站,布里瓦德患有精神疾病,经常露宿街头。

但亚当斯描述的袭击对纽约甚至曼哈顿下城来说都不是什么新鲜事。就在两年半前,四名住在唐人街街道上的无家可归者被随机袭击和杀害,其中包括一名华人老人,促使人们承诺建立新的庇护所。2021年2月,四名无家可归者在地铁袭击中被刺,两名受害者因伤势过重而死亡。

“停止亚裔仇恨”

在过去的一年里,表达唐人街的悲伤已经成为这个社区景观的永久特征。在萨拉·罗斯福公园的街对面,有一幅日本街头艺术家Dragon76的壁画,上面写着“停止亚裔仇恨”(Stop Asian Hate)。


大街上的一幅壁画呼吁结束反亚裔仇恨犯罪。它还成为了在附近公寓被谋杀的亚裔美国女性李尤娜的纪念碑。

在离哥伦布公园不到一个街区的一条小巷上,另一幅壁画上写着“我们的亚裔社区是安全的”。壁画的底部是对李尤娜的纪念,包括几束鲜花。它们围绕着一幅李的水彩画肖像,她的长发披在一件点缀着红花的衬衫上。据警方称,她死于40多处刀伤。

在李尤娜遇害的背景下,亚裔美国人社区领导人认为,在纽约和全美各地,针对亚裔社区的暴力泛滥。根据停止AAPI仇恨的数据,从2020年3月美国疫情开始以来,到2021年底,全美发生了近1.1万起仇恨和骚扰事件。

近43%的人受害者自称是中国人,16%是韩国人。在报告的事件中,加州占38.1%,而纽约占15.7%。在两个月的时间里,有四名亚裔纽约人死于当局所说的随机袭击,其中包括1月15日上西区居民高慧民(Michelle Go)的死亡,据称将她推进地铁铁轨的是一名无家可归并有精神问题的男子。警方表示,3月11日,一名67岁的亚裔妇女在进入她位于扬克斯的公寓大楼时,被一名袭击者从背后袭击,袭击者在她的头部和脸部击打了125次,而且边打边大喊种族歧视言论。

“针对亚裔美国人的暴力浪潮非常可怕,”柯琳·洛说,她的一些亚裔美国朋友害怕天黑后出门。

洛女士说,曼哈顿下城迫切需要无家可归者的设施,庇护所将使所有社区居民更安全。她说,居民之所以抵制这些设施,其中一个原因在于居民们认为纽约市“没有与他们一起制定政策,也没有听取他们的意见,而是把他们的意愿强加给了社区,他们觉得自己被政策讨论忽略了。”


在计划修建的无家可归者庇护所的门上贴着一张传单,上面是最近被随机暴力犯罪杀害的纽约亚裔居民的照片,包括高惠民和李尤娜,后者住的地方离计划修建的庇护所只有一个街区的距离。

疫情对亚裔社区的影响尤其严重,因为亚裔美国人拥有小企业或受雇于服务行业的比例很高。

在疫情爆发前,亚裔小企业占纽约市小企业的20%,是纽约市小企业中增长最快的部分。然而,他们受到了新冠危机的打击,超过一半的业主报告称,2020年收入损失达75%或更多。

亚裔美国人联合会(Asian American Federation)在一份报告中说,到2020年5月,亚裔美国人的失业率从疫情前的3.4%飙升至25.6%,是纽约市所有主要种族群体中增幅最大的。然而,对于无家可归的人来说,曼哈顿下城的街头生活早在新冠疫情开始之前就已经十分艰难。

郭全之死

附近居民亲切地称他为“郭叔叔”。他的真名是郭全(Chuen Kwok), 83岁,睡在鲍里街的一家商店外面。2019年10月,他和其他三名无家可归的社区男子被人用棍棒打死。有消息说,郭全宁肯露宿街头,因为他在没有人说中文的庇护所里感到不安全。


郭全老先生被无端杀害后,华埠举行了悼念仪式。

这一事件发生在疫情肆虐纽约的几个月前,刺激了全社会对无家可归者所面临的日常风险的反思,以及全国无家可归者联盟指出的“无家可归者比一般人更容易成为暴力犯罪的受害者”这一事实。

郭全的死引发了人们对唐人街120个床位的避难设施的支持,该设施位于东百老汇91号,将于2023年开放。目前,该建筑的入口用木板封住。附近还有其他一些海报,上面写着“停止唐人街大监狱”——这是另一个在市长白思豪执政期间构想的项目,它也遭到了当地居民的反对。

“如果郭先生能拥有一个安全的避风港,能用他的语言与人交流,他肯定会有更好的机会,”曼哈顿社区委员会3的苏珊·斯泰策尔(Susan Stetzer)在2月告诉Gothamist网站。

社区委员会以压倒性的优势批准了这个“避风港”,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就像为格兰街设计的临时服务设施一样,它是为了服务本社区现有的无家可归人口。

正如曼哈顿社区委员会在其需求评估中指出的那样,“我们社区中的许多人生活在无家可归和经济生存的边缘。”


一名无家可归者躺在克里斯蒂街的拐角处。

这个城市的无家可归者系统非常庞大,即使是本地人也难以弄清楚不同名目的庇护设施之间存在的区别。

据无家可归者倡导者称,人们之所以对拟议的格兰街救助站和东百老汇安全避难所表示反对,大多是源于对设施的误解:认为这些场所将成为大型庇护所,将吸引来自全市的无家可归者,包括假释人员。

但倡导团体The Bridge指出,这两个设施都不是大型的集中化庇护所。计划中的格兰街救助站属于“drop in”服务,不提供过夜服务,而是让精神病患者、无家可归者和青少年在白天去那里获取食物和治疗,也能便于他们与其他外展人员合作;而东百老汇安全避难所确实提供住宿,但跟只提供临时床位的大型庇护所不同,这个设施重点为讲中文的老人提供长期居住(平均一年)服务和全面的医疗服务,并帮助他们申请永久性平价住房。

3月1日,东百老汇“关怀市民”机构的杰克·王(Jacky Wong)在罗斯福公园举行了一场游行。

他组织这一活动是为了回应马桂英死亡的报道。马桂英是另一名被警方称为“随机暴力”的受害者。61岁的马女士住在皇后区,去年11月被一块石头击中头部,随后陷入昏迷。33岁的伊丽莎·佩雷斯(Elisaul Perez)在袭击中被指控。警方说,他之前有11次被捕,报告显示他无家可归。

“我们不想被忽视,我们觉得我们的风险没有被认识到,”王先生在集会上说。

站在他身后的是来自华埠商业改善区和中华联合慈善协会的其他社区领袖。一些人举着写着“我们要求为无家可归者和精神病人提供真正的解决方案”的标语。

之后,王先生提到了《每日新闻》(Daily News)去年5月的一则报道。它援引纽约警察局官员的话说,纽约市近一半的反亚裔仇恨犯罪是由“被诊断患有精神疾病或曾经住院”的人犯下的。

这一数字是从2021年前四个月因“袭击和骚扰”亚裔纽约人而被捕的23人中提取的。

“这就是相关性,”王先生说。

纽约警察局没有回应有关数据的询问。众所周知,在纽约获取有关无家可归者庇护所的信息非常困难,这使得任何有关它们对社区安全影响的评估都变得困难。

华人进步会(Chinese Progressive Association)主任李宝霞(Mae Lee)表示,“说一个旨在帮助无家可归者的机构的存在意味着它更危险,这是不公平的。”

她说:“并不是所有无家可归的人都是危险的,也不是所有危险的人都是无家可归的。”

李说,一些亚裔反对庇护所的原因源于阶级。“他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她说。“人们只是没有接触到。所以无家可归的人看起来不像人。”

什么是“公平份额”?

为亚当斯市长工作的官员坚持认为,政府无家可归者庇护所的选址是公平的。亚当斯和州长霍楚尔一直试图把无家可归者从地铁车厢和街道上推到社区庇护所,尽管一些无家可归者继续反对,他们告诉Gothamist网站,这些设施不安全。

位于东百老汇91号的一座旧酒店将于2023年开业,成为无家可归者的“避风港”。当地居民一直反对这个选址。

“每个社区都必须承担自己的公平份额,即使是在川普大厦对面的58街也有,”无家可归者服务部门(Department of Homeless Services)局长罗斯林·卡特(Roslyn Carter)说。她认为,政府在安置庇护所方面没有区别对待富人社区和穷人社区。

该庇护所位于纽约最昂贵的房地产区,尽管面临诉讼,而且富人发起了资金雄厚的反对运动,但它还是在去年11月开业。

“公平份额”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说法:30多年前,《城市宪章》(City Charter)就加入了具体的标准,目的是确保纽约市不会将不受欢迎的设施统统扔进贫困社区。但城市领导人普遍承认这些规定的弱点。前市议会议长梅丽莎·马克-维维里托(Melissa Mark-Viverito)在她2016年的市议会讲话中表示,“我们的公平份额准则模糊不清,难以执行”。

根据无家可归者服务部门的数据,曼哈顿社区3庇护系统中有1033人。目前有15个社区的庇护所居民人数比这个数字更多。例如,布鲁克林社区16(布朗斯维尔)有3152人,而布朗克斯社区4(高桥/伊甸山)有2519人。

相比之下,曼哈顿社区1有240个床位,而曼哈顿社区2目前一个床位也没有。

对于城市官员和倡导无家可归者的人士来说,这些数据清楚地表明,唐人街需要额外的设施,需要为他们提供空间。然而,在这个社区生活和工作的移民权利律师爱德华·库西亚(Edward Cuccia)并不相信这一点。

“我觉得唐人街作为一个社区绝对是受害者,”库西亚说,“我认为可能有必要提起诉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