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日下午，大量发自梧州坠机现场的照片令人揪心，满地飞机残骸碎片，却迟迟没有那132名机上人员的任何消息。
图为消防救援人员运送救援物资抵达现场 何华文 摄
起飞，灾难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时钟拨回30个小时前。
2022年3月21日中午时分，春城昆明的气温已攀升到二十五六度，晴空微风。停在长水机场的东航MU5735航班，等待执飞13：10飞往广州白云机场的航程。
这架波音737-800客机属于东航云南公司，机身涂装的孔雀彩绘与机尾东航飞燕标识呼应，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飞机有12个商务舱和148个经济舱座位，此次飞往广州的登机乘客有123人，疫情之下，这已是比较高的上座率。
事发至今，有关机上乘客的信息不多，但根据媒体的碎片报道，依然可以串起航班起飞时的一些场景。
123名乘客中有云南当地人，也有转机赶赴广州的异乡人。
文先生的妻子就登上了这班飞机。极目新闻报道，夫妻俩都是云南文山人，二人在广州打拼，他们刚结婚五个月。按照计划，妻子乘坐21日的MU5735航班返回广州工作。
按照潇湘晨报的报道，云南德宏人蔺先生的姐姐也在这班飞机上，今年36岁的姐姐正准备结婚，这次出发，是去和在广州打工的未婚夫团聚。
登上飞机的还有MU5735的9名机组人员。荣先生的妻子是这班飞机头等舱空乘人员，飞机起飞前，已执飞十年的妻子跟丈夫通电话说“要飞了”。
一切都是再寻常不过的生活场景。
13：15，延误5分钟的MU5735顺利起飞，按照航旅纵横监测的线路，起飞后，飞机很快飞出云南上空，穿过广西百色、来宾。14：20，即将飞出广西的航程在梧州上空突然停止更新……
消失、失联、坠毁……随后，互联网上迅疾更新的MU5735信息，击碎了所有人“一切如常”的生活。
灾难就是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图为救援现场发现的失事飞机残骸。 何华文 摄
空中，“极不正常”的两分钟
官方公布的MU5735坠毁时间是“14时38分许”，从13：15到14：38，没人知道MU5735上的132人在这83分钟经历了什么。
事发至今近30小时，航班留给公众的只有那段极不正常的飞行数据——
起飞后，一直在约8869米高度进行巡航的MU5735，14：19突然从巡航高度下降，同时飞行速度从约每小时845公里开始下降。14：21，航班丢失ADS-B雷达信号，同地面失联。
另据全球飞行监测软件Flightradar24显示，MU5735在有数据记录的最后几分钟，下降速度一度达到每分钟上万英尺。
这是什么概念？通常客机下降速率在2000-3000英尺/分钟，“达到四五千英尺就已经非常大了”，一名机长这样解释。
目前，公众能看到的直观画面是一段在网上流传的监控画面：形似飞机的物体近乎垂直地冲入山林，能看到的坠落过程仅有几秒钟。
视频来自一家矿业公司架设在飞机坠毁事发地1公里外的摄像头。不过，画面中瞬间坠落的物体是不是MU5735，尚未得到官方证实。
就飞机本身来看，这架坠落于梧州山间的737-800，为波音单通道的主力机型，也是目前国内使用最多的波音客机。“机龄6.8年”的信息显示，飞机并非老飞机。
关于机组驾驶经验，澎湃新闻援引中国民航网2018年一篇文章介绍，该次航班副驾驶员张某某，是东航云南有限公司的“五星机长”，“他是屈指可数的老牌飞行员之一，是年轻机长们的师傅”。
飞机年轻、机组经验丰富，目前已有的信息几乎无法给人们带来任何蛛丝马迹的解惑线索。
伴随MU5735一起消失的，还有中国民航领先世界的安全飞行纪录。在此之前，中国民航运输航空持续安全飞行时间已突破1亿小时。21日晚，中国民航局下发紧急通知，要求立即、全面排查隐患，加强航空安全。
22日凌晨，随大批救援力量抵达梧州的还有70多名专家。这又是一场世界瞩目的空难调查。
救援现场的飞机残骸碎片。武警广西梧州支队提供
地面，“碎片，全都是碎片”
21日下午，广州，焦急的文先生准备自驾前往梧州等待妻子的消息，岳父岳母也准备从云南老家直接前往现场。在网上得知妻子执飞的飞机出事后，荣先生火速赶到东航公司等待消息。
广州白云机场，昆明长水机场，诸多乘客家属赶到机场询问有关亲人的消息。
梧州的事发现场，一场牵动全国的大救援启动。消防、医疗、电力、通讯甚至军方的力量都迅速向梧州藤县琅南镇莫琅村集结，这里是MU5735坠毁的地点。
21日晚，停在莫琅村的救援车辆已有数百辆。当天，恰好在此进行作业的广西移动网络技术人员李晨宾由目击者就地变成了救援者。心有余悸的他努力向记者描述事发时的场景：“‘嘣’一声，声音很大，特别大，玻璃都震到的那种”。
“整个飞机全部已经散掉了，全是碎片，很散很散。”第一时间目睹坠机的李晨宾随即打了报警电话。
就地参与救援的还有莫琅村村民，因为山路崎岖，村民自发组织了六十多人的摩托车队，免费搭载救援人员。车队成员李相芝也是目击者之一，“距离起火的地点很远就能看到地上各种碎片、布条。”
图为3月22日，航拍的东航客机坠毁现场画面。中新社记者 陈冠言 摄
随着救援推进和媒体记者的抵达，有关坠机核心区的更多消息从梧州山间传出。失事地点处于山坳之中，山坡上出现一个被撞击产生的大坑，有明显灼烧过的痕迹。
在埌南镇莫埌村的山头，救援人员对飞机残骸进行标注，救援人员发现了飞机残骸及失联人员的钱包、身份证、银行卡等随身物品。
人在哪？这是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
然而，截至目前，仍未有任何有关空难遇难者或幸存者的消息。
22日，梧州下起了小雨，抵达搜救核心区的记者发出一段现场视频，事发地满地碎片，一块较大的残骸碎片上依稀可见“中国东方航空”字样。
“我心里真的不知道怎么形容……一路走来看到很多飞机零部件……到处都是飞机残骸。”视频中，这位男记者哽咽落泪。
22日，梧州藤县县城多家酒店被安排为航班乘客家属的临时接待酒店，多名乘客家属已抵达这里。他们在距离亲人更近的地方继续等待，等待一切来自莫琅村的消息。
东航波音737客机坠毁：失事原因仍扑朔迷离，分析指可排除天气和鸟击因素
图像来源，REUTERS图像加注文字，搜救仍在进行，但分析认为坠毁客机人员幸存机会渺茫。同样找到飞机残骸碎片的藤县琅南镇泗门村村民举行路祭。中国东方航空MU5735航班坠落事故已发生超过一天，救援人员继续在广西梧州坠机现场搜索。中国民用航空局宣布开展行业安全大检查，为期两周。
东航MU5735客机星期一（3月21日）下午从云南昆明飞往广东广州途中，坠落广西梧州藤县琅南镇莫埌村附近山谷。机上当时载有132人，其中旅客123人、机组9人。目前已有机上人员家属抵达当地。
救援人员星期二（22日）陆续发现失事波音737-800客机残骸碎片与怀疑属于机上人员的随身物品，但尚未发现任何幸存者或遇难者遗体，也没有寻获俗称“黑匣子”（黑盒）的飞行记录仪。
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下令尽快查明事故原因。民航分析人士普遍指出，美国波音公司的737-800机型安全纪录良好，但中国舆论在这起空难下，对整个波音737系列客机提出质疑。
参与搜救各方星期二晚间首次召开记者会。中国民航局航空安全办公室主任朱涛表示，飞机损毁非常严重，“以目前掌握的信息，我们还无法对事故的原因有一个清晰的判断”。搜寻“黑匣子”目前仍是调查重点任务。
东航云南有限公司董事长孙世英确认，机上123名旅客当中无外籍人士；九名机组人员分别是飞行员三名、乘务员五名和安全员一名。当被问到飞行员资历时，孙世英并未回答。
飞机为何垂直坠地？
图像来源，AIRTEAMIMAGES.COM
图像加注文字，坠毁的波音737-800客机交付东航服役不到七年。
MU5735航班表定星期一北京时间13:10（格林尼治标准时间05:10）从昆明出发，15:05抵达广州。国际知名民航追踪网站flightradar24.com资料显示，失事客机在13:16出发，在14:22失去联系。
飞机失联时间距离表定抵达时间43分钟。一位舱务长职级的资深客机乘务员向BBC中文记者指出，飞机通常在降落前30分钟开始准备降落，也就是让所有旅客返回座位，检查是否都已系上安全带，头上行李架关紧等作业。
事故消息公布后不久，一段疑似拍到飞机垂直坠落的视频在微博等网络社交平台上广泛传播。多家媒体其后证实，片段来自梧州市北辰矿业公司的监控摄像头，距离坠机现场至少3公里。
flightradar24.com其后发布详细数据指出，飞机出发11分钟后爬升至2.91万英尺（8870米），到14:20急降至7425英尺（2263米），然后回复至8600英尺（2621米），继而再次急降。该网站最后记录到MU5735航班的广播式自动相关监视（ADS-B）信息是在14:22:35，当时飞机高度为3225英尺（982米）。
中国民航局安全办主任朱涛星期二晚进一步公布，客机13:16从昆明起飞，14:17保持巡航高度8900米进入广州管制区（广州飞航情报区）。至14:20，管制员发现飞机高度急剧下降，多次呼叫机组，但未收到任何回应，14:23飞机雷达信号消失，其后证实坠毁。
朱涛并未提及失去联系前管制人员与机组之间的任何对话内容。
英国航空分析师菲利普·巴特沃斯—海耶斯（Philip Butterworth-Hayes）对BBC第五广播电台（BBC Radio 5 Live）评论说：“那太让人费解了。飞机当时在2.9万英尺，也就是巡航高度，远高于天气层，通常也远高于鸟击区域。”
另一位航空业分析师亚历克斯·马克拉斯（Alex Macheras）对BBC国际台（BBC World Service）形容，这些数据“骇人”：“我们不能归咎于天气，因为当时天气良好。飞机没发出紧张或求救信号，没有发出7700或7500代码，也就是紧急情况或被劫持。我们实在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马克拉斯所提及的代码，是指飞机上应答机（transponder）透过无线电播发的代码信号。
马克拉斯还说：“飞机上发生紧急情况而没有通报空中交通管制是否正常呢？在特定情况下是的。因为机组人员首要的任务是飞行，然后是导航，最后才是通信。”
美国民航产业分析企业R.W. Mann & Co.董事长罗伯特·曼（Robert Mann）对路透社指出，调查人员将需要取得“黑匣子”内的数据，才能理解为飞机为何会骤降。
美国联邦航空管理局（FAA）前任首长丹尼尔·艾维尔（Daniel Elwell）对路透社说：“在巡航高度发生的事故通常是由天气、蓄意破坏或飞行员错误所导致。”但现代商用喷射飞机在巡航高度发生机械故障，十分罕见。
艾维尔是在波音737 MAX危机发生期间领导FAA。
图像来源，GETTY IMAGES CREATIVE
图像加注文字，“黑匣子”所载内容是飞行过程的重要纪录。
上海澎湃新闻引述中国航空学会《航空知识》杂志主编王亚男分析说，失事客机急降“几乎可以被理解为飞机完全失去了升力性能，没有办法再维持正常飞行”，综合已知数据与视频推断，“飞行员失去了对飞机的控制。”
但王亚男指出，目前一是未能确定飞机所有发动机是否同时丧失动力，二是虽然“深度失速往往是由于结冰这样的问题造成的”，但在正常巡航高度上结冰的可能性“极小”。
一位有约3000小时飞行时数的前民航飞行员对BBC中文记者说：“我想到的是，飞机突然发生一些结构上的问题，机舱减压，飞行员会昏迷。昏迷了可能就会俯前，压住控制杆（yoke），飞机就有可能垂直向下飞。”
“但确实什么证据都没有，整件事情扑朔迷离。”
相关各方都有何表态？
按照国际惯例，中国民航部门将启动事故调查，航空公司与飞机制造商也将参与其中。
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下令彻查东航事故后，中国民用航空局下发通知，要求航空业“切实加强民航领域安全隐患排查，举一反三，从飞机保养维修情况、飞行天气情况、人员资质、操作技能、空防安全等方面，立即、全面排查隐患”，“航空公司要严把放行关，增强机组搭配力量，对飞行中发生的任何不正常情况及时报告，并给予机组及时、必要的技术和决策支持”。
图像来源，NURPHOTO/GETTY IMAGES
图像加注文字，东航为中国三大航空公司之一。
东航透过上海证券交易所发表声明说，将“积极配合”调查，同时“对本次飞机失事中遇难的旅客和机组人员表示沉痛哀悼”。东航又决定暂时停飞集团所有波音737-800客机。
据英国航空咨询机构IBA数据，中国东航集团拥有225架波音737-800客机。
MU5735空难发生后有网上传言指，东航严控维修费用、压降成本，导致空难发生。中共官方《人民日报》不久就援引东航消息人士驳斥，并称“按年报披露数据，年维修成本2021年较2019年增加12%”。
波音公司总裁戴夫·卡尔霍恩（Dave Calhoun）表示，波音自事发以来，与东航和监管部门之间正保持密切联系，旗下技术专家也将全力协助中国民航局的调查工作。
美国FAA也表示已准备好协助中方调查；美国国家运输安全委员会（NTSB）宣布已委任一位高级调查员，担任美方调查代表。
波音737-800客机安全吗？
2018至2019年间两起737 Max空难造成346人死亡，波音由此陷入危机，目前正急欲恢复商誉。
航空专家纷纷指出，1990年代末期面世的波音737-800系列客机安全纪录良好，而这系列与737 Max属不同系列。星期一失事的这架东航波音737-89P客机机龄不到七年。
专门报道航空与交通新闻的BBC商务记者西奥·莱格特（Theo Leggett）指出，据英国航空数据公司西留姆（Cirium）统计，全球服役中波音737-800系列客机有4208架，超过25%在中国。
但多家中国媒体专门盘点与737-800系列有关的大小事故。中共官方《人民日报》旗下《环球人物》网站标题直呼：“又是波音737！”
印度民航部门星期二也下令“提升监控”波音737-800系列飞机。东航事故发生之后，波音星期一在纽约股市股价下跌3.5%。
图像来源，GETTY IMAGES
图像加注文字，全球现役波音737-800系列飞机中，超过25%由中国航空企业拥有。
航空分析师巴特沃斯—海耶斯对BBC指出，2019新型冠状病毒病（COVID-19；新冠病毒病）全球大流行爆发前的数据显示，民航旅客日益增加之际，死亡人数持续下降，“你在卫生间遇上危险的机会远高于在飞机上遇事。”
针对波音737-800系列的安全问题，特沃斯—海耶斯说：“直到我们知晓这次肇事原因之前，这是一款安全的飞机，这（东航）也是一家安全的航空公司。”
分析师马克拉斯认为，此时发生东航空难，对波音来说无疑是一场“噩梦”，尤其是网络串流视频平台Netflix最近上映了有关737 Max危机的纪录片。这套影片引据美国国会调查内容，指控波音公司存在多种疏忽。
马克拉斯对BBC说：“自737 Max事件以来，波音与中国的关系十分困难。”
“最近几个星期，波音还对中国将批准Max恢复飞行满怀希望，如今中国出于对这次事故的忧虑，迫降了100多架737-800飞机。我们只能静心观察事态在未来一段时间如何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