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娱乐资本论(ID:yulezibenlun),作者:肉松,头图来自:《相逢时节》剧照
已经进入收官倒计时,《相逢时节》的豆瓣评分还是个未知数。
这种情况在国产剧中实属正常,罕见的是,它发生在了正午阳光身上。如今,豆瓣的开分成绩是很多片方或宣传人员非常重视的口碑指标,曾有片方向娱乐资本论开玩笑道,“导演刷豆瓣刷得快把手机戳烂了。”
正午似乎不用担心这样的问题,所谓“正午出品,必属精品”,很长时间以来,制作精良是其行走江湖的根本,只要前几集的剧情在线,观众总是大方地四星、五星送上。据统计,除了《他来了,请闭眼》《如果蜗牛有爱情》《外科医生》和《欢乐颂》系列,其它作品开分时都能达到8分以上。
但《相逢时节》成了例外,浏览评论区或微博等其它社交平台,能看到不少来自观众的负面评价,几乎覆盖了这部剧的方方面面。
剧情狗血是其中之一,对比类似路数的《都挺好》《乔家的儿女》,其中的家族恩怨和家庭矛盾很难引起共鸣;打出商战看点,但格局没有拉开,宁恕的复仇手段过于小儿科,张艺兴的表演也不是加分项;人设暗含的价值观同样是问题,简敏敏牺牲了学业和爱情,没拿到大女主的剧本就罢了,还被塑造成毫无逻辑的疯批……
也因此,不少观众发出“感觉正午也堕落了”的感叹。
一直以来,正午的优越性毋庸置疑。2016年,《琅琊榜》《伪装者》和《温州两家人》三部作品一起入围白玉兰奖,2019年和2021年,相同盛况两度再现,因而有了“白玉兰奖仿佛是正午开年会”的梗。观众眼里的正午,有点像影视公司中的明星,他们把侯鸿亮称为“侯大大”,对以孔笙为首的导演梯队如数家珍。
而业内的推崇也显而易见。小娱过往和从业者交流的直观感受是,它成了一种标准答案,不止一家影视公司的负责人表示,正午是他们努力的终极目标;年轻创作者憧憬与其合作,形容如果自己写出来的作品被正午看上,“那是要烧高香的事”;对演员们来说,出演正午剧就像镀金,愿意自降片酬,有从业者透露,一线演员的降幅在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非一线则达到二分之一。
也包括一向掌握话语权的平台,侯鸿亮接受采访时坦言,“我们比一般的公司要幸福”。双方合作时,正午在题材选择上仍有完全的自主权,即使拍的是定制剧(指《鬼吹灯之精绝古城》),也从来没有被干涉过。
但很难说,当下的口碑危机都是《相逢时节》惹的祸。正午也有正午的问题。其出品虽然常常高开,低走者也不在少数。就近举例,《开端》的大结局、《乔家的儿女》中儿女们的狗血婚姻,都导致观众的观感一路下滑。
不过,小娱无意于在此时“翻旧账”,探讨“正午是否被过誉”,而是想进行一番拆解,正午是怎么搞创作的?一再被印证成功的方法论中是否存在隐患?
一个IP的正午漂流
去年,侯鸿亮对话《财新视听》时提到,作为制片人,他的精力一半在项目上,一半在市场上,而从项目到市场的各个环节中,他最看重的是前端策划。
翻开正午的作品列表会发现,除了总局布置的“作业”《山海情》,所有的剧目都来自IP改编。换句话说,选择IP就是他口中前端的起点。侯鸿亮表示,正午的策划团队会看海量的小说,寻找合适改编的选题,每个项目的前端策划他都会参与。
剧集策划大喜告诉小娱,正午选IP的眼光很独到。论题材类型,从《琅琊榜》到《相逢时节》,谍战、权谋、爱情、宅斗、宫廷、时间循环、家庭、商战等元素均有涉猎,“比较丰富和大胆,他们不会只拍市场验证过的东西,就像最近的《开端》。”另一方面,正午买的都不是所谓的大IP,“起码已经播的这些作品,不是三五百万打不住的那种。”
所以,假设一部IP来到了正午,那么它大概率有着某种独特性又不很贵。
据了解,正午的策划团队由电视剧记者转型的文学策划陆维负责,她的名字出现在迄今所有作品的总策划一栏,《琅琊榜》《伪装者》《大江东去》《欢乐颂》《都挺好》都由她推荐给侯鸿亮,也包括更早些的《战长沙》,那是孔笙团队改编的第一部网文IP。《乔家的儿女》的作者兼编剧未夕也说过,是陆维发现了自己的小说。
在分工上,陆维筛选IP并策划改编方向,侯鸿亮进一步把关并最终拍板。而前者在2018年接受采访时指出,项目在剧本阶段能够顺利推进,是他们审美一致决定的。
站在外界视角上,很难探知正午真正的选IP密码,只能从结果对其倾向性倒推一二,也就是被反复强调的现实主义。项目亮点则可以说明它们被看中的原因,比如《琅琊榜》的内核是家国情怀、《大江大河》还原了时代变迁、《我是余欢水》反映了普通人的中年危机……
确定完IP就该去找编剧了,作者通常是正午的优先选择,如果对方写不了或无意向,再考虑其他人选。在这种策略下,作者担任编剧的情况很常见,即便是没有相关经验的新人。
前不久,《开端》作者祈祷君公开分享过,在与正午合作期间,项目组的老师手把手教她写剧本,学习素材还包括过往作品的剧本,甚至分镜头的版本。
而在此之前,比较典型的还有海宴、朱朱、未夕和阿耐。
其中,朱朱与正午结缘可以追溯至山影时期,她在《外科风云》播出时接受采访谈及入行契机,“我之前有时会在网上写小说,有一些还被推荐到榜首。后来山东影视的电视剧策划跟我联系,聊天时发现彼此很多观念出奇的一致,她就提出让我自己来写剧本。慢慢地就开始做起编剧来。”
除了《乔家的儿女》,未夕也是《山海情》的编剧之一,这部剧的剧本策划是高满堂,她形容这个过程像上了一次编剧的研究生课程。
从合作历程来看,正午愿意花力气培养新人,也是出于长远考虑,这些作者无一例外都和它开启了二度、三度合作。有时候,他们不仅改自己的小说,也会担任其它IP的编剧,海宴改过《他来了,请闭眼》,朱朱改过《如果蜗牛也有爱情》和《孤城闭》。
在侯鸿亮看来,网文作者和传统编剧都是富有创造性的一拨人,只不过后者具备写剧本的技能。陆维曾透露,正午选编剧的标准,“不是看过往拍摄出来的作品,而是看近期完成的剧本。”初次合作,会让对方先试写一到三集,质量过关就可以继续。
看似简单,但也建立在共识之上,审美、观念、改编方向都包括在内。
袁子弹告诉小娱,改编《欢乐颂》前,她曾独立创作过几个剧本,尽管已经有一定经验,但还是相对稚嫩的状态,而且写的都是主旋律。读完《欢乐颂》之后,她与侯鸿亮见面聊了一次,聊完就敲定了合作。
能快速达成合作的关键点是,他们都认为,可以采用五线并行的方式来展开这个故事,而这在当时的市场环境下是有些冒险的,有很多专业编剧都建议只保留两到三条线。
在具体推进时,从大纲开始,剧本的每个关键节点都有策划和侯鸿亮把关,但他们平时很少干涉,“定期交稿看看有没有跑偏,没有就接着往下写,因为他们的审美比较一致,专业性也强,所以不太有多余、没有意义的调整。”
袁子弹还强调,正午会让编剧按照自己的节奏把项目做完。除了前两部《欢乐颂》,前不久杀青的《欢迎光临》也由她改编,剧本写了快两年,一是因为需要扩充的内容较多,二是因为这其中还包括她怀孕生子的时间。
保证项目的开发周期是正午的一贯原则,《大江大河》的剧本由两个编剧写了近三年,《琅琊榜》从买下IP到与观众见面历时四年。据了解,也曾有不错的IP找到正午,但因为版权方过于着急而未能成型。
剧本完成后,就是导演“登场”了,时机由侯鸿亮把握,只有写到他认为导演可以进了,导演才进。在袁子弹经历过的项目里,这个节点一般是初稿写完后。
从小说到剧本,一个IP在正午的“漂流”历程大抵如此。但能不能投入拍摄,还要看能不能过导演这一关,侯鸿亮多次在采访中表示,只有导演也认同才会继续推进、开始筹备,否则是会重新选IP的。
正午模式下的A面与B面
说得理想一点,正午之所以是正午,是因为当很多从业者还在提倡回归内容初心,实现良性循环时,他们已经领先了一步。
从前端开始,正午选择的IP就不是最贵的那批。在政策调控前,就一直将演员片酬在项目总成本中的占比限制在30%到50%,据大喜了解,冲着国剧之光的招牌,一线演员的降薪幅度在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非一线能降到二分之一。与孔笙等主要导演之间不是雇佣关系,扶持作者担任编剧同样能控制成本,服化道团队也是常年合作的固定班底。
这么一来,大量经费可以被用于制作。侯鸿亮透露过,拍《大江大河》时,为了还原出时代应有的质感,美术费用是以往拍电视剧的两倍以上。
再比如《开端》,剧中的场景相对单一,制作上没有体现出时间循环的题材特性,但与《开端》使用过同一摄影棚的从业者告诉媒体,公交车外的场景是在棚内LED大屏前拍的,场景和屏都很大,再加上服化道和特效,费用不会低。
由此,正午就能争取到更大的议价权和话语权,同时也意味着有了更大的试错空间,也就是说可以创新,尝试没有经过市场检验的形式和题材,比如《我是余欢水》和《开端》。
如果说现有机制下的良性循环是正午的A面,那它是否存在B面?对正午而言,除了《相逢时节》构成的近忧,是否还有远虑?
答案几乎是肯定的。
直接或间接,多方言论都证实正午出品的方向取决于少数人的意志,少数人的审美一致,少数人的关键人物则是侯鸿亮。陆维说过,他是特别懂剧本的制片人,又干过摄像、导演、发行,了解创作的每个环节,“他对剧本的审美、眼界和格局也决定了我们戏的走向。”
在这样的决策方式下,诞生过不少成功案例,反过来也有失手的时候。比如《清平乐》,原著中公主和太监的爱情一看就无法呈现,但出于对宋朝的兴趣,侯鸿亮还是决定做,后来他在采访中承认,这部剧拍得有些任性,对观众不太友好,父母也说那是他拍过最难看的一部戏。
所以很显然,少数人的审美很难次次奏效,能否始终跟得上环境、时代以及受众趣味,需要打上问号。
在前文还原的项目开发过程中,导演是可以“撼动”这个决策的,如果导演觉得不行,项目会被放弃。
正午采用师父带徒弟的方式培养新导演,从联合执导向独立执导过渡,大多由摄像转行。
很多剧粉都能清楚地罗列出正午的导演队伍,孔笙、李雪、孙墨龙、张开宙、简川訸,还有尚未独立执导过的刘洪源、黄伟,而大家也默认,如果没有孔笙或李雪坐镇,出品质量需要观望,之前被重点排雷的对象是张开宙,虽然审美在线,但执导的剧集普遍节奏过慢,被称为“人间褪黑素”。在综合能力上,导演梯队仍存在断层现象的。
另一方面,给导演选择权也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兴趣和创作激情。导演们都有偏好和擅长的方向,这些方向和各自作品实现了相互匹配,比如,张开宙对画面、光影有追求,孙墨龙偏爱创新题材,简川訸对家庭、人情很通达。
存疑的是,这能在多大程度上反哺创作。
从《欢乐颂》开始,简川訸多次执导阿耐的小说。据了解,《都挺好》有很多是来自简川訸的想法,在拿到《相逢时节》的剧本后,又花了一年半的时间完善。内容上,其共性在于激烈的矛盾冲突,能打造出爆款,但这并非打开观众心门的万能密码。
而说到内容,大喜眼中的正午属于稳定型选手,她所在公司有艺人经纪业务,每年帮艺人看剧本的量达到几百个,其中也包括正午的,“大部分公司的剧本,有三四十分的,也有八九十分的,但正午的整体质量比较稳定。”从成片看,团队的执行能力也很强,剧本决定的是下限,拍摄过程中很少流失内容上的亮点。
但她指出,作者担任编剧在专业性上还是有所欠缺。一般来说,单集45分钟电视剧剧本的体量控制在35到45场之间,更多和更少的也有,但都很少见。正午的某个剧本里,单集有100多场,而且都不是过场戏或空镜,“这肯定是拍不了的,看剧的时候就发现,剧本应该又调整过。”
她了解到,这类修订通常由正午内部的策划来完成,等于承担了一部分编剧的工作,只是不会署名编剧,这个步骤更需要的是编剧技术,并非创作能力。所以,能在正午剧中看到“躲戏”的情况,即使是《琅琊榜》这样的高光之作。比如某段朝堂辩论的情节,就只拍了开头和结尾,没有把各方的对话展开,“如果是更有经验的编剧,一定会把这些戏写出来。”
作为从业者,大喜颇为感慨的另一点是,正午这样头部的公司也一直依赖IP。尽管侯鸿亮在采访时称,没有特意划定IP和原创的比例,但《山海情》是正午完全独立后的唯一一部原创,而它其实证明,正午具备原创的组织和拍摄能力,年轻观众也愿意买账。
此外,部分正午剧似乎天然承担了引爆话题的责任,频繁出现的狗血、爹味等关键词,都只是对情节的概括和形容,而真正让人在意的是价值观。比如,《相逢时节》对简敏敏的塑造让正午被诟病“厌女”,有观众指出关键所在,“你可以拍不同的奇葩人类大赏,但剧情逻辑要让观众看出你的批判性。”类似情况屡屡发生,背后原因难以解读,但暂时被归结为主创团队由男性主导。
整体而言,正午模式是种特定产物,由少数人主导,又有同行衬托。所以,它的B面也可以总结为两点。对行业中的其它公司来讲,这种模式不具备可复制性;对其自身来讲,需要注意的是可持续性。
在采访中聊起与平台的关系,侯鸿亮在“凡尔赛”的同时,清楚地知道,正午得到特殊待遇的前提是戏要播好。如果连续有三部戏播坏了,平台就会像对待其它公司一样对待正午。而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接收到危险信号。
观众认为“正午出品,必属精品”这句话的效力有所减弱,是因为品质,但这不决定播出效果的好坏。最直接的例子就是《欢乐颂2》,对平台来说,它在商业上取得了无法复制的成功,那于正午而言,自然也不必感到危险。此外,早在做完《闯关东》之后,侯鸿亮对内容的追求中也一直包括商业上的成功。
一路走来,正午本身就是最有说服力的IP,我们有理由相信,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它还是会继续保持领头羊的位置。但也希望,对于那些时不时出现的问题,尤其是存在共性的争议点,它能够多听听观众的声音,并找到行之有效的解决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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