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五条人乐队的塑料袋logo,跟仁科聊天的过程也像随风起舞的塑料袋一般,飘忽不定,不太受控。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周刊(ID:new-weekly),作者:傅青,头图来自:《中国这么美》剧照
仁科是一个有趣且复杂的人。他身上有着生长于南国的浪漫气质,也有混迹街头的市井气和江湖气,还杂糅了知识分子的思辨与严谨。为此,李诞给出了一句十分贴切的形容——“南方有文化的街溜子。”
如同五条人乐队的塑料袋logo,跟仁科聊天的过程也像随风起舞的塑料袋一般,飘忽不定,不太受控。当来了兴致,他会夹着英语讲上一大段,言谈间充满了荒诞和幽默。也许是节目形象太过深入人心,隔着电话,都能脑补出他穿着半永久的皮衣、抱着膀子、时不时撩一下头发侃侃而谈的模样。
同时,仁科也是审慎的。在被问到最近看了什么电影,他回答完,会核实一下片名是否讲对,并及时作出更正。遇到那种下定义式的表达,他会打上一个问号,说:“Anyway,我觉得这个事,还是不要说得太绝对。”那种质疑精神,用北岛的话来说,就是:“告诉你吧,世界,我不相信!”
其实,在仁科那种看似“自来熟”“很能聊”的性格之外,还含混着一丝丝羞涩。这种羞涩藏在插科打诨之中,形成了他独特的个人风格。这种风格与他最新专辑的名称有着某种程度的契合,那就是《一半真情流露,一半靠表演》。
仁科跟阿茂都有过当“走鬼”(流动小贩)的经历,仁科曾在梁文道一档播客里笑着回忆这些往事:“我那时候很猖狂啊,就在购书中心门口卖,在正版书店门口摆摊。”梁文道问:“不担心被抓吗?”他回:“哎,查得很严,那些人很凶猛的。”仁科讲话总是这样,会莫名讲得很“嗨”、很兴奋,夹杂着一些坏笑,让人很难分辨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聊真实过往。
有着多年“走鬼”经验的仁科,长期浸淫在书籍、唱片和电影当中,结交了很多艺术家朋友,积攒了不少知识储备。有人开玩笑说,仁科跟在音像店打过五年工的昆汀·塔伦蒂诺的经历颇为相似,电影素养可以约等于昆汀。这或许是一句笑谈,但就像昆汀的电影一样,你永远猜不到仁科下一秒要说什么,以及对什么表现出兴趣。
最近,仁科录制了一档名为《中国这么美》的节目。节目开头,他坐在高铁靠窗的位置翻看杂志,边看边介绍:“这是那个大门乐队,The Doors,吉姆·莫里森。”导演王圣志问他:“你最近还在看别的书吗?”仁科回答:“有啊,在看韩东的短篇。”王圣志说:“他去年出了一本《五万言》,第一篇第一句写的就是‘最好的游记都是异乡人写的’。”仁科说:“对对对,我也觉得这个好,我完全赞同啊,异乡人才能抽离出来嘛,陌生,好奇,对吧!”
王圣志是个随性的人,当随性的导演遇到随性的五条人,便碰撞出了不一样的感觉。节目快结束时,仁科和导演两个人“勾肩搭背”走在岩洞中,探讨成功与失败,并再次聊到《五万言》。王圣志说:“韩东在书里说了,写作只是他度过时间的一个方式,不是拿来成功的。”仁科说:“一样啊,其实做音乐也是这样的。这样吧,等我哪天失败了,你还来拍我好不好,还把地点锁定在这里。”他说完,对着镜头傻笑。
自《乐队的夏天2》出圈后,五条人肉眼可见地红了,生活被工作填得满满当当,不过对比走红前后,他们对待生活恣意潇洒的态度一以贯之。用史航的话来说就是:“五条人不怕捧,也不怕踩,他们就是你我故乡的泥土。一点风,一点雨,一点灵气的种子,就能开出妖冶或者朴素的花朵。开也就开了,继续轮回枯荣,他们还在。”
《新周刊》对仁科的采访发生在2021年11月,那时正值陀思妥耶夫斯基200周年诞辰,因此我们的聊天从陀翁开始,不过聊天走向十分魔幻,最终以河南烩面收尾。仁科所在的地方正刮着大风,大到他多次确认风声是否影响通话质量,就这样,在一个狂风大作的午后,我们开始了交谈。
采访结束后,严谨的仁科又发来几条语音,叮嘱道:“我刚才说的那些店铺名称,你不要写出来了,因为我有可能记错。”说完,他又继续补充了两个店铺名称,然后叹了一口气:“你懂的,这些真的很常见,不过吃饭吃到刷碗的铁丝,才是最常见的。”
以下为《新周刊》对话仁科实录。
《新周刊》:你如何理解陀翁那句“要爱具体的人,不要爱抽象的人;要爱生活,不要爱生活的意义”?
仁科:没错,他说得很对,完全正确,这句话太好了,这是最基本的一句话。
《新周刊》 :能结合个人生活谈一下吗?知识分子是否喜欢抽象概念胜过具象事物?
仁科:谁啊?你说许知远吗?其实不用太刻意啊,你喜欢概念,OK,那你就喜欢它吧,没问题的。哲学概念和学术研究也可以很具体,就像数学公式和牛顿定律,都是很具体的,喜欢谈论这些完全没有问题,不矛盾。如果你喜欢具体的人,那就喜欢具体的人,就这样,就专注于一个事情,对不对?
《新周刊》:之前在节目《十三邀》当中你曾提到“如果规则代表某种理性的话,就像一个完美的苹果,但生活需要走神”,可以展开聊一下吗?
仁科:其实这句话也可以用打鼓来比喻。就像军鼓,它有正确的打法,但事实上,无论你怎么打,敲击哪个部位,它都会发出声音,这就跟苹果那个概念很像。其实陀翁那句话也可以这样反向来理解,你可以爱具体的人,也可以爱抽象的人,可以爱生活,也可以爱生活的意义,都没有问题,没有哪个更重要,都一样重要。生活里需要一些屏气凝神的时刻,也需要一些走神,就这样,都OK的。
《新周刊》:你看起来总是很松弛,还带着点自嘲精神,一直都如此吗?曾有过焦虑吗?
仁科:我没怎么焦虑过,这可能跟我父母有关系。我妈对我很好,一直鼓励我。因为我从小就属于比较聪明的那种孩子,我妈总跟别人夸我,“你看他说话多好听”,也不逼迫我学东西,就很自由。
《新周刊》:你曾经有难过的时刻吗?
仁科:其实这不算难过。我刚到广州的时候,身边的朋友都很喜欢旅游,就像阿茂,经常背个包出去穷游。我呢,连穷游的钱都没有。那时候,我走到广州的北京路上闲逛,那条街上可以看到好多外国人,他们从地球的另一边飞来广州旅游;我们这边呢,又有那么多人跨越半个地球去他们那边旅游。其实旅游讲的就是心情嘛,走着走着,我突然就有了一种出来旅游的心态。
《新周刊》:忙碌的工作会影响创作灵感吗?
仁科:其实最近我在整理一些小说,我的计划是花两三个月的时间把这些整理出来,我很享受创作的过程,包括写歌也一样,整个过程我会很开心,哪怕六七个小时之后我什么也没写出来,OK,没问题的,我一样开心。
《新周刊》 :在城市间飞来飞去,对不同的城市有什么感受?
仁科:我发现城市真的挤了太多人,就拿海丰来说吧,县城里高楼越来越多了,村子里人越来越少了,大家都喜欢挤在城市里。我有时候就会想:城市里怎么会住下这么多人?
《新周刊》:如何寻找生活的缝隙?
仁科:我不知道这个算不算缝隙。拍《南方恋曲》的时候,我跟制片人去片场勘察场地,他带我去了一个舞厅,那舞厅有点类似于贾樟柯那部《江湖儿女》的感觉,有很多上了年纪的人在跳舞,很浪漫,就感觉挺好的。
《新周刊》:前段时间那篇农民工读海德格尔的文章你看了吗?有什么感触?
仁科:这让我想起我的一个朋友。我那个朋友不是农民工,他初中毕业,非常有想法。他自学英语,并不是像我这样讲讲口语,他会去学习那个词根,钻研得很深。他也看很多文学书籍,读《红楼梦》、看普鲁斯特。
文章里的那个人,叫什么来着?陈直,对,他很有想法。我看到他在文章下面的留言了,本来我看完这篇文章是觉得有些不对劲的,但看了他的留言,我知道了,OK,他是一个很谨慎的人,文章里的自述方式并不是他希望的形式。这个人就蛮有自己的想法,而且你要知道,他是读过大学的,之所以做农民工,是因为中途辍学了,这个很重要。
《新周刊》:去河南省修武县大南坡村参加艺术乡建活动有什么感觉?跟左靖老师是很早就认识吗?
仁科:我们确实很早就认识了,《城市找猪》这首歌就是十年前参加他在安徽黟县碧山村的活动创作出来的。左靖老师很厉害啊,做了很多这样的活动,让大家关注农村建设,他的活动我都非常支持。
《新周刊》:跟当地人接触后有什么感觉?
仁科:他们人都挺好的,你看怀梆剧团那些人,在台下看起来还有些腼腆,很谦虚的感觉,担心自己上台唱不好,等真正上台了就立刻投入进去。
《新周刊》:有没有觉得当地那些人还挺会自得其乐的,用很多有趣的方式对抗日常生活的枯燥?
仁科:首先我们要承认,大部分生活都有无聊的一面,还有,从人生这个角度来说,你也要承认它有悲伤的一面,所以幸福、快乐这些东西都是用来点缀生活的。我之前看过一部纪录片,是那些非洲国家的街头艺人,他们用那种很破的电子琴,演奏出非常好听的音乐,很会苦中作乐。《百年孤独》里不是有一个上校嘛,他每天用金子做那种小金鱼,做好之后,再化掉,一次又一次,那是他内心获得平静的一种方式,当然,也可能是他对生活彻底绝望的表现。
《新周刊》:在大南坡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吗?当地的食物吃得惯吗?
仁科:我在当地吃到了一些烩面,挺好吃的。说到烩面,我又想起我的一个朋友,在我很年轻的时候,也就十六七岁,不不不,19岁,也可能18岁,不管了,总之很年轻。他是河南人,这个人很神奇,喜欢摇滚乐,迷那个打口碟,喜欢唱歌,就是声音不怎么样,不知道是害羞还是怎么回事,反正唱出来不好听,但他的英语很好。
有一天,他跟我说,要请我吃烩面,哦,我想起来了,到最后还是没请我,跟我AA的。我们两个从华师出发,骑脚踏车,骑了很远,比郊区还远,骑到晚上才到。
那家烩面是他老乡开的,很便宜,味道确实不错。那个朋友就吃得很兴奋,吃着吃着,我突然发现自己碗里有一只小蟑螂,是一只德国小蠊,哈哈哈。你知道吗?其实那个时候在餐馆吃到蟑螂挺正常的,我在别的店里也吃过。如果是平时,我会让老板给我换一碗,或者退钱。但那天,我看我朋友太开心了,就把那只蟑螂夹出来,放一边,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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