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受疫情和暴雪天气影响,美国多地航空业近一个月来均陷入不同程度的混乱中:从大面积延误到国际航班中途返航,估计很多人怎么也不会想到,在美国坐一次飞机,竟可以犹如噩梦一般。本文作者就讲述了这样一段经历。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高天滚滚】

多年后,当我回首往事、开始为当年在大洋彼岸虚度年华而不断忏悔时,我一定会回想起2021年最后一天,自己按下购票确认键的那个愚蠢、莽撞而又无可挽回的下午。

一切始于半年前的那个盛夏——由于某次微信联系中发现一个老同学也到了美国,他乡遇故知的激动中,我傻傻地和好友许下了个“新年在某个夏威夷餐厅不见不散”的约定——好友远在美国的另一角(不是夏威夷)。

12月初,我本来有一次机会选择放弃,我没有珍惜,订购了机票。1月初,奥密克戎变种病毒开始肆虐,我预案里的第一个机票被取消。这时我本来还有一次省钱还不得罪人的放弃机会。可惜,越穷越傻越要面子,加上都小心翼翼了这么久,实在憋不住了,这次选择放弃的机会我又没有珍惜。

于是我就见证到这几天的美国民航有多么坑了。

无处不在的中奖风险

我去时还是寒假的末尾,机票仍比较贵,为省钱设计了一条转机两次的线路,其中第一次是行李直挂,第二次换了航司,要取出行李自己去转。出发地、最终目的地与经停点的航线连起来,差不多是一个锐角三角形,如果算上第二次则是一个近似三角的四边形。

虽然去程中这第二次转机是断裂的,中间换了航司,但中间间隔的时间很长,根据我对前几次乘坐美国航班留下的美好印象,应该能衔接上的。结果到圣诞前后,发现美国出现大面积取消延误航班的新闻、尤其达美航空的一架赴华班机竟然原路返回后,为防万一,又咬牙花钱买了一张稍晚起飞的直飞票,作为去程的备份。

接下来就是你们大概都看到的新闻——丹佛附近发生了暴风雪。哦对,前面忘记说了,我原本那个第一次转机的城市叫丹佛。



1月6日的丹佛国际机场,此图来自社交媒体

提心吊胆地等了快一周,看新闻说航班开始恢复,以为不会出乱子了。随后就收到了订票网站的邮件:



讲真,如果不是我要继续转机,UA给我的替代航班还算靠谱,只调后了几个小时。但我有一个不直挂行李的后续航班啊喂!!!查后续段一切正常。偏偏第二次转机是个廉价票,我无故取消,看来只能扔水里了(事后查知这个航班因为其他原因取消了……)。

好在我是一个谨慎细致善于确保作死成功的人。备用AA机票就此派上了用场,原来的票只能全退掉了,好在两个退款申请都审核通过,顺利退出了钱。

如前所说,我再一次放弃了这个放老同学鸽子的难得机会。

但临到出发的前一天,还是去地里(一亩三分地,一个较大的北美华人和中国留学生论坛,有一个疫情统计专页。)看了看最新统计数据,美国周一新增确诊数竟然高达141.9万例。1月3日就新增过102.3万例,但元旦两天上班的人很少,看到时只觉得是假期的积压确诊堆出来的。然而过去一周,形势竟更严峻了。如果我这时自身一切正常,大概肯定毫无疑问会选择放弃了,见不了面就见不了面吧。这么万里迢迢跑过去,万一被传染可就实在难受了,安全第一,在家不动,可以安全。

但我很快就意识到,这是美利坚,中国人的思维在这儿根本行不通。

到这之前倒数第二天晚上,已经独自在家避世了近两周的自己(室友年底告别单身,搬出去住了),竟然出现了疑似新冠症状!

回想了一下,那一天整个白天感觉极度疲劳,只有下午是完全清醒的。晚上失眠(原本由于考试周熬夜的后续影响就一直失眠,那一整夜竟然始终无法入睡),醒着迎来了即将出发的最后一天。这天上午,一直全身肌肉痛、身上出现许多细小的肿块、冒虚汗,操作电脑的鼠标上干了一层汗液,不得不用酒精垫清洗。

由于没有任何发热和呼吸道症状,本来没往新冠方向去想,冲了点抗病毒颗粒和连花清瘟冲剂喝了。直到肌肉痛这个症状出现时,突然意识到一切皆有可能,于是用掉了一个当时已经很珍贵的iHealth新冠抗原快速自测包,剥试液,倒进试液管,长棉签一捅到底,浸入,搅拌,滴3滴到那个酷似验孕棒……的测试窗里?根本就滴不下来,拿湿润的棉签使劲在测试窗里蹭了几下,把液体弄得到处都是。一分钟,两分钟,15分钟过去了,试液早就爬过了整条试纸,观察窗里只现出一条线。阴性。



这张是拍给朋友看的

好吧,所以我身子还是干净的……但疲劳和全身肌肉痛并没有好转啊。

又用早就买好的指夹式血氧仪测了指尖血氧,第一次测出94%吓了一大跳,再测还是99%,属于“完全正常”类型的。



这张就是事后为写这篇文章补的了,显示的是我1月20日的指氧……

登机的时间很快要到,而东西还没有收拾好,即使不再收拾直接去做PCR也不可能在出发前看到结果了。出于极度谨慎,又一口气连测了四次,分别捅了咽喉和两侧鼻孔,消耗了所有剩下的珍贵的自测包。大约20分钟过去了,全都只有一条C线。

排除操作手法之类系统误差,若快筛假阴性率为40%,则连续五次都测出Covid阴性,未感染的理论概率应为98.976%。而且这时发现,似乎是两种中成药起了效,症状有所缓解,没那么疼了。然而这什么也没法证明,这俩本来就是治普通感冒的药。打微信电话把整个经过告诉了另一边的同学,结果对方十分心大地回复,没关系,就算真得了新冠也不怕,一小感冒而已,完全接种疫苗的年轻人死亡概率大置信度为零。现在又不是疫情初期,美国自知不自知带着病毒到处走动的人海了去了,还有带病当医生给人治病的、带病去日韩当兵的……难道缺了你这趟,明天全美新增能少十万不成?而且你都阴了五次呢,太阴之体(我:……),还想怎么样?末了十分贴心地告知,虽然丝毫不怕被我传染,但一切以我为准,如果我自己觉得身体不适合走动,那计划取消就是。

一个面子像我这么薄的人每次都会在朋友的这种大度面前败下阵来。

思来想去。哪怕是个流感,这流感和新冠的传染渠道不一样么???如果这个冬季像我这样的模范自闭儿童也能经由某个渠道给染上[事后严重怀疑是公寓统一的中央空调换气系统给我送来了病原体。如果属实,那管他什么新冠啦、流感啦,我根本就防不住,还防啥呀,戴口罩什么的,自我安慰而已……]。那,出门于我何加焉,还怕什么,无所谓了。寒假是唯一能往外跑的假期,我在美国总共也没几个寒假可以过,不舒服就不舒服吧。至于公德问题,按我所在地的机场规定,没有确诊、没有咳嗽或发烧,可以进机场。我确实一点相关迹象都没有。

于是安心决定强撑着照常外出了……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我这样为爱痴狂。

美式防疫模式下的机场和严格的安检

我是在疲劳、肌肉痛的情况下打好行装出发的。虽然我这儿在美国并不算冷,冬天连雪都没有,但目的地挨着温暖的墨西哥湾,1月最高温度28.8度,得专门带一套夏装;原本还带了套室内穿的秋冬衣服,出发时担心自己背不动,把上衣扔家里只带了裤子。身上的罩衣按计划是当防护服,到了当地就扔的。抓了半盒KN95口罩,出发前两个小时像吃糖一样吞下了一整板连花清瘟胶囊、两包抗病毒颗粒,又拿了几包在华人超市食品区购得、也不知是真是假的清肺排毒汤(aka. Chinese Tea)冲剂,背上书包,走你!



在美国买到了这货。国人在海外做生意总能让我震惊,但相比大着胆子公然卖抗生素的店——不要问我哪一家,我上学校公共厕所听隔壁坑说的[ 注:本文不是科学论文,部分次要细节的严谨性仅供参考。]——这根本不算什么

预先早就值好了机、打印了登机牌,值机时还要了Priority优先通道,又因为检测和告知同学此事耽误了不少时间,我只提前了一个小时多一点到机场。想着现在美国疫情日增百万,像我这样头铁的人应该不多,机场应该一片萧条,而我会在登机口旁浪费一个小时——当初买票选座时几乎没有空座的事情早被我忘掉了。

结果呢?结果,我在值机大厅已经看出不祥之兆了——人太多了。坐自动扶梯一上楼,好家伙,不大的安检区乌央乌央全都是人。

进安检区前,我把驾照递给了柜台后的工作人员,他看着我仍然戴着口罩无动于衷的样子皱了皱眉,说:“放下你的口罩。”

事就这样成了。

他说:“看我左边。——不要低头,放松你的肌肉,——不要紧张,吸一口气!”

事就这样成了。

随着若有若无的“滴”一声,他把驾照还给我,我则面无表情地把它揣回兜里,然后在一片人山人海中把KN95口罩重新戴上。

直到回程路上才决定要写这篇吐槽文章,因此这些事儿都口说无凭了,出发这一段只在有一些闲暇时间的登机口拍了张照。下面这照片是在回程机场补拍的,但去程那个机场是一模一样的情形。



地板上划了“保持社交距离”的分隔线,但根本没什么社交距离。现场有管理员在准备向没有口罩的人免费发口罩。但无论是机场、航空公司还是TSA(美国交通安全局)各方,没有任何人试图要旅客按地上的“保持社交距离”划线站位;也可以理解,排队的人实在太多了。

我等候安检的排队用了40分钟。40分钟到底进了多少人?我说不好,好像不过几十个人而已。但举个例子证明安检的严格程度吧:

自从来到美国,我一直随身带着两个“佩刀”式防狼喷雾,一个小的外观人畜无害很像口红,另一个大的则是黑色的1.5盎司警用定向强威力版,小巧但十分粗壮,能把带标记作用的催泪凝胶精准射出5.5米远,而不会伤害封闭空间里的其他人。但自来美国至今,还从没发生什么事让它们派上用场,因此最近一两个月我自己都忘了。



左边这支已被我“出卖”壮烈牺牲了,没留下遗照,这是事后找的商品图

前面说了我出发前最后两天本来就在生病,登机那天迷糊中忘记了从两个都随身携带的包里分别拿掉,竟把它们都带进了机场;排了40分钟的队快到安检口、已领到箱子要把包里各种电子产品金属鞋子拿出来往里倒时,我开挎包瞬间想起了那支小号喷雾的存在,直接当着TSA安检员的面掏了出来……只好假装不懂,一脸天真地问:“这个能带吗?”

结果那个安检员看了看,反问我:“这是什么?”好吧,这东西确实长得太像口红了,我愣是解释了长达十秒钟,就差当场拿她演示了,才让她明白过来。当然被告知不能带。于是她叫来了另一个TSA官员前来支援,两人十分谨慎地拿出一个大概是指定存放爆炸物之类的圆盘形小容器,把那支可怜的小口红插了进去,用一把火钳似的东西夹住小容器,十分专业地移走了。



混乱而拥挤的安检排队区,这张也是在回程补拍的照片,就看个挤而已

于是继续拿出电子产品,脱外套(就是那件当防护服用的破罩衣),脱鞋,过安检门,到对面传送带等。又过了老半天,才把我的东西传了出来,看看手机,离登机牌上写的停止登机时间只剩7分钟了,急忙把外套套回身上,把所有东西胡乱抓回书包里,不顾浑身本来就像散了架一样的疼痛把书包和挎包分别扔回肩上,朝位于另一栋航站楼的登机口一路狂奔。由于口鼻捂在密不透风的KN95口罩里,跑了几步就感到窒息起来,想想自己消耗了四根,不,五根宝贵的验孕棒换来的新冠阴性结论,果断在人山人海的机场登机区像当年那位东海岸某大学优秀毕业生一样掀开了口罩,边跑边大口自由呼吸起美利坚机场的空气。

还是来不及了啊。

只剩下3分多钟了。敞着口罩大口喘气、身体酸软,汗水迷了眼睛,身上背着挎包和沉重的大书包;貌似还有近一公里路。竟然要因为“低估了美国人顶着疫情出行的欲望”这个失误,在一开始就要以这么一种难堪的方式结束一场旅行吗?一度想当场破防直接停下不走,然后倒在地上晕过去算了。

使劲摇晃几下脑袋,冷静了一下。按美国近几天的延误情况,估计我的飞机大概率也会晚点,所以可能还有救。但万一只晚点几分钟,不抓紧时间就错过了。

于是还是忍着浑身难受,继续用最快速度跑到原定的登机口。

毫无疑问地,虽然我到达登机口时已经像从密西西比河里捞出来的一样了,但登机牌上印的截止时间仍超过了三分多钟。幸运的是,飞机果然晚点,登机不但没有结束,而且压根儿就没开始。

这时我突然意识到,如果小喷雾在小包里,那么大喷雾怕不是也还在书包侧面的网兜里塞着,伸手一抓果然获得了熟悉的安全感……美国的安检,行吧。



人山人海、热浪腾腾的登机口,跟国内的春运也差不多了。好家伙,这哪有半点新增110万确诊后第二天的样子。不过倒是人人都戴了口罩。

考虑到我去的地方人均枪手,既然上帝给了我这份自卫权,不许我把自己未来几十小时的命运寄托在当地民风的全员淳朴上,我要是再主动扔掉,未免“天予弗取”的flag立得太明显了。繁荣昌盛、飞速发展的美国社会,早就把我培养成一个习惯于生活自理,并视之为至少自己在美国期间所珍视的基本价值观的精神共和党人。



飞机出发只推迟了大约20分钟,刚好一次登机手续的时间。接下来几小时一切顺利,顺利登机,顺利飞走。



在逼仄的、既不靠窗又不靠过道的中间座位睡了极香甜的一觉,连服务员发食品饮料都错过了。醒来才发现旁边好心的白人小哥帮我要了食品,有且仅有一小块饼干,长条形,大概是方便不摘口罩直接从下面塞进去?呃……



美航疫情时代的飞机餐全部菜品

虽然饼干的外包装已经被两个高风险区无绿码极大概率次密接人员的手摸过了,但都在人堆里光着口鼻裸奔过了还怕什么,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抓过来撕开囫囵吞了一片,想想不能白来一趟,把剩下的一片拍了个照,然后也吞掉,又继续睡下去。

后续飞行过程一切顺利,下飞机时待到周围人差不多走空了时,习惯性地作了个死,把那罐警用喷雾放在靠窗座位上拍了张照留作纪念,然后走人:



天空没留下翅膀的痕迹,但我已经飞过

由于时差关系,我到达目的地时已是下半夜了,机场外一片白雾弥漫但披着个罩衣丝毫不觉得冷,只觉得书包沉重无比。一路找到事先订好的宾馆(疫情时代不可能去住进同学家里。虽然随便,这点道德我还是有的),按计划把身上不知沾了多少空气飞沫的罩衣扔进垃圾桶,对自己一顿洗消作业。管它什么病呢,横竖几十年后是个死,一整板连花清瘟胶囊就着健怡可乐全咽下去。

本想查一下明天想看的景点,但全身实在痛得不行了,一想赶明儿不有的是时间吗,顿时万念俱疲,连动脑子的力气都没了,掉进床里,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胜利大逃亡

我来自阿拉巴马带上心爱的五弦琴,要去到路易斯安那为了寻找我爱人。晚上启程大雨下不停那天气真干燥,红日当空我心冰冷苏珊娜别哭泣。哦,苏珊娜,你可为我哭泣?



我来自阿拉巴马

带上心爱的五弦琴。嘿!

在美国再一次出手拯救全人类的伟大壮举——航天飞机和一大堆导弹——即将原路返回前,我轻点鼠标,关掉了奈飞的《Don’t Look Up》。

突然意识到,我住的地方似乎离影片中的这个发射场并不远……倒是看不见,却并非够不着,要租个车其实开不了多久就能到。

一时有种差点见证了历史的遗憾之情呢。

在新冠日增数十万例的美国,两个作死小能手在市中心那家很贵的夏威夷餐厅里按预定安排吃了饭。素面朝天坦诚相见,要多纯洁就有多纯洁;聊过去爬长城的岁月、吐槽一年前覆盖南方的暴雪和停电,叙了一通完全可以在视频电话里叙的旧,然后戴上KN95口罩挥挥衣袖离开。

哦对了,补充一个细节,为了互相保护对方,我们可是斜对着坐的呢:



灵魂画手——我

该玩的地方都已被领着玩过了。也不知中间因为各种原因敞开了多少次口罩,反正就当戴口罩是个仪式吧,回学校也一样的。

赶明该回去了。这些时日,不但我的小身板勇敢坚持了下来,出发那天在候机大厅的剧烈运动发了一身汗似乎还治病了,虽然依旧四肢无力、全身酸痛,但我原设想的大部分更坏情况并没出现,指氧也一直维持在极高水平。

朋友建议我在当地做一次免费PCR。想了想决定算了,万一测出阳性怎么办呢?不隔离说不过去,要是明知自己阳性(哪怕假阳性)而坐上飞机飞走,那更是毫无公德的行为。但我要是因此就主动就地隔离14天,这个社会又有谁来报销我这14天的异地隔离费、帮我向系里请求推迟14天报到开学……

所以我没测。没有最大限度地做到为社会上所有陌生人的健康负责,在这个亚裔没有过错都很容易挨打的时代,我承认,我简直是对全美亚裔的名声犯罪了。不过在这个据说早已走出疫情阴影、开始在“与病毒共存”中走向复兴的社会里,换一个和我同样经济状况的人,想比我更有道德,怕也难。万一我真不幸参与了病毒传播,那只能算摊上了汉娜·阿伦特说的“平庸之恶”吧。



夜深忽梦少年事……

朋友坚持要开车把我直接送到机场,我也婉拒了。反正都冒险出来了,身子也不是太难受,打算最后一天一个人在城区步行逛逛街——我的内心深处一直住着一个叫“wanderlust”的魔鬼。对死亡的恐惧让我在美国抵挡了这个魔鬼的召唤小一年,最后还是半推半就地在另一个名叫“友情”魔鬼的召唤下放弃了治疗。

就这样在街上独自游荡探店途中,手机收到邮件,我几个小时后的回程航班取消了。



这趟旅行就没一个航班能让人省心的么……

急忙奔回旅店去取了书包。过了一会儿收到新邮件,航司送了我一个替代航班,要晚一天出发,先让我飞到芝加哥,等待四个小时,再换另一架飞机行李直挂转回我原来的到达机场,在美国地图上走一条几乎一百五十度的大折线。

芝加哥?我没有准备那么靠北地方的衣服呀!

看了看自己一身清凉的夏装。翻开书包,除了一件薄薄的衬衣,冬装只有裤子,后悔当初嫌重没带一件秋冬上衣外套、以及扔掉了来时当防护服的罩衣什么的已经晚了。手机掏出来查了查,芝加哥夜间最低气温华氏8度(摄氏零下14度),就算不出机场、后班航班不延误,4个小时怕不是照样把我冻死——我现在还生着病,是靠顽强的穷游欲望强撑着呢。

我所读书的地方,说不是大城市确实是大城市,但说是什么航空枢纽就谈不上了。自己搜了搜第二天的直飞航班,压根没有。第三天也没有。第四天倒是有……行吧,我的预算没法再住三天宾馆。睡机场?以我正常状态的身体睡一夜机场没问题,但现在的身体状态,我甚至都不敢冒这个险,更不要说睡两夜机场了。而且后天就开学了。

这次是美国均衡的城市发展水平拯救了我。联系了朋友,在多次拒绝借宿好意后,被告知我们所在城市旁边另一个城市的航空业十分发达,说不定有从那儿出发的直飞航班。拿出手机搜了搜,果然有很多直飞航班;立即打电话给航空公司,要求他们修改我改签机票的出发地,费了好久才接通,一番交涉未果,他们坚持我的改签航班只能从原地出发。搞毛线啊你们!这个地方开车得大半夜才能到,不好麻烦朋友送我了,自己果断花钱,买下一张次日上午从该航空枢纽城市出发飞回我所在地的机票,然后订了一张傍晚发车的大巴票,连夜奔向我下一班救命飞机的出发地。

长话短说,半夜辗转到达了那个城市的机场,值机,安检,比时刻表提前整整半晚到达了指定的登机门口。这次转移打破了我在美国步行在外晃荡的最晚记录,还是在一个人均民兵、自己人生地不熟的共和党州,所幸一切顺利——对了,忘了提了,那个大喷雾又在我睡眼惺忪的迷糊中被我忘记提前扔出去,然后又随着我过了安检,进了登机区。我指天发誓,这一次真的真的也是无心之过,绝不是故意的,啊啊啊……



这是我当时发朋友圈拍的照片,夜间仍然密恐的值机柜台

这时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写这篇吐槽文了。大半夜连灌了几瓶咖啡,忍着浑身难受在熬了一个通夜后,仿佛命运嫌我这趟出发遇到的惊喜还不够多,高潮来了——飞机没来。



附近座位挤满等待飞机的旅客

等飞机的这几个小时里,我大部分时间都是昏昏沉沉趴在一张长椅上假寐,只在中间起身上厕所时假装玩手机,做贼般对着登机口坐着的人群拍了一张照片。因此整个过程没什么可记录的,我就把我最后上飞机时的邮箱截图摆这儿,各位鉴赏图片吧,心情尽在不言中:



展示一下一家航空公司是如何在我的Microsoft 365邮箱里刷屏的

上飞机后问了问坐旁边的大姐,得知延误原因疑似是飞机上的厕所全部坏了,机长要求地勤至少修好两个。实际上直到起飞也没实现——是否属实我不知道。我全程就没想过上厕所。

要是车船飞机上憋不住了,自己该怎么克服那种心理障碍,我至今都真的不知道。

回程航班上还是一样的食物。这次没错过饮料,再拍一张。我总共要了两次饮料,第一次要的咖啡还没拍照就被自己一口喝掉了。不然会立即睡着了。



破天荒要了含糖的普通可乐。这指头大的一小块饼干给我提供的能量实在不足,我已经近二十个小时没吃喝东西了。

感谢美航空姐,态度真心挺友善的,还主动帮我警告了坐我后面那位不断摇我椅子的乘客。

如你所见,回程几乎没什么描述,因为我虽然在咖啡因的作用下始终没有彻底睡死,因此没忘记行李架上有个书包,但除此之外基本是半昏迷的。到站,下车,哦不,下飞机,叫uber,手按在那瓶陪伴了我一路的警用胡椒喷雾上,强撑着一路清醒到了火车站,跳上下一班开出的火车,到站,叫uber,手按在那瓶喷雾上一路清醒看着司机开到了小区门口,哦,home!Sweet home……



照片系作者以前拍摄,非新图

后记

回家后做的PCR结果发稿时已出来了,阴性。“平庸之恶”的心理包袱想来可以放下了,不过这趟外出在密集人群中主动被动敞开口罩次数太多,无法预料自己会不会中什么别人发的大奖、PCR检测结果会不会是假阴性。何况作为一个杯弓蛇影、虽爱作死却又怕死、擅长自己吓自己的中国留学生,目前似乎仍感觉容易疲劳、嗜睡,而且肌肉痛……总之就是各种不想好好学习的借口现在都可以解释成疑似新冠症状了……

好消息是,由于新一波感染浪潮冲垮了开学秩序,学校实体课又暂时关闭了。因此不用担心翘课了,直到下月初以前,应该会一直继续合法自闭中。

以及,在这个美妙的时代、异国他乡,真心感谢对方冒着生命危险给我的这次殷勤款待。开学季,朋友应该马上要做PCR强制检测,希望也是阴性一切正常。

就像A妹在《不要抬头》里唱的那样,“就抬头看吧!/它就快来了,/我真的很高兴,这时候还有你和我在一起……”

总结一下:

首先,我这次旅行不足以得出“美国民航秩序已在疫情中爆雷”的结论,应该算我比较倒霉,什么破事都凑我一个人身上了。但美国民航的防疫工作肯定是进入了在这个国家少见的、执法与实际操作完全脱节的状态。

各级官方部门和企业在宣传上仍然毫不松口,甚至将防疫作为卖点。美航就在广播里宣传:“我们每次都对客舱进行了医院级的消毒……”——看着色彩鲜艳的座椅和地毯,我是从中国来的,我知道“医院级的消毒”是怎么回事的,谢谢!

话说明确一点,大家都只是在通过增加一些自我麻烦的方式来假装防疫,推卸掉自己在这条巨大感染链中的心理责任。也正因此,没人愿意戳破这层窗户纸。

其次,美国民航业没有萧条,恰恰相反,它(也许是在混乱中)迎来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繁荣。但,这是以什么代价?

我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但可以肯定的是,美国后疫情时代如果有经济起飞,那一定是以“把无力抵抗病毒的弱势群体甩下飞机”方式实现的达尔文式起飞。如果亲爱的读者您在中国责怪我文中的种种行为作起死来无所畏惧,那我只能说,这是因为美国政府、负有吹哨之责的媒体和被裹挟着的包括我在内的整个社会一起,在“使防疫生活的自由度排名第一”和“确保个体免于恐惧的自由”之间选择了前者,在“小民尊严”和大国的GDP之间则选择了后者。

也许这也是另一种平庸之恶吧。



虽然这是中国制造的,但希望我在国内的父母永远没有学会自己使用它们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