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城市漫游计划(ID:csmyjh01),作者:明维,原文标题:《在广东做神仙,比社畜还社畜》,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论拜神,全国大概没有哪个省份的人能拜得过广东人。


他们不仅在清明节、端午节等传统节日里拜,就是在平日里,也能常常看到广东人到庙里拜佛拜神的身影。


而到了春节,更是无人能出其右。


客家这边有浩浩荡荡的祭祖大军,潮汕那边有人山人海的营老爷“军团”,广州寺庙门前则有俗称“打蛇饼”的长队伍。


但是当外地人问广东的年轻人“你们为什么这么喜欢拜神”,他们可能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阿妈叫我拜,感我咪拜咯”(“妈妈让我拜,那我就拜呗”)


总之,在广东拜神这件事情上,辛苦的不仅是拜神的人,还有各路神仙。


在广东,无拜神不春节


广东人过年拜神,最重要的是热闹。


作为城市里为数不多能放鞭炮的城中村,往年的杨箕村总是比城内其他地方更加热闹。


只是,在除夕夜里,不懂规矩的年轻人好不容易能在连绵不断的炮竹声中艰难入睡,本想着第二天能睡个懒觉,可没想到还是逃不过大年初一的专属闹钟——一大清早就响彻云霄的鞭炮声。


这鞭炮声,自然是迎接神明给新年带来的福运财运。


而当你好不容易起了床,仍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时,另一个“提神利器”——敲锣打鼓声,又响起了。这回,是声势浩大的醒狮队伍。


在岭南地区,狮子有镇妖驱邪的功能和吉祥之兆[1]。可以说,醒狮表演和放鞭炮,是广东人过年拜神的底色。


听完了鞭炮声和醒狮的敲锣打鼓声,是时候跟家里人挤去如三元宫、六榕寺、光孝寺等名寺庙宇,烧新年最重要的一炷香——头炷香了。在一些广东地区,人们甚至在除夕夜临近十二点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在寺庙门前排队上香了。


在广东拜神,人多从来都不是问题。人少了,反而没有年味了。


如果要问广东哪里最热衷于拜神,那必须提名潮汕。潮汕生活的尽头,就是喝茶和拜神。据传春节七天假,都不够潮汕人拜完六分之一的神。


有网友这样调侃潮汕人对拜神的狂热:如果让一个潮汕人六点起来上班,他可能会辞职;但是让他早上五点去拜神,他四点就到了。


还有潮汕网友现身说法:小时候每换一个学校,妈妈都能找到学校附近的神位,还会亲自去拜,保佑子女学业顺利。


在所有潮汕拜神的仪式里,最有年味的,莫过于游神活动——营老爷。“老爷保号老爷保号,今年顺顺利利”的口号声,此起彼伏。估计玉皇大帝听见,也惊呆了。


在营老爷的活动中,你能看到横跨儒释道三界的大型神仙聚会。无论是释迦牟尼佛,关帝,李白还是三山国王,他们都能和谐地共处一堂,接受潮汕人的朝拜。


我们不仅能看到神像巡游,还可以欣赏一系列的潮汕民间艺术,包括潮汕大锣鼓、笛套锣鼓、丝竹弦、庙堂乐、潮剧、木偶戏和英歌舞等[2],各种敲锣打鼓,热闹非凡。这场游神赛会的阵仗之大,哪个外乡人看见了不大呼一声绝?


如今潮汕的营老爷,又在传统的基础上增加了现代流行的元素。比如在普宁地区的游神赛会上,甚至可以看到“吃鸡”游戏的装备,如背包、平底锅和头盔等。


可见,拜神这件事,已经被广东人整出了花来。


广东人,都拜些什么神


广东人拜的神,可大致概括为三大天团


在商业发达的广东地区,人人都爱财。这第一大天团,就是跟财有关的神明。想暴富?广东人第一个找的就是财神爷。


广东人对这位爷可谓是爱之深切,不然许冠杰的首本名曲《财神到》,怎会从1978年火到现在呢?当在广州的大街上听到“财神到,财神到,好走快两步”时,广州人就知道要过新年了。


令人惊讶的是,另一位跟财有关的神明,竟然是观音。


但其实“观音财神”,在佛教中并无记载,这只是中国人自己创造出来的民间习俗。在广东西樵山,更有“观音开库”的传说。据说每年的正月廿六,观音会打开金库,任由信众领取金银财宝,同时信众会向观音祈求风调雨顺,合家平安[3]


欣慰的是,信众向观音借财,绝非一借无回头,而是会在每年年底以祭拜的方式归还。当个有信用的债务人,来年才能再借。


第二大天团,是势力强大的地方神。这佼佼者,当属潮汕地区的老爷。


这里的“老爷”,指供奉在神庙里的神明。每年春节,潮汕人都要举行“营老爷”的游神活动,即把神庙里的神像抬出来巡游乡里,让老爷接受乡民的祭拜[4]


在这些“老爷”中,最有名的是“大老爷”安济圣王和“地头爷”三山国王[4],另外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地方神明。有时候,可能连村民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拜的是哪位神。


潮汕有些地方,甚至还有“拖老爷”的习俗,极为粗暴。在这场拖老爷的大戏里,大家会一拥而上,推倒老爷。谁家能把老爷的神像拖倒,谁家就能五谷丰登[4]


为此,大家你争我抢,把神偶折腾得支离破碎,才兴尽而归。之后村民会择个吉日,把神偶重塑金身,送回神庙,再供人祭拜[4]


潮汕有自己的地方神,客家也不例外。


在客家地区,公王是最重要的俗神。每年的“扛公王出巡”活动,都是必不可少的春节节目。虽然没有“拖老爷”那般粗暴,但这“扛公王”的阵势同样浩大。


这不仅有古装电视剧里常出现的回避牌和肃静牌,还有大灯笼、锣鼓吹笛、护卫彩旗等[4],再加上交织在一起的鞭炮声和锣鼓声,要是没带耳塞,估计耳朵会被震聋的。


客家除了拜公王,还会拜三奶娘,她是妈祖、临水夫人和李夫人三位女神信仰的统一体[4]。有趣的是,在河源地区,由于这三位女神的俗姓分别为林、陈和李,所以当地同姓的人必须朝拜[4]。当她们的神像回宫时,又会被再次抬游全城[4]


第三大天团,则是赫赫有名的民族英雄们,如文天祥、被称为“双忠圣王”的忠臣张巡和许远等。但要数拜得最多又最常见的,还是关公。


广东人有多爱拜关帝呢?在广东,做生意拜关公,风水不好拜关公,一切事情都可以找关公。


而在大湾区的老电影里,上至警察局,下至港式茶餐厅和酒楼,都奉关公为守护神。就连黑帮大佬,也以一句“我拜关二哥的!”,来表现江湖义气。


你以为这就是广东人拜的所有神?不,你太天真了。就算不是过年,广东人也总能找到能拜的神,比如守护一方土地的土地公土地婆、日常掌管天庭的玉皇大帝,还有和合二仙、福禄寿等。


其实,哪怕只是一块“灵石”,它也有可能成为广东人祭拜的对象。


拜神,为什么是广东人的生活标配


至于拜神是怎样成为广东人的生活标配,说来也巧,从古至今,这似乎就刻在他们的DNA里。


这拜神的DNA,可以追溯到商周时期的广东土著——古越族人。


生活在广东这片沿海地区,古越族人免不了要经常跟水打交道。为了让自己能在这水上安全地工作,他们干了一件挺潮的事情——纹身[5]


他们纹的,是能在水中来去自如的蛟龙。因为他们相信,把蛟龙刻画在身上,下水时,水里的动物就不会来伤害自己[5]。这种做法,透露出古越族人已经有趋吉避凶的意识了。


当趋吉避凶的意识逐渐被官方认证,那么拜神这件事情,自然就顺理成章了。


比如唐朝皇帝,曾将珠江口的保护神敕封为洪圣,认可了保护神的地位[6]。又比如在广州建立新王朝的南汉君主,崇尚佛道两教,在广州修建了很多佛寺和道观,使得广东的神明信仰氛围浓烈。


君主如此大力推行宗教信仰,还设法让自己与神扯上关系[6],未免有利用信仰来巩固自己王权的嫌疑。


同时,随着广东与周边频繁的商业交流,外来神明也传进来了。广东本土神明和外来神明,来了几场“神仙打架”。


两宋时期,在福建兴盛的妈祖信仰传至广东。妈祖,成为了“航运保护神”,她随着商业活动,流布于广东沿海、沿河地区[7]。商人,成为了妈祖等与航运有关的神明的忠实粉丝。


却不料,神明之间居然出现了“互掐”现象,上演着“你方唱罢我登台”的戏码。


随着妈祖在广东的声望日益高涨,妈祖和珠江三角洲地区的其他神明,发生了“竞争”和“吞并”的关系。比如,妈祖“消化”了香港新界当地的土神沙江妈,而且在与南海神的“争夺”中,大获全胜[7]


当然,也有妈祖挑战失败的案例。比如在潮汕地区,妈祖仍没能撼动三山国王的地位;到了明清时期,妈祖也日益受到另一个强劲“对手”北帝的冲击[7]


看来在广东,做了神仙也并非高枕无忧。


而在广东宗族里,神明信仰几乎是一种高于信仰的存在。广东人喜欢拜神,很大程度上也是受了宗族的影响。


宗族的祖先崇拜意识,自古以来就很强。为了祭拜祖先,他们会特地修建祠堂庙宇,来供奉祖先的牌位。对于族人来讲,祖先就是一种神明[8]。这些祠堂庙宇,不仅是祭拜祖先的地方,同时也是宗族团结的象征。


在广东的佛山乡村里,有许多用来祭祀土地神的神龛——“社”。从明初开始,佛山最古老的社——古洛社,就已经是邻里们经常集合的地方[6]


到了1449年的黄萧养之乱时期,为了保护族人,佛山组建防卫联盟,并在北帝庙缔结,后北帝庙又被朝廷更名为“灵应祠”,供奉着佛山防卫联盟领袖的牌位,族人还会定期来此祭祀[6]


尽管在明朝期间,朝廷决定取缔所有未得到官方认证的佛寺庙宇,广东官员尤其针对那些为百姓信奉的神灵的庙宇,但早已身经百战的地方神明信仰,又怎会轻易被团灭?


聪明的乡村宗教教士们,机智地把新兴的理学正统思想结合到宗教信条中,又把巫觋行为与乡约礼仪结合,为地方神明信仰正名[6],这才让这些地方神明得以继续“生存”下去。久而久之,宗族的力量,已经让拜神的习俗渗透到广东人的生活里。


在广东神仙圈里,神明信仰的生命力如此旺盛,难怪广东人对拜神这件事,已觉得是家常便饭了。


广东的神仙,一年365天都在忙,堪称劳模典范。


而对于广东人来说,过年不拜神,就像没在广东的大街小巷、商场、超市里,听到“好一朵迎春花,人人都爱它”这首歌一样,年味瞬间减半。


下次,如果有人问广东人最会干什么事情,别只会回答“懂吃”了。


参考文献:

[1]林友标, 章舜娇. (2013). 中华才艺系列 醒狮. 暨南大学出版社.

[2]陆小玲. (2011). 潮汕民间音乐文化现状及其所承载的社区精神. 人民音乐(06), 46-48.

[3]冯沛祖. (2009). 慈爱人间 广东观音诞与观音开库. 广东教育出版社.

[4]周巍峙, 刘晓春. (2015). 中国节日志 春节 广东卷 上. 光明日报出版社.

[5]刘志文等. (2004). 中国民俗大系 广东民俗. 甘肃人民出版社.

[6]科大卫. (2010). 皇帝和祖宗: 华南的国家与宗族. 江苏人民出版社.

[7]周大鸣. (2021). 广东珠三角的妈祖信俗与地方社会. 民族艺术(05),71-80.

[8]贺璋瑢. (2020). 广东民间信仰文化探析.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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