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梁孝永康(ID:lxyk523),作者:永康赞赏,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前段时间长沙下了一场近十年罕见的大雪,这几天又开始降温,持续的阴雨天气,加上刺骨的北风,让人无意出门活动,虽说临近过年,但是外面很少看到行人,灰蒙蒙的天空下,特别的安静。
昨天下午有阴转晴的迹象,我按捺不住久静的躁动,想进山看桩。刚到山脚下,乌鸦踩动着树上的寒枝,冰冷的水珠滴入脖颈,那滋味,让我望山却步,赶紧打道回府,还是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的火炉边才是上策。
几千年的农耕社会,让古代人形成了一套社会关系。那时候人的生存离不开土地,因此,土地把人世世代代束缚在同一个地方。比如我们老家周围的几个村落大部分都姓梁,这些同姓的人都来自同一个祖先。在几百年前,有姓梁的两兄弟,从外地迁徙到此,他们找到一个山脚下安居下来,开垦田地,和当地人搞好关系,逐渐融入当地。经过几百年的繁衍,氏族不断壮大,地盘不断扩张,逐成今日之势。
在古代,离开家乡,离开自己的土地,是很难生存下去的。就像我们祖先最初的两兄弟,刚到这里,饱受欺凌,被人赶来赶去,迁徙了好几次,最终经过几代人的繁衍,家族人数壮大了,才有了一点点生存空间。
所以那时候,家族要想生存,最重要的就是团结。要团结就要有规矩,规矩其实就意味着等级,无论是小家庭,还是大家族,都是有家规等级的。族里面有族长,拥有很大的权威,对内管理氏族内的事情,对外和周围人打交道。由于当时我们力量小,所以对外都是保持谦恭政策,礼尚往来,结交当地人,联姻等等,这样才能被当地人接纳。而且时刻保持谦卑的姿态,因为你要融入当地,是不能来硬的,要不然你是生存不下去的。
渐渐的,我们也成为了当地人。每个村庄,都有自己的地盘。包括水田,旱地,山林,池塘等。水田旱地分给村里面的每家每户,山林就属于村庄共有的。本村人去世后都葬在自己村庄的山上,要葬在别人村的山上,别的村是不会同意的,大家都有自己的规矩。规矩听起来是一种束缚,其实是人类共同生活在一起后产生的对大家都有好处的制度,这种制度是长时间博弈最终达到平衡的一种关系。所以规矩也被大家共同维护,谁要是不守规矩,是没有人会站到你那一边的。即使你家有钱有势,该按什么规矩来,你也要遵守。
农村里,有很多这样被大家默守的规矩。比如说谁家里出了喜事,大家就要一起去吃饭庆祝。谁家里出现丧事,就要一起去帮忙。前不久我们村里一个人去世了,他是一个乞丐,但是大家依然要按规矩来。村里面辈分大的会去安排相关事宜,大伙都有自己的分工,一起把这个事情办好。这种事情,无论大户人家,或是乞丐,该有的程序都是一样的。只是大户人家搞的会更隆重,因为他们钱多,场面搞的更大。
在农耕社会,大家离不开自己的家乡,离不开自己的土地,一生的活动范围基本在周围十里之内。即使是女人嫁人,也不会嫁太远,因为大家都在附近活动,远的也不认识。所以,那时候的人际关系,都是周围的人。村庄与村庄,邻居之间这种关系就显得极其重要。就好像你在单位上班,你不搞好和同事的关系,你是很难受的。而在单位上班,你不爽了,你看不惯周围的人,你可以换个公司。但是在古代,你是脱离不了家乡的,这种关系是世世代代的一种共存关系,不但你脱离不了,你的孩子,你的孙子也一样。
规矩,礼节,就是维护这种村庄关系的制度。这种制度没有写进书本,但是被大家共同遵守,并世代相传,成为一种文化。你不守制度,就是不懂规矩,不知礼节,没有家教,是要被人诟病的,在当地,你是搞不好关系的。道德,也是文化的一部分。在古代,道德对人的约束力是很强的,你做了败坏道德的事情,名声很差,不但自己被人指点,连你的小孩都要被人骂,而你又离不开这个地方。而现在,道德的约束力远远下降,因为现在的人不会局限在一个地方,你在这里名声坏了,换个地方找个工作也能生存,周围人也不知道你以前的事情。当道德对每个人的约束力大大下降的时候,败坏道德的事情也就司空见惯了,大家知道了也不再当回事,见怪不怪了。
在那时,由于人民世代居住在同一个地方,周围的关系长期稳定,所以外地人很难融入当地。我们这里同一个村的人,大部分都是同姓,有少数其他姓的,那是因为上门女婿的原因。上门女婿因为是外地来的,要融入当地,就需要很会做人,要不然你要受当地人排挤,日子过的就比较难受。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只是客人,在礼节上是按客人的规矩招待,无权插手当地的事物。娶进来的媳妇,就是自家人,当地人会按本族人的规矩接待,可以参与当地事物。
那时候的人,小孩生的多,一则古代小孩夭折率很高,二则家里人多才有力量。这么多人,吃饭也多,家里有劳动能力的人都要出去干活,小孩很小就要开始干家务。父母整天在外面干活,家里小孩就没人管,怎么办?那些没有劳动能力的老人,就负责看小孩。这样就形成了最早的托儿所,托儿所的工作人员就是村里面的老人,比较有管理能力,说话有威信的老人就是托儿所所长。一个村,就有这么一群老人。当父母出去干活了,就把小孩送给这些老人看管,一个村的小孩子都在一起玩耍。到了吃饭时间,父母就把孩子带回去吃饭,吃完饭继续回到托儿所。你家没有老人,托儿所也会帮你看管。村庄里的人,有斗争,也有合作。在这种斗争与合作中,大家就会形成规则。这种规则是无形的,但却牢不可破。
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唯一能破坏这种规则的就是生产力的发展。当社会进入工业化,商业化时代。大家的生存不需要依靠世代居住的土地,不需要依靠邻居村庄的关系。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规矩,在短时间内就已经土崩瓦解。如今只剩下少数有价值的规则,大家还在遵守。以前我是从来不懂这些规则的,家里面什么事情都是父母在搞,我只需要跟在后面服从安排就行了。十多年前我父亲去世后,我开始接手,村里面,亲戚之间的各种交际,都是我在处理。十多年了,也就渐渐懂了一些。我喜欢和村里老一辈的人聊天,听他们说先辈的故事,后面也就了解了我们梁姓在此地几百年的发展历史。
这个山沟里,我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山上埋葬着几百年来的族人。而如今,这一切已经无法再延续。很多人已经进城买房,为了小孩读书,户口也迁入城里。根据现在的政策,农村人一旦迁入城镇,就无法再迁回来,后面再出生的小孩,已经是城里人,对家乡不会再有感情。我们这里梁氏家族从2个人开始,几百年发展到好几个村庄。而后面,这些人会散入全国各地,再过一两代人,他们可能已经不知道自己来自何方,也不会再回到这里。
我这一代人,处于新社会和老社会的转变期,所以能感受到两个世界的变化。就像过年,现在的年味是越来越淡了。以前的人,大家在一起劳动生活,逢年过节就会很重视,一起庆祝,到处都是喜庆的气氛。而现在,大家都在外面工作,很多人一家人都在外面,回不回来其实已经无所谓。有些家庭有老人在家里,过年就回家看看老人。大家之所以过年还会回来,更多的是对过去规则的一种残余延续,对家乡的一种感情。
回家过年,也是走个过场,各家相互拜年也只是意思一下,在门口还没进门,打个招呼就走了。各种老乡,同学,过年都回家了,玩得来的一起聚聚,更多成了一个装样的场面。混的好的底气十足,混不好的也不能落后,要把气势装起来。比如买车,买不起也要买,要不然过年回家怎么好意思?以前的农村,装样的需求没那么大,因为大家都是在一起种田生活,你家里什么情况,村里人都知道,你装也没用。而现在不一样,大家都在外面工作,不知道对方虚实,就有了装的空间。过年了,大家都回来了,就到了展示实力的时候了。
过年回来十几天,已经受不了了,因为习惯了外面的生活。到了下一代,他们不但在城市长大,习惯了城市生活,对家乡也不会有感情,就会彻底断掉和家乡的关系。如今农村已经成为了老人的乐园,老人在这里长大,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他们受不了城市的生活,即使儿女接他们走,很多也不愿意。在农村,他们可以到处走走,看看自己一辈子生活的地方,回味人生,或找其他老人玩玩,晒晒太阳。在城市,天天关门在家里,邻居之间也不会来往,也没有认识的人,城市里的老人都是在公园打太极跳广场舞,他们也融不进去。这种感觉我们年轻人无法体会,但是想想也能感觉到其孤独性。
所以这一辈的老人成为了农村最后的守护者,等他们都去世后,我们对家乡的牵挂就更少了,回来的次数应该也会大大减少。就这样,农村慢慢被时代淘汰,几千年的农耕历史、规则、文化,彻底被埋葬。城市的规则,竞争,各自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更适合现在生产力的发展。时代在进步,开始我们努力适应,最后喜欢。我也渐渐喜欢城市生活,偶尔回老家就当作是度假,去爬爬山,钓钓鱼。只是站在两种文明的转折处,会去思考体会一些东西。我喜欢看历史,但历史书上都是王侯将相的故事。而通过了解我们族人几百年的历史,生活和习俗,对古代底层老百姓的生活和文化有了更多的认知。
我是一个怀旧的人,小时候在这里长大,对村里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都很清楚。后来慢慢了解了族人在这里的生活事迹,于是这些山石草木在我眼中就有了故事,有了灵魂。今天早上,闲着无事,我冒着刺骨的寒风,在村落里游荡,寻找着这些历史的遗迹,逐渐来到了以前祠堂的位置。
在以前,祠堂是族人的中心。谁家结婚了,都要去祠堂举行仪式。全村老少,各种亲朋好友,一起在祠堂吃饭庆祝。几十桌人,各个席位,都是按规定排好。每一桌都有人负责陪酒,倒酒说话都有一套标准礼仪。几个小伙负责上菜,上菜人要手持木盘托菜,木盘要举到齐肩的位置,上菜的顺序,方位都有讲究。其他喜事也是如此。过年了,大伙要一起来祠堂拜祖先,然后摆宴席,杀猪宰羊,一起庆祝新的一年。
在我小时候,祠堂就不复存在了,只有地基部分的一些方形老石块还堆砌着。后来这些石块也陆续被人搬走搞建设去了,现在啥都看不见了,上面只有一些杂草,在寒风中不断摇曳。在时间面前,一切都会被埋葬。我站在这里,仿佛看到了以前族人过年的场面。在热闹的锣鼓声和鞭炮声中,男女老少齐聚一堂,在祠堂的祖宗牌位前,烧纸上香。然后排队列于祠堂中,在族长苍老的声音中,大家一起俯身作揖,“一拜,二拜,三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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