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认为俄罗斯入侵乌克兰是一个现实的选择——因为乌克兰不是一个普通的国家，它是一个强大的国家。”1月17日，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在阿尔巴尼亚之行期间对记者这样说道。
自去年年底起，乌克兰与俄罗斯关系加速恶化，双方均在两国边境地区部署了大量军事人员和装备，美国、乌克兰和北约声称俄罗斯在靠近乌东部的边境地区集结重兵，有“入侵”之势。而在俄乌边境局势紧绷之际，黑海对岸的土耳其却表现得格外活跃。
近年来，土耳其与乌克兰加强了国防合作，还向乌克兰出售了多架曾在2020年纳卡冲突中“大放异彩”的拜拉克塔尔-TB2（Bayraktar-TB2）无人机。去年10月，乌克兰国防部已证实这些无人机被用于顿巴斯地区，此举也引起了俄罗斯的强烈警告。
继叙利亚、利比亚和高加索地区之后，乌克兰危机又为土耳其与俄罗斯之间的竞争开辟了一个新舞台。土耳其在乌克兰危机中希望扮演何种角色？善于施展“平衡术”的埃尔多安此次可否再次于危机中渔利？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对此话题做一个解读。
土无人机成乌秘密武器？
在一段以无人机视角拍摄的画面中，一个蓝色的目标方框在地面图像上盘旋，几秒钟后，目标处升起一股浓烟，两名武装分子逃离该地——这是乌克兰国防部去年10月26日公布的乌军使用土拜拉克塔尔-TB2无人机在顿巴斯地区袭击亲俄民兵D-30榴弹炮阵地的视频，也是乌克兰首次承认使用拜拉克塔尔-TB2。
乌国防部当时的声明称，在一名乌克兰军人遇亲俄民兵袭击死亡后，乌方要求俄罗斯停火但遭到俄方“负面回应”，乌方随即发动了此次无人机袭击。“乌克兰武装部队将继续增加使用拜拉克塔尔的作战战术和方法，阻止俄罗斯的侵略，保护乌克兰的利益。”声明写道。
早在2019年，乌克兰就从土耳其购买无人机了6架拜拉克塔尔-TB2和3个地面控制系统。但外界认为，乌克兰获得的土耳其无人机数量比公开报道的要多。彭博社去年12月援引土耳其政府机构消息人士和一家与政府关系密切的土耳其国防公司高管的话称，自2019年以来，土耳其方面已向基辅出售了几十架无人机，另外还有导弹和控制台，目前乌克兰至少还有24架无人机的订单。另据《华盛顿邮报》报道，乌克兰购买土耳其无人机没有任何附加条件，而且土耳其和乌克兰还同意在乌克兰建立一个无人机联合生产基地。
拜拉克塔尔-TB2是土耳其研制的一种600千克级中型高续航力察打一体无人机，可执行情报、监视、侦察和武装攻击任务，近年来，TB2已经成为了局部战争中无处不在的“明星产品”。在叙利亚北部冲突、利比亚冲突和2020年激烈的纳卡冲突中，土耳其制无人机都斩获颇丰，尤其是在纳卡冲突中，阿塞拜疆宣称用TB2击毁了多达三位数的亚美尼亚军事装备。此次拜拉克塔尔-TB2现身顿巴斯冲突，自然引起外界关注，甚至有外媒称土耳其无人机成了乌克兰面对俄罗斯的“秘密武器”。
“近年来，武装无人机是土耳其力推的热门出口产品，也成为土耳其扩大外交影响力的重要工具，土耳其也不愿放弃在各地出口本国无人机带来的实际利益。”复旦大学中东研究中心研究员邹志强对澎湃新闻表示。
但事实证明，在面对拥有正规防空系统的军队时，土耳其无人机也难以招架。据报道，在2020年3月3日的土叙冲突中，叙利亚防空军至少打下6架拜拉克塔尔-TB2无人机。有俄罗斯军事专家认为，土耳其无人机是“低技术战争”的产物，只能打击缺乏真正防空系统的弱国。
邹志强也指出，虽然无人机的战略意义持续上升，但对其仍缺乏国际定论，由于其相对于传统进攻性武器来说敏感性还没有那么高，土耳其无人机可否改变乌东战略格局还有待观察。
微妙平衡术：买俄武器，售乌无人机
2019年1月6日，在东正教圣诞节前夕，伊斯坦布尔（君士坦丁堡）东正教会普世牧首签署乌克兰东正教会独立宣言，乌克兰东正教会从此结束了受俄罗斯东正教会管辖的333年历史。333年后，从莫斯科转向伊斯坦布尔的不仅是教众——乌克兰与土耳其的战略伙伴关系也正在经济、政治、军事等方方面面深化。
根据美国中东研究所（Middle East Institute）今年1月13日发布的报告，截至2021年，土耳其是乌克兰最大的外国投资者，投资总额近45亿美元，700多家土耳其公司在乌克兰开展业务，并赢得了巨大市场。土耳其移动运营巨头Turkcell拥有乌克兰第三大移动运营商Lifecell，建筑承包商Onur集团则修建了基辅通往敖德萨的新高速公路。
土耳其与乌克兰之间商业联系的增加也与军售的增长呈正相关态势。除了无人机，2020年12月14日，土耳其与乌克兰之间还签署了关于购买两艘土ADA级护卫舰的协议，这是乌克兰自苏联解体以来在国防领域的第一份“直接对外贸易协议”。此外，双方的合作计划还包括土耳其加入乌克兰安东诺夫设计局（Antonov ASTC）的飞机生产，参与乌克兰最大航空发动机制造商马达西奇公司（Motor Sich）的投资等。
土耳其染指乌克兰也触碰了俄罗斯的“逆鳞”。不同于土俄存在分歧的叙利亚、利比亚和纳卡地区，乌克兰被俄罗斯视为“战略后院”。2014年，以色列媒体就曾曝出以政府因害怕激怒俄罗斯而放弃向乌克兰出售无人机，而土耳其却“头铁”敢于挑战俄罗斯。
去年5月，埃尔多安向乌克兰承诺在俄军于边境集结的情况下支持基辅，并宣布加强土乌的国防工业合作，尽管埃尔多安小心翼翼地指出这些行为“绝不是针对第三方” ，但还是遭到了俄罗斯的严厉警告。 “我们强烈建议我们的土耳其伙伴仔细分析局势，停止助长基辅的军国主义情绪。” 俄外长拉夫罗夫当时表示。
在乌国防部公布土无人机打击顿巴斯地区亲俄民兵的视频后，克里姆林宫再次警告称，土耳其持续向乌克兰出售武器可能会破坏地区的稳定。
然而，尽管吃了俄罗斯的警告，土耳其与俄罗斯的关系却从未受到大的影响。土耳其不顾美国制裁购买的俄罗斯S-400防空系统已经于2019年交付了首批，去年土耳其又称正在与俄方就第二批交付进行谈判。埃尔多安去年9月与俄罗斯总统普京会谈后还表示，土耳其正考虑同俄罗斯开展更多的联合国防工业计划，包括战机和潜艇的生产。
“土耳其与俄罗斯虽然在周边多个问题上都存在对抗与博弈，但双方互有战略需求，务实合作已经持续多年，双方也摸索出一套相处之道，有矛盾的地方激烈博弈，该合作时也保持合作，最大程度地各取所需，都掌握着双边关系的尺度，不至于完全闹翻，而且在很多问题上双方也是可以交易的。”邹志强认为。
不过，随着俄罗斯与北约之间的紧张关系加剧，土耳其使用“平衡术”的空间也越来越小。土耳其对2014年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事件反应强烈，一方面因为大批克里米亚鞑靼侨民生活在土耳其，更重要的是，俄罗斯在占领克里米亚的同时还控制了乌克兰海军的部分船只和港口基础设施，极大地改变了黑海的力量平衡，也颠覆了土耳其海军此前的优势。
“土耳其与乌克兰的政治经济关系一直比较紧密，不承认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背后也得到了美欧的支持。”邹志强表示，俄罗斯在乌克兰面对的主要是美欧的压力，对土耳其的小动作多选择警告和隐忍，土耳其也在掌握和注意分寸，而在遭到俄罗斯的警告后，土耳其也在努力撇清关系，不愿引火烧身。
邹志强指出，在乌克兰问题上，俄罗斯对土耳其的“红线”是不允许其直接介入一线军事对抗——避免像在纳卡问题上一样派遣大规模军援和人员过去直接参战，同时土耳其的无人机等军售不能形成集群效应和战略威胁。
想斡旋俄乌关系，还缺乏实力
站在历史纵深处，俄罗斯与土耳其300多年来可谓仇深似海。为争夺黑海地区，曾经打响十次俄土战争。但近年来，在“强人”埃尔多安与俄总统普京在任期间，依靠两人的“私人友谊”，两国一直保持着一种竞争中合作的微妙平衡。
西方国家也许很难完全理解埃尔多安与普京之间这种独特的关系。2014年，土耳其虽然批评俄罗斯“入侵”克里米亚，但却没有加入美国主导的对俄制裁。除了S-400项目外，俄罗斯还在建造土耳其的第一座核反应堆。尽管美国威胁制裁，从俄罗斯通往土耳其的天然气管道“土耳其溪”已经在2020年竣工。俄罗斯对土耳其也有着很大经济影响力，土耳其与俄罗斯的贸易额几乎是土与乌克兰的六倍。
显而易见，只有在乌克兰与俄罗斯的冲突在一定范围内可控时，土耳其获利才最大。因此，能够游刃游走于美俄之间的北约“刺头”土耳其，也希望担当乌克兰危机中的斡旋者角色。
1月18日，土耳其总统发言人易卜拉欣·卡林表示，土耳其准备在缓和俄乌紧张局势中发挥作用。为此，总统埃尔多安将在几周后前往基辅与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举行会谈，与此同时，安卡拉还将与俄罗斯保持联系，“避免其采取任何形式的军事行动。”
“埃尔多安也已经邀请（普京与泽连斯基）两人，假使他们愿意，可以来土耳其举行会谈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卡林说道，“土耳其已准备好尽其所能缓解紧张局势。”
在最初的回应中，俄总统新闻秘书佩斯科夫驳回了土耳其的提议，佩斯科夫称，“事实是，俄罗斯并不是顿巴斯冲突的一方，在这样的峰会上不可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但在随后的声明中，克里姆林宫表示，若土耳其和埃尔多安可利用其影响力来鼓励乌克兰执行2014年《明斯克议定书》，俄罗斯将对此表示欢迎。
事实上，去年11月埃尔多安就表示已经准备好成为这场危机的调解人。对此，乌克兰表示欢迎，但俄罗斯的拒绝给土耳其的“热情”泼了冷水。
“与在周边其他问题上一样，土耳其想在俄乌之间斡旋，主要是出于提升国际影响力和塑造大国地位的考虑，争取与美、欧、俄平起平坐，伺机获取更多实际利益，也可提高对其他大国的要价地位。”邹志强表示，“由于也在竭力避免成为直接介入方，土耳其还缺乏斡旋乌克兰问题的实力，俄罗斯也不把土耳其作为相关方或谈判对手看待，主要还是盯着美欧。因此土耳其的斡旋设想很难实现，更多是一厢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