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毒眸(ID:DomoreDumou),作者:丁旦,编辑:赵不通,题图来自:《雪中悍刀行》


《雪中悍刀行》剧集完结,成绩盖棺定论。网络播放量50多亿,依然能打;豆瓣评分不足6分,众怒难平。


武侠重打戏,是观众心中默认的评价标准,前期宣发中,“武侠”、“江湖”是《雪中悍刀行》使用的高频词,掩盖了原著浓厚的玄幻色彩。结果直到剧集收官,它依然没有摆脱“打戏像慢动作”的争议。


导演宋晓飞表示“级别越高越看不清招数”、希望用电影化的思维去塑造一部IP剧,一些剧评称《雪中悍刀行》明显在“写实”与“写意”之间选择了后者,这些解释都已经难以撼动该剧“武戏如儿戏”的评价。


被冒犯到的,除了武侠迷,还有《雪中悍刀行》的原著粉。400余万字的同名小说曾被捧为网文界里的“名著”,不少粉丝早就对跨界改编有所期待,剧版的主创班底、出品方与2019年的爆款剧《庆余年》相同则放大了这份期待。然而《雪中悍刀行》播出后,书粉的怒火蔓延到了各类讨论场合。


QQ阅读上原著的评论页里,常见“被电视剧恶心到了,回来复习一遍”之类的抱怨,原作者烽火戏诸侯的微博也是不满改编的读者们聚集的地方,早在播出不久,就有粉丝斥责作者:“你知道这一夜有多少江湖儿女被气得失眠吗!对得起我们这些真心喜欢雪中的书迷吗?”


原作者@烽火戏诸侯的微博评论<br>
原作者@烽火戏诸侯的微博评论


对于任何小说原著,选角总会最先触动读者的神经,剧版《雪中悍刀行》对一众人物的改动都令原著粉们不满,尤其女主角姜泥在剧里的外形、性格、行为与书中描绘相去甚远。动作招式、场景还原和情节结构等方面的变化也会被认为丢失了原作神韵。


但如果在视频平台打开弹幕,有时能看到“不好意思,没看过原著,觉得挺好的”齐刷刷掠过屏幕,与原著粉针锋相对,持续数分钟。


网络小说与IP改编剧,本是同根生,没想到相煎来得这么快。


1. “不尊重原著”是原罪吗


除了直观的“打戏”和“选角”不适,原著粉们打出一星的理由还有很多。


作为“男频爽文”,《雪中悍刀行》依然设置了开篇“黄金三章”,从游历中落魄归来的主角疲惫喊出“小二上酒”,随后以世子身份享受万千追捧也可以归为网文常用的“扮猪吃虎”套路。但随后作者并没有继续按常见套路塑造主角徐凤年,他出口成“脏”,一系列言行粗鄙而嚣张,对侍女们态度轻浮,对父亲毫无敬意,读者的初见印象或许不是“代入”而是“厌恶”。



正因如此,后来担起北凉(剧中改为“北椋”)大任的转变,才让人物更加立体。小说最终章依然有两声“小二,上酒”,掩卷有种迷醉中的史诗感。但电视剧一开始就抹掉了主角的内在驱动力。


“徐凤年开始就是很自私的,绝没有胸怀大志,当个纨绔子弟纯粹是乐在其中,比贾宝玉还离谱。”读者小筱在和毒眸的对话中提到,“电视剧我看得很别扭,如果前面把人设拔得太高,后面圆起来就会很累,这样改他压根就没有人物弧光了,愿意接受北凉的动机也不够强,莫名其妙。”


剧版《雪中悍刀行》里,徐凤年更像个“暖男”,嘴上多次强调自己乃“天下第一纨绔”,实则“二十多个丫鬟一个没碰过”,这种反差使原有人物标签显得空洞又尴尬。不仅如此,电视剧还早早展现了他的心机,层层揭露暗杀自己的阴谋,外在表现是“为了藏拙”,而不像书中“为了保命”,这给部分观众带来一种距离感。


“找不到他人生的动机。”另一位读者小粉告诉毒眸,“比如讲他要挑战王仙芝(设定中的第一高手),我以为会如何辛苦练功,结果只有外挂。徐凤年的挣扎似乎是种‘凡尔赛’,后续的成长也就会显得无聊。”原著的关键情节没有被合理还原也让他感到不满,“比如老黄战死应该是一个英雄落幕的苍凉故事,但拍得太平淡。”


不过,影视改编的第一步往往就是重塑人物,背后缘由则往往是客观因素。“渣男”变“暖男”,也是众多男频小说不得不面临的改造。



常有读者将男频网文主角与韦小宝类比,徐凤年在书中一共“有6个女人”,且前期沉迷青楼花柳,这种形象放在剧集市场中相当“政治不正确”,2021年女性用户依然是观剧主力军,爱优腾芒四大视频平台的女性用户占比均在63%以上,古装剧通常也会默认女性观众更多。


《庆余年》作者猫腻曾总结,爽文的人物设定有两条不同走向:“一种让读者代入‘屌丝’,跟着主角逆袭。一种代入‘贵公子’,多爽。少年崛起和人生赢家,都比较受欢迎。”本质上徐凤年应该和《庆余年》里“有5个老婆”的范闲一样,“既对女性有吸引力,也让男性有代入快感”,《雪中悍刀行》依然在遵循过去的爆款成功公式,可惜这次没被观众买账。


另一方面,编剧王倦在剧作里惯用的反转结构也不被部分原著粉接受。一些1星豆瓣评论指出,连续的谜题反转加上插科打诨适用于悬疑剧,不适合《雪中悍刀行》,其主线本是围绕徐凤年继承王位守护北凉展开,套路化的改编削弱了原著格调。


而在更多地方,该剧的文戏收获了不少好评,《文汇报》将围绕《雪中悍刀行》的争议总结为“文戏在线,武戏坍塌”,澎湃新闻一篇评论直言“王倦仍然是男频IP改编的第一人选”……插科打诨和悬疑谜题,可以让电视剧在单集之内保持情节紧凑,依然是提升观剧体验的优秀手法。


男频小说改编剧本来就数量稀少,王倦这一次并没有马失前蹄。而原著粉的漫天讨伐让人们意识到,网络小说,站起来了。


2. 网络小说,爬出鄙视链


网络小说的社会风评,走出过一个“V”字型。


知名网文作家流浪的蛤蟆曾在知乎上回忆,最早并没有“网络小说”的叫法,只有“玄幻小说”,业内总结就叫《玄幻网站风云录》,起点的前身是“玄幻小说协会”,“大家也没有自己是网络作家的概念,当时很多作者其实都能出版。”


在那个“前网文时代”里,论坛、网站只是给作者们提供了发文新渠道,像是搭建在虚拟空间中的文学乌托邦。“网文”的内容本身仍和传统文学关联密切,早期代表榕树下曾有李寻欢、邢育森,蔡骏、安妮宝贝、郭敬明、韩寒、饶雪漫等日后走红的作家都汇聚在这里。


文学不是造梦机,金钱才是,商业化运作慢慢改变了网络小说的地位。2008年网文界诞生了第一位年薪百万的网文作家,也卖出了第一个影视改编权,2015年起的IP改编热潮催生了《花千骨》《琅琊榜》等播放量突破100亿的剧集,头部IP的版权费逐渐从十几万涨到千万,十几年时间里翻了近100倍。


从付费订阅制被普遍采用开始,网络小说创作就被简化为“讲一个好看的故事”,而非追求大众眼中有些虚无缥缈的“文学性”,强情节、强套路的写法让它在改编时比传统文学更有优势。而从“IP”概念流行开始,网络小说就被看成重要的IP库,是下游若干文娱产品的源头。


大环境改变所带来的地位提升,在一定程度上掩盖了网络小说作为“文化快消品”的本质,作者竞争的生态、追求速度的方式相较十几年前并没有产生明显变化。只不过在时间沉淀下,最早脱颖而出的几批作品也成为了读者们记忆中的“经典”。


去年年底的中国作协全国代表大会上,《人民日报》询问麦家对网络文学的看法,麦家建议网络文学和传统文学互相取长补短,不能停留于靠爽文“取悦当代”,“在时间面前,它可能很容易丢失分量。”


3. 原著粉,虚假的对抗


烽火戏诸侯过去不太相信文学是青春饭,入行时把写文当成50年的事业看待,但动辄三四百万字的长篇过后,不得不面对精气神不如从前旺盛的事实,“再也达不到巅峰了,真的没有办法。”


即便在他的巅峰作品《雪中悍刀行》中,依然不乏网文这种文体所带来的负面影响。勤更之下“注水”几乎不可避免,描述某样事物或某种性格后,紧跟一段十倍于本体的扩充描述,是若干网络作家的本能。比如写徐凤年有只“雪白矛隼”,便要加上三百字渲染这种鸟如何罕见,写拍了拍配角褚禄山的脸颊,就得追加一段这名角色如何官高、对拍脸不反感是多么奇怪,这些描述对情节推进、性格塑造并无实质作用,只是“按章订阅”培养出来的习惯。


《雪中悍刀行》完结不久,北大网络文学论坛公众号刊出的一篇评论称“笔力撑不起他心中那个繁华世界,常常是该收时放,一放不可收拾;又在该简时繁,该繁时更繁”,代表着一些网文“老白”读者们的观点。烽火戏诸侯曾表示他对“能出纸质书更在意”,但网络文学不会等待作者精雕细琢,“我认识的每一个作者都想写出更好的文字来……没有人是错的,每个人都有自己复杂的人生。”



其实很多“大神”级作者都对自己作品态度通透,为了保持思维的“锐利感”,以及急迫地想让读者看到,猫腻写《庆余年》全靠一口气撑:“不修。我知道一修就完蛋。连错字我都不改。”他在一场访谈中将“网络文学的价值”解读为:“就跟所有的电影、电视剧、综艺,和自己去KTV唱歌,去河边散步,和去看星星、谈恋爱、驾车兜风这些东西的价值一样——就是打发时间的东西而已。”


作者们在剥离意义的时候,只有原著粉在试图给它赋予更多意义。


剧集观众对一部改编作品的评判不会参照其原著精彩程度,无论是严肃文学还是网络文学,当它们被改编成剧,优劣只能看剧集的表现。而重情节和设定的网络文学,显然更有市场。如果从原著角度出发让改编背负骂名,多少有点悲哀。


《2020年度中国网络文学发展报告》显示,全年改编为影视剧、动漫、游戏、纸质出版物的网文IP高达724部,这股趋势也延续到了2022年,《庆余年2》官宣立项,《开端》正在热播......


烽火戏诸的最新一条微博是“新版《雪中悍刀行》实体书已上市”,评论区中依然有感觉“错付”的大批读者,在不断发出注定不会得到回应的声音。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毒眸(ID:DomoreDumou),作者:丁旦,编辑:赵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