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一年,各种婚恋问题在互联网舆论场上发酵,不同性别间的交锋贯穿始终。因此,我们推出新年系列报道,希望借由三个话题继续探讨“婚姻、两性和亲密关系”。

前段时间,王力宏和李靓蕾的离婚事件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李靓蕾在微博发出的声明中表示,结婚以前,王力宏和自己签下了婚前协议,协议离婚期间,王力宏还转移了车、房等婚内财产。

八卦之外,财产分割已经成为当代婚姻里绕不过去的话题。



在国内,签署婚前协议正在变成变成一件越来越普遍和流行的事情。

2020年年底,全国妇联对我国10个省(自治区)、市的4000名群众进行了“婚前双方财产是否有必要公证”的大型民意调查,调查对象48.1%为男性,51.9%为女性,调查结果显示42.6%的人选择支持,57.4%的人选择反对。

在日常处理与婚姻相关的案子时,北京振邦律师事务所的刘辉律师发现,这几年找她咨询婚前协议和婚内协议的人变多了。这主要是因为两个原因:一是因为离婚率和出轨率的逐年攀升,二是因为大家常看一些普法信息,都变聪明了。

“感情归感情,财产归财产,婚前财产协议对于双方来说,还是挺有保护性的。现在这种婚姻,它不稳定,人的情感是很多元化的。每个人都注意保护个人财产,这无可厚非。”

“保护婚前财产”是许多人签署婚前协议的主要原因。

小K和未婚妻相识于学生时代,从朋友做起,两人对彼此都十分了解。决定走入婚姻之前,基于双方家庭的财务状况,未婚妻向小K提出签订婚前协议。

 

“因为这几年她家中生意失败产生了许多负债,情况很不稳定。我这边的情况要好一些,回国之后家里就把这几年给我储备的零花钱都转到了我名下,加起来大概有五六十万;家中房产在我名下的部分,北方老家有三套,在南方一个旅游城市有一套公寓和一套别墅。”

在小K看来,婚前协议除了可以保护自己的财产,还能将家庭的干预和影响最小化。他名下虽然有5套房产,但是由于都是家中馈赠,父母对于他的生活、婚姻一直有很强的干预。

 

比如在刚回国时,小K的父亲就希望他去一个南方旅游城市定居发展,因为家里已经给他在那里买好了房子。“我费了很大力气,与家人争执多次,才说服他们让我自己安排回国后的生活。”

 

小K和未婚妻的协议主要针对他名下属于父母赠与这部分的财产在婚后产生增值或收益的情况进行了约定,希望可以将这部分财产和两个人的婚姻关系分割开来。“我们在想,签了这个协议,我们就不用再听家里的话了。”

大多数选择形婚的夫妻也会在领证前先签署婚前协议,以免在选择离婚时造成纠纷。H和自己的形婚对象相识于一个豆瓣小组,由于两人都有购房或换房需求,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形婚。

“他一直有意愿购房,但是由于不是上海本地人,只有在正式结婚后对方才有资格购买上海的房产。而我家中只有等我结婚了才会顺理成章地给我换一套更好的房子。”

 

由于男女双方经济条件差异较大,小H家里计划购买的房子总价超过1500万元,而男方能拿出来用于房产购买的资产只有500万。在这种情况下,小H的父母尽管不知道他们是形婚,但也默许了两人各买一套房子并签订婚前协议。

 

签订协议当天,小H发现负责的律师表情讳莫如深,“可能有点想八卦是谁主张签这个协议的,但我们也没有多啰嗦,很快签好就走了。”





尽管是否签署婚前协议是每对情侣的个人选择,但它却指向一个事实:婚前财产的保护正在变得越来越重要。

在提到婚前财产保护时,许多人都会担心,结婚前谈钱是否会影响伴侣之间的信任与感情,造成不可弥补的裂痕。

 

有意思的是,我们在采访中发现,许多人在签订协议或是进行财产公证以后以后,变得更加愿意走入婚姻,已经走入婚姻的人则对这段关系有了更多的信心。

 

IB选择签订财产协议的契机有些巧合:老公希望自己能给妹妹付首付买一套房子,这笔钱只占他年收入的六分之一。IB在爽快答应的同时,也向老公提出了自己的诉求:双方要就未来婚姻中的财务规则签协议,约定一下家里的财务使用原则。

 

这份协议主要涉及婚姻中财务使用的规则性条款,比如每年的结余款项怎么处理,每年给孩子存多少钱、用于理财的钱占到收入的多少、灵活机动的钱要留多少、给双方父母钱有多少、日常多少金额以上的花销必须征得对方同意、以上提到的这些钱分别由谁保管等。

 

签完这份协议后,IB并没有觉得生活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也没有真的在日常里严苛地执行,“主要是提供了婚姻关系中的规则感,以后财产安排都有章可循了,避免产生争执,我觉得真的挺好的。”

 

已经28岁的百万和男友一直处于异地模式,两人相聚的时候在开销上也大多是AA制。她并没有强烈地想要和男友结婚的打算,不过在父母的催婚压力之下,她开始了解一些签订婚前协议的细节。

 

在百万看来,婚姻关系不能为自己提供保障,反而可能会对权益产生不良影响,所以签署婚前协议是尽最大可能保护自己。

 

“除非非常必要,我不会选择结婚。但是如果结婚的话,婚前协议还是很有必要的。”

 

从法律层面来说,刘辉认为婚前财产协议是双方的一种契约。婚姻是一家小公司,婚前财产协议可以框定两人的权利和义务。



“很多人婚后来我这,说结婚前想写婚前财产协议,没好意思写,现在非常后悔。很多人还会说,当时我要是写了,对方还跟我结婚吗?但如果知道现在会被分走一半财产,那还不如就不结婚呢。离婚的时候再闹,其实更伤感情。”

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曹怀宁提到,婚前协议除了保护每个人的婚前财产以及婚姻中的利益,更能促使夫妻坐下来认真“谈钱”。“人的本质是很难改变的,所以在结婚前需要去谈财产方面的事,但谈的目的是为了更好地了解两个人的三观是不是相合。”

 



婚前协议看似只是一张纸,但婚前财产的保护却远比签署协议要复杂。

北京市康达律师事务所高金鼎律师提到,在现代社会,大家的财产形态变得越来越复杂,涉及房产、车、土地、股权、债券等等。在保护婚前财产时,还会遇到一些法律上并不明晰的问题。

在他看来,“彩礼”就是一个模糊地带。在目前的婚姻法中,只有一个条文提到了彩礼相关事项,但也没有进行明确说明。



“这说明,立法者在有意回避这件事情。因为彩礼可能源于封建社会买卖婚姻的理念,再往前推,是过去整套的家庭婚姻制度,它在当今社会的制度体系里面,是不适应的”。

但在现实情况中,当一段婚姻走到离婚这一步时,“彩礼”的归属、是否属于婚前财产,却常常成为双方争论不休的问题。“你去问家事方面的律师或法 官 ,他可能还要自己去翻翻法律规定,因为当前这块的规定非常繁杂,分的情形和细节非常多。”

 

在婚前签署协议、进行财产公证同样能够保护婚姻关系中弱者的利益——在现实中,大多数时候都是保护女性。

 

刘辉提到,在现代婚姻制度中,女性的确是更加弱势的一方。妻子在生育、家庭上的付出更多,甚至因此牺牲了自己的事业。如果遭遇离婚,一份婚前协议可以帮助她们合法合理地保护自己,争取到更多的财产。

 

“作为一名女律师,我是向着女性说话的。因为这些事情我看得太多了,女方生了小孩,哭哭啼啼来找我,说要离婚,然后哭哭啼啼地带着孩子回爸妈家,也没有经济保障。”

 

因此,刘辉建议女性在决定结婚、生小孩之前,一定要先完成学业、成为一个经济独立的人,并且有一定的经济储备。婚前也需要和自己的另一半认真坐下来谈一谈,“生儿育女,女性肯定付出更多,所以要和男方谈好:如果我要离开工作岗位几年,男方是不是需要给我一定的保障?”

在刘辉经手的相关案例中,就有一位女性因为签订了详细的婚前协议而在离婚时分到了巨额财产。

这位当事人从事媒体工作,她老公在一家互联网公司担任管理岗,年入几百万。婚前,男方已经购置了两三套房,还持有一些公司股份。结婚时,这个女生要求签署婚前协议,离婚时两人的财产要一人一半。男方觉得“结婚就是奔着一辈子去的”,便欣然同意。

结婚五六年后,男方想要孩子,但女方不想,两人冷战了一年,最终决定离婚。离婚时,男方只想分给女方两三百万财产,但其实他的资产有好几千万。

“女方一直把签的财产协议收着,在法庭上,当我们把这些东西复印给男方看 时,他就傻眼了。当时我都有点心疼那个男方,他看了半天,特别后悔,说我怎么可以签这种协议呢?最后案件是调解解决的,没完全按协议来,但女方最后得到的财产,要比正常夫妻财产分割多出好几倍。”

 

不过签订协议并非一劳永逸,或者更准确地说,在这场婚前财产保卫战中,我们很难找到一个完全的赢家:既赢得了财产,又避免了心理层面的伤害。

曹怀宁提到,某些人会觉得签署婚前协议可以“省事儿”,但从情感发展层面来讲,它无法帮助许多女性解决问题、改善关系、继续维持婚姻,而这恰恰是许多女性在婚姻关系遭遇危机时的重要诉求。

 



在曹怀宁看来,中国目前现状是,离婚女性比男性在情感生活上,往往面临更大的压力和困境,二婚市场女性其实相当被动。婚前财产协议保护的是她们在经济上的权益,但却无法保障一段幸福的婚姻。

 

“真正给到保障的,是你在婚前对于这个人的性格和人品的了解,婚前协议只能在离婚时保障你个人财产不损失,但对于你的感情没有保障,这就是它在婚姻里的尴尬之处。”

关于签订婚前协议、进行婚前财产公证时的注意事项,高金鼎和刘辉都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在婚姻家庭领域,协议只要签上名字就生效了。如果担心对方不认可或是耍赖,你可以录音、录像以及去公证处,通过证据保全的方式,来作证协议的真实性。

 

·签协议时,两个人要把所有条款都达成一致,互相商量,每一条都写明白。比如婚后收入算不算夫妻共同财产?法定遗产要不要写进来?

 

·虽然婚前协议具有法律效应,但在离婚时,一方仍然可以提起诉讼,法院会根据实际情况再进行裁决和调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