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河南省新乡市封丘县赵岗镇戚城中学王校长一哭“动天下”。他所在的学校，在11月23日发生了一起食物中毒事件，30多个孩子吃了学校的午餐后，集体呕吐，被紧急送往医院治疗（据河南电视台等媒体报道）。
按照常理，王校长应该是这起食物中毒事件的第一责任人。几年前，中国媒体就报道了日本学校食堂情况，校长和老师必须与同学们一起吃饭。中国的校长，也应该有这样的觉悟。
这里没有责备王校长的意思。他的哭泣是真实的，也是有力的控诉。在向记者哭诉时，他说午餐是县教育局统一招标定的配餐公司，根本没有办法更换。
王校长的哭，就是因为“没有办法”。很有可能，他早就注意到了配餐的质量问题。统一招标进行配餐的做法，本来是要通过“标准化”来排除人为干扰，保障质量，最终却“屏蔽”了王校长，这是他无能为力的根源。
▎11月23日，吃过学校的营养午餐后，新乡封丘县赵岗镇戚城中学30多名学生出现呕吐、拉肚子现象。面对记者的镜头，校长哽咽痛哭，称自己换不动送餐公司。
镜头前的眼泪：
舆论力量能否撞破保护墙？
王校长泪洒镜头前，让人想起另一个哭泣的人。那就是最近的安阳狗咬人事件中，河南电视台“小莉帮忙”节目的主持人杨小莉。一家省级电视台，对“狗咬人”这样一件小事多次做了“监督报道”，却始终无法推动安阳狗主人向被咬老人道歉。这背后，一定有某种程度的强大力量。
电视台主持人的哭泣震动全国，形成一种强大的舆论压力和“外部威慑”，最终也撞破了安阳的保护墙。最新的消息是，安阳甚至为此召开了干部大会来进行反思，“狗咬人”事件被进一步深入调查。
这次王校长的哭泣，可能也会有相同的效果。
封丘县委县政府已经发出通报，紧急停止了北京这家公司的送餐资格。幸运的是，除了三名孩子病情较重需“全力治疗”外，其他孩子症状都较轻。26日中午，封丘官方的最新动作，是将配餐公司的名字更改为“北京志宏恒达商贸有限公司”。
在通报中，对涉事公司的全面曝光，无疑是最有价值的。但事实上，在当地政府调查结果出来之前，网友们就已给出了初步的调查结果：这家公司的注册地是北京，注册资本只有5万；而在几个月前，该公司已经注销了。
即便是这些通过“天眼查”就能得到的公开信息，也已经给我们揭示了某种追问的线索：一家北京的小公司，是如何在封丘县教育局的招标中击败本地公司而成功中标的？是否有一些人从中获得了特殊的利益？
相信最后的调查结果不难得出。它很有可能只是一家普普通通的小公司，做的也并不是什么大生意。或许，只不过是通过某种特殊的关联，在一个小地方构建出了自己的关系网络。它未必是“大奸大恶”，但其可怕之处正在于它的“日常性”：因为在河南，大量的乡镇中小学都在吃着类似的午餐。
▎涉事食堂
封闭的利益共同体：
只有超常规事件才能动摇根基？
几年前，有一次我回河南老家，就见识过这样的午餐。我爸从小学退休后，有几年继续在学校代课，他递给我一小块塑料包装的面包。我以质量太差拒绝了，知道是学校免费提供的午餐后，我又批评他不该拿回来。他说那是剩下的，很多人根本不愿意吃。
很明显，乡村中小学的午餐状况是让人担忧的。在程序上，它可能无可挑剔。公开招标，统一配送，链条也可以追溯，但在质量上，却很难说已符合了营养可口，尤其是安全的要求。
事实上，这已经不是封丘县第一次曝出学生餐饮质量问题。2019年，就有一所小学的13个孩子，吃了学校配餐后因身体不适而就医。当地的调查结论是“该食品一切指标符合要求”，而对这个结果，家长并不认同。
对正在上学长身体的孩子们来说，午餐当然是非常重要的。但是，在类似河南封丘赵岗镇这样的广大乡镇，家长们对孩子们在学校的饮食，恐怕很难有话语权。尤其是学校提供的免费午餐，大多来自于财政拨款。而新闻中的餐饮公司，作为一家北京的小公司，如果在招标过程已付出太多成本，他们就必须压低食品本身的成本——这可能是配餐制度在设计上的缺陷。
这种统一招标、采购和配送的方式，一旦“地方利益共同体”形成后，就会构成一个牢不可破的封闭系统。一群科级干部，虽然都是“基层”，却也足以在一个县城决定一些事情的走向，它需要超常规的事件才可以打破。王校长的哭泣，就像孟姜女哭长城那样，试图用中国人最朴素的方式来动摇某种不合理力量的根基。
当然，王校长的哭泣还表明一个重要的事实：校长、老师和家长，作为距离孩子更近的人，也有着基本动力，希望孩子能够吃得更好，而他们却没有发言权。如何改善配餐制度，在“标准化”的同时，能有更科学有效的监督，已经成为一个重要问题。
学生集体呕吐，校长掩面痛哭！通报11小时后，官方紧急修改
26日，封丘县教育局回应极目新闻，教育局食管办负责人已被纪委叫去调查。据媒体报道，23日，戚城中学学生在食用营养午餐后纷纷反映，当天吃的饭菜里“豆腐有点馊，烩菜有点腥”，有多名学生出现呕吐症状住院治疗。
戚城中学王校长哽咽着表示，送餐公司是由当地教育局通过招标后，从11月15日才开始给戚城中学配送午餐的，没想到这周二就出现了学生上吐下泻的情况。
“我想要学生吃得好点”“我的学生都在医院了，我不是个好校长！”王校长多次无奈地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配餐公司是教育局统一招标的。
11月26日，封丘县教育局一工作人员告诉极目新闻记者，目前联合调查小组正在学校调查。
教育局另一位工作人员盛先生也表示，他目前与县教育局的主管副局长和纪律监察室主任正在配餐点调查，配餐公司是北京志宏恒达商贸有限公司封丘分公司，具体招标是由县教育局食管办负责，目前食管办负责人已经被县纪委叫去调查。
盛先生表示，配餐点是在南常岗村南常岗小学一栋闲置的楼里，学生们的营养午餐就是在这里制作并配送的。
极目新闻记者查询《封丘县教育体育局封丘县农村义务教育学生营养改善计划午餐采购项目中标公告》发现，北京志宏恒达商贸有限公司2021年8月中标该午餐采购项目第四标段，标段人数为3927人，包预算为9424800元，服务期限为3年。
其中，本次事件涉及的赵岗镇有14所学校，服务人数为2303人，发生呕吐现象的戚城中学配餐学生人数439人。
官方发布通报11小时后改了涉事单位
11月26日凌晨，封丘县人民政府就此事发布了情况通报，但就在上述通报发出11个小时后，官方却紧急修改了通报，将涉事单位“北京志宏餐饮公司”改为“北京志宏恒达商贸有限公司”。
封丘县融媒体中心官方微博第一条情况说明显示，负责配餐的是“北京志宏餐饮公司”
26日中午12时59分，封丘县融媒体中心官方微博将“北京志宏餐饮公司”改为了“北京志宏恒达商贸有限公司”天眼查信息显示，北京志宏餐饮公司成立于2020年9月18日，注册资本5万元，该公司已于2021年2月22日被注销。
而北京志宏恒达商贸有限公司注册时间2018年3月13日，注册资本900万元，注册地址为北京市昌平区沙河镇巩华大街西2幢202号。目前为存续状态。
而其封丘分公司成立时间为2021年9月22日，注册地址为河南新乡封丘县赵岗镇南常岗小学院内一楼。
封丘县政府办工作人员告诉极目新闻记者，他们不清楚此事，需向宣传部咨询。极目新闻记者就此事多次致电封丘县宣传部，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涉事餐饮公司名称仍尚未修改（微博截图）极目新闻记者注意到，截至记者发稿时，封丘县融媒体中心于26日上午9时48分发布的另一条有关上述事件的博文中，“北京志宏餐饮公司”的名称仍尚未修改。
据封丘县融媒体中心消息，封丘县已成立联合调查组对学生餐后集体呕吐腹泻有关问题展开调查。
县纪委、公安局、卫健委、教体局、市场监管局等多部门连夜开展调查工作。对负责给该校师生配餐的北京志宏恒达商贸有限公司立即停止供餐，待情况查明后再做处理。
目前，有3名学生仍在封丘县人民医院接受治疗，3人身体状况整体平稳。对食品留样、呕吐物和粪便进行化验追溯，查找事件原因。
涉事中标项目曾多次被投诉 极目新闻注意到，8月23日，河南省政府采购网发布的公告显示，封丘县农村义务教育学生营养改善计划午餐采购项目，采购项目编号为“封财招标采购-2021-90”，于8月16日评审。
其中，封丘县农村义务教育学生营养改善计划午餐采购项目第四标段，由北京志宏恒达商贸有限公司作为供应商。 上述公告显示，封丘县教育体育局为采购人，大成工程咨询有限公司为采购代理机构。招标文件显示，封丘县农村义务教育学生营养改善计划午餐采购项目第四标段，为3927人提供服务，配餐点位于封丘县赵岗镇南常岗小学。此次发生呕吐事件的戚城中学属于配餐范围。
极目新闻记者梳理发现，封丘县教育体育局的这次采购也引发多次投诉。据新乡市政府采购网信息，9月14日，封丘县财政局投诉处理结果公告(封财购投〔2021〕5号)显示，河南庆源商贸有限公司投诉“封财招标采购-2021-90”项目，并对大成工程咨询有限公司（采购代理机构）、封丘县教育体育局（采购人）进行投诉。封丘县财政局作出投诉处理决定，投诉事项不成立，驳回投诉人投诉请求。 11月16日，封丘县财政局投诉处理结果公告(封财购投〔2021〕6号)显示，天门市天奇餐饮有限公司投诉“封财招标采购-2021-90”项目，并对大成工程咨询有限公司进行投诉，相关供应商包括北京志宏恒达商贸有限公司，封丘县教育体育局为采购人。投诉事项包括：多标段中标公司存在造假现象，不符合资格审查要求；评标委员会专家与代理机构工作人员直接接触，直接影响本项目的公平性、公正性和公开性；变更招标文件采购流程不符合《政府采购货物和服务招标投标管理办法》第二十七条规定。对此，封丘县财政局称，据《政府采购质疑和投诉办法》（财政部令第94号）第二十九条规定，投诉处理决定为驳回投诉。
同样在11月16日，封丘县财政局投诉处理结果公告(封财购投〔2021〕7号)显示，河南鑫荣餐饮管理有限公司也投诉了“封财招标采购-2021-90”项目，并对封丘县教育体育局、大成工程咨询有限公司进行投诉。封丘县财政局同样作出了驳回投诉的决定。 11月26日下午，极目新闻记者就此多次联系封丘县教育体育局、大成工程咨询有限公司，电话均未能接通。
学生呕吐，却换不动送餐公司赶紧彻查！
极目新闻评论员 吴双建
前有河南广播电视台的《小莉帮忙》节目，因为连续做了10期，推动不了安阳市一位公职人员家的狗咬人事件，小莉在镜头前捂脸痛哭，称“对不起”，上了热搜。
现在，又有采访对象在镜头面前哭了。
自己的学生吃东西住院了，送餐公司照送不误，家长现场拦截指责“这个校长不顶事”，闹着要将孩子转学，他还得做家长的思想工作，这委屈也确实没处说。
不出意料，王校长痛哭这件事，也上了热搜。
不仅是王校长不理解，大家都不理解。
当地教育部门通过招标，选择了这家送餐公司，难道就没有相关条款约束？
孩子吃出问题，首先要对学生进行妥善救治，然后将餐食进行封存鉴定。如果真是送餐公司的责任，该追责就追责；如果不是，也好做家长的思想工作，不能让校长像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按理说，这原本也轮不到王校长来哭诉，教育主管部门早就该行动起来了。
饮食安全是个大事，涉及孩子更是大事中的大事。当地竟然还继续安排这家公司送餐，既没有将学生饮食安全放在心上，也没有将家长的关切放在眼里。
一些地方通过招标来选择送餐公司，这当然是必要的程序，让学校自己选择送餐，也未必就合理。
作为教育主管部门，既然通过招标选择了送餐公司，严把饮食质量关，就显得特别重要。一个县的事，涉及这么多的孩子，这么大的群体，儿戏不得。如有闪失，当地教育部门能担起这个责任？
建议当地迅速成立调查组，对戚城中学30多名学生出现呕吐、拉肚子现象进行彻查，同时对相关招标过程进行梳理，看送餐公司有无资质，食品安全管理是否合规，同时还要看有无利益勾连现象，以回应舆论关切。
官方回应：送餐公司被叫停调查
11月26日凌晨，封丘县融媒体中心发布微博消息称，当地已成立联合调查组，负责给该校师生配餐的北京志宏恒达商贸有限公司也已停止供餐。
回应全文如下：
11月25日，有媒体报道我县《学生餐后集体呕吐腹泻》在短视频平台传播。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第一时间召开专题会议，并迅速成立了联合调查组，要求县纪委、公安局、卫健委、教体局、市场监管局等多部门连夜开展调查工作。
一是对负责给该校师生配餐的北京志宏恒达商贸有限公司立即停止供餐，待情况查明后再做处理。
二是对身体出现不适的师生逐一进行家访。目前，除3名学生在封丘县人民医院接受治疗外，其余师生身体状况均已恢复正常，无不良症状。县委、县政府责成封丘县人民医院全力做好3名学生的治疗工作，目前，3人身体状况整体平稳。
三是提取食品留样、呕吐物和粪便进行化验追溯，查找事件原因。
目前，调查组正在深入调查之中，并在全县范围内开展专项行动，全方位排查，举一反三，杜绝此类情况发生。调查结束后，将及时公布调查结果，对此事中存在的违规违纪行为一经查明，严肃追责问责，绝不姑息迁就，感谢各级媒体和社会各界对我县工作的关心关注。
涉事公司：一周多前开始送餐，已于23日报警
11月26日，涉事供餐企业北京志宏恒达商贸有限公司一位工作人员告诉贝壳财经记者，该企业为封丘地区10余所学校约3800多人供餐，都是同一个食堂做出的饭菜，目前只有一所学校反映该情况，其他学校暂未收到反映。企业已于11月23日报警，正在等待调查结果，同时对戚城中学暂停供餐，对其他学校供餐如常。
涉事公司曾两度被罚
企查查显示，北京志宏恒达商贸有限公司成立于2018年3月13日，法定代表人为徐耀华，注册资本为900万元人民币。所属行业为零售业，经营范围包含：销售机械设备、电气设备、建筑材料、装饰材料、餐饮服务等。
贝壳财经记者记者在北京市昌平区政府2020年11月行政处罚信息公开中查询发现，北京志宏恒达商贸有限公司因违反相关环保规定被行政处罚两次。
北京市昌平区生态环境局行政处罚决定书显示，2020年9月4日对北京志宏恒达商贸有限公司进行了调查，发现实际经营地址从事洗衣服务，建有职工食堂，提供员工餐食过程中产生的油烟直接排向大气，未安装油烟净化设施。行政处罚决定书显示，责令公司改正，处以罚款人民币八千元整。
此外，实际经营地址从事洗衣服务，未报批建设项目环境影响评价文件。行政处罚决定书显示，责令停止建设，处以罚款人民币一千五百二十元整。
涉事公司招标曾遭投诉被驳回
2021年8月，封丘县教体局发布封丘县农村义务教育学生营养改善计划午餐采购项目中标公告。公告显示，中标人负责在中标区域（乡镇）配餐中心集中配送。根据学生营养膳食需要，向学生提供安全、营养的完整午餐。价格为X+4元／每生每天，X为学生自愿承担数额，4元为财政资金。供餐天数每年约200天。配餐标准为荤素搭配，主食不限量供应。如学校有早、晚餐需求（本次招标不含本项），由中标服务商负责供应。资金来源：财政资金+自筹资金。项目地点：项目各标段封丘县乡镇区域内中、小学。投标人只能投报一个标段。服务期限：三年。
公告显示，该项目共分11个标段，最终由北京志宏恒达商贸有限公司等11家公司中标。中标金额均为4元。项目采购人为封丘县教体局，采购代理机构为大成工程咨询有限公司。
澎湃新闻获悉，封丘县赵岗镇戚城中学的中标供应商为北京志宏恒达商贸有限公司。天眼查显示，该公司法定代表人为徐耀华，注册资本900万元，2018年3月13日成立。2021年9月22日，该公司成立封丘分公司。新乡市财政局官网11月16日公布的《封丘县财政局投诉处理结果公告(封财购投〔2021〕6号)》显示，天门市天奇餐饮有限公司对封丘县农村义务教育学生营养改善计划午餐采购项目进行投诉。被投诉人除大成工程咨询有限公司（采购代理机构）外，还有北京志宏恒达商贸有限公司（4标段供应商）等7家中标供应商。
投诉事项包括，1.多标段中标公司存在造假现象，不符合资格审查要求；2.评标委员会专家与代理机构工作人员直接接触，直接影响本项目的公平性、公正性和公开性；3.变更招标文件采购流程不符合《政府采购货物和服务招标投标管理办法》第二十七条规定。
该公告显示，封丘县财政局11月16日驳回投诉：经调查，投诉事项1投诉人未参与其投诉标段的投标，该投诉事项不符合质疑投诉条件，投诉不成立；投诉事项2缺乏事实依据，投诉不成立；投诉事项3超出了质疑期限，并且该项投诉已被财政部门处理，该投诉事项不成立。
来源：中国经营报综合每日经济新闻、北京青年报、封丘县融媒体中心、新京报贝壳财经、澎湃新闻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