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前,她是顺从父母意志的乖乖女,从贵州一路考上哈尔滨工业大学的工业会计专业,毕业后分配到航空部总部的财务部。这之后,她放弃了铁饭碗,换过许多工作,睡过工地,饿过肚子。
再后来,她成为一名四处漂泊的歌手,从陌生人处得到感动,也在音乐上获得内心的安定和富足。
现在她47岁,经历过失败的婚姻,没有孩子,没有稳定的工作,过着世俗意义上不算特别成功的生活。
但她觉得自己拥有了另一种层面的“富裕”,“我一直在走自己想走的这样一条路。你想想看,人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还可以靠这生存下来,我觉得这本身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了。”
她还要一直再唱下去。
一、拖着行李箱,离开体制内
九派新闻:你是什么时候离开原来单位的?
马晓玲:1991年,我17岁,考上哈工大工业会计专业,1995年毕业后去了航空部总部的财务部门。工作一年后要正式签约,但那时我发现那样生活不是我想要的,就走了。
九派新闻:为什么说那里的生活不是你想要的?
马晓玲:说实话,我读大学也是为了完成父母的心愿。做会计也是很好的工作,但不是我热爱的工作。当一个东西让你不足够热爱的话,你只是在完成它。
那时候我和大学时的男朋友分手了,不停有人给我介绍对象,我感觉是被人挑选,按照条件去给我介绍。这对我来说很怪异,我感觉压抑,我喜欢自然而然的生活。
可能这和我的性格也有关系,我问自己,我要一辈子这样生活吗,从一个小会计熬成老会计。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觉得人生无比恐惧。
我想要走,我很坚定。我跟我妈妈说,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我觉得不开心,我感觉有窒息感。我妈妈很支持我,她太爱我了,给我买了个行李箱,我就走了。
九派新闻:你妈妈不反对吗?
马晓玲:她很了解我,我从小就比较独立。我父母在贵州遵义的厂里工作,我小时候自己坐火车去重庆老家,他们也不管我。
九派新闻:其他家人、同学怎么看你的选择?
马晓玲:我刚开始是请假,并没有告诉很多人,过了快一年我才彻底决定不回去了,所有人都觉得这个行为太可怕了。
九派新闻:刚辞职的时候,生活是怎样的?
马晓玲:一开始我还不太确定自己想要做什么,我到广州找同学,从自己习惯的领域做起,尝试了市场、行政这样的工作。
可能我的性格特别不善于经营关系,总觉得有办公室文化,我很不喜欢那种状态,我觉得心累。我喜欢很简单、自由的状态。
我不停地换工作,直到开始唱歌。
九派新闻:没想过回去吗?
马晓玲:没有。其实中途还出现一件事,可能有人遇到这种事会打道回府,但我没有。这个事情是这样的,当时我在广州遭遇打劫,我晕倒了,手摔断,动了两次手术。那时我在私人企业上班,领导说你这伤得挺严重,都不能好好工作,就把工资给我结了,另外找了个人。
我本来不想告诉妈妈我在住院,我一直是报喜不报忧的人。但我实在连洗澡等方面都不能自理,只能请她来照顾我。
没钱,没工作,没人照顾,我妈妈劝我回去,一般女生遇到这种事也可能就回去了,但我没有。我不是赌气,我就觉得碰到点事儿就往回折不是我的性格。我跟她说,你回去吧,我没事的。
但我骗了她。她回去后,我的房子到期了,我没有钱,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后来我还住了一阵工地,到手伤快好了才找了份工作,搬到宿舍里。
我的性格就是这样有点执拗,不是在生活里变得很颓废的那种。但我这些事不能跟我妈说,不然她又得拼命劝我回去。
二、敲开酒吧的门
九派新闻:你什么时候开始对音乐感兴趣?
马晓玲:我从小唱歌就好,每年厂里、学校里的组织文艺活动,都是我唱歌。进了大学也一直在唱歌,没停下来过
小时候还有合唱团想招我,我妈妈没同意,他们觉得文化课很重要。我妈后来后悔了,说早知道我要走上这条路,就应该让我成为专业的。。
九派新闻:怎么开始走上歌手之路?
马晓玲:其实一到广州我就想去唱歌了,这曾经是我规划中的一个,但我没去做,我不知道做了会怎样。那时候我工资一个月快两千块,有一天在报纸上看到有人招歌手就去了。他们把我带到茶馆面试,收了六百多中介费后跑了。唱歌给耽搁下来了。
九派新闻:后来怎么成为歌手的?
马晓玲:大概2001年我到了贵阳,想离妈妈近一点。但之前在广东待惯了,回去以后太冷了生病了,感冒发烧一直不好。看病很贵的,我那时候就带了几千块钱,还要租房,钱很快用完。
一般的工作要月底才能拿工资,但我等不及了。我要去争取一个唱歌的工作,唱歌是日结的,我马上有钱收。
我就一家家去敲酒吧的门。其实这是个很傻的行为,那是经纪人的年代,很多酒吧被人包下来,经纪人负责安排演出。你自己找上门去其实没有用的,老板不负责。我免费唱了一段时间的歌,对酒吧来说,多了个节目没什么不好,还不用给我钱。
我尝试过跟同学借钱,但没人借给我,可能觉得我还不了。我理解。
那是我最艰难的时候。一天就吃两个馒头,吃一碗粉,喝很多汤。我想,能找到一个给我管饭的场子就行。
九派新闻:找到了吗?
马晓玲:找到了。有一天我走到一个西餐厅,给老板唱了首英文歌。老板说你唱得挺好听的,但他们生意很差,给不起钱。我问他,给多少能接受。他说我唱得确实不错,他们没搞过演出,看我来了能不能好点。给我管一顿晚饭,唱40分钟,15块钱。我当时好开心。
九派新闻:会觉得自己很卑微吗?
马晓玲:不觉得,我为了自己的生存去努力没什么丢脸的,又不是说去乞讨或者做不好的事情。可能现在回想起来确实有点卑微,但当时我没想到这些,只觉得既然借不到钱就要凭借劳动生存下来。
九派新闻:后来再没换过别的行业?
马晓玲:对,之前没有哪个工作让我觉得像唱歌一样,你一做就再也不想换。好像恋人之间一见钟情的感觉,你一眼看到这个人,眼里就再也没有别人。
不过我一开始是做驻唱歌手,后来厌倦了被人安排的生活,就没有再做驻唱了。我在不同的落脚,找找唱歌的工作。
九派新闻:确定自己人生的方向时,你已经30岁了,会有年龄焦虑吗?
马晓玲:我好像是个很奇怪的人,一直都很淡化年龄,我很少去焦虑这个事情。其实很多人到了30岁已经不唱歌了,我好像才刚刚开始。。
我觉得大家推崇年轻化的背后,是觉得年轻人更容易赚钱。但对我来说,只要能生活下来,能养活自己,唱歌是可以唱到老的。只不过看你对生活的要求是怎样。
我最近开始做直播,经常和粉丝说,等我以后老了,头发白了,如果我的手还是灵活的,还会抱着吉他给你们弹唱。我觉得那很浪漫,我很快乐。
三、漂泊多年,不担心养老
九派新闻:后来的歌手生活,遇到了哪些困难?
马晓玲:一直以来,挣钱多少、场子稳不稳定,跑场被人放飞机,这样的困难都在。我觉得每个工作都有难处,所以这都不能算困难,只能说是常态,生活的常态。碰到问题去解决就是了。
九派新闻:有哪些让你印象深刻的事情?
马晓玲:有很多让我特别感动的事。我现在在西安的水街,有一天一个老奶奶颤颤巍巍走过来。我以为她是去拾荒,去捡我的水瓶,结果她走到我身边,管我袋子里扔了一块钱,然后转身慢慢走到我的斜前方,坐着继续听歌。
我眼泪都窜出来了,我特别感动,可能她连手机扫码什么都不会用,也不会打赏,不会给你加个粉丝团什么的。但她用她的方式鼓励一下我。那一块钱我一直收着,我觉得很温暖。
还经常有好心人给我送吃的。有一次“520”,有人给我送了一套化妆品,扔下就走了,我现在都不知道那个人是谁。还有一次在甘肃,有人到现场听我唱歌,往我旁边的口袋里放了200块,叫我多喝水,说我很不容易。可能是怕我拒绝,他赶紧说我先走了,你先加油。
这些事情都让我感觉很温暖。
九派新闻:这些年的漂泊生活对你有什么影响?
马晓玲:我变得越来越努力,因为在不易的环境中能生存下来,会更努力,更懂得感恩。我还变得更释然了,经历了很多不顺利的事情,看得更通透一些,性格变得越来越平和。
九派新闻:你现在生活如何?
马晓玲:现在还好了,生活没有什么大问题,这些年我虽然有音乐陪伴,但在感情方面不是特别顺利,经历过失败的婚姻,也没有孩子。不过我还相信爱情,但如果实在没有合适的人,我也会好好爱自己。
这些年还有一件事让我很难受。2004年我母亲去世了,我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和自闭症,差点自杀了。那时候我没有混得很好,没有在经济方面带给她更好的生活,我觉得很遗憾,那么多遗憾把我压垮了。
我的第一首歌就是写给我妈妈的。有一天我在公园里走,戴着耳机,我想到我妈,写了这首叫《想念》的歌,都是我和妈妈之间温暖的片段。
歌词是这样的, “时间仿佛回到那年夏天,阳台上你望我温暖的眼”,因为我大学时每年回去,她就会在阳台上一直远远地望我,等我回去。
“梧桐树下静静走过的夜,你平静地掩饰你的想念”,那是我每次回去,吃完饭跟她去散步,慢慢地聊着。
“我一直靠不了岸,一直靠不了边,我想拉根网线,通往你的那个世界”,感觉没有妈妈的孩子就是漂泊的,靠不了岸。有时直播我会想,要是天堂有网线的话,她肯定在那悄悄地听我直播。
九派新闻:有考虑过自己的养老问题吗?
马晓玲:我没有担心过的,首先我会买社保,然后我现在比较注意锻炼身体,而且我又不工作。你看现在各种平台都可以直播,直播好像没有年龄限制,只是看你要不要去拼。
九派新闻:会不自觉地和同学比较吗?
马晓玲: 我没有跟同学(比较什么)。其实按现在来讲,我同学很多都比我有成就,他们做财务或者期货,都挺富裕。但我也不觉得郁闷,我觉得我也挺富裕的,一直走自己想走的这样一条路,虽然跌跌撞撞的,但还是做了自己喜欢的事情,而且可以靠这个生存下来。我觉得,这本身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