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出版人杂志(ID:publishers),作者:黄小菲,原文标题:《以下十种“奇葩”读者,书店人最烦哪个?》,头图来自:《书店》剧照


在书店工作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在许多外行人看来,在书店上班,就等于“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这也无怪乎开书店一直高居豆瓣“最理想职业”的榜首。


而正如王小波所言,“一个人想象自己不懂得的事情,就容易浪漫”。在书店工作的真实情况到底如何?在书店“围城”里工作会遇到哪些人?如何平衡理想与现实之间的撕裂感?在这份“浪漫”的背后,书店人还要付出什么?


为了一探在书店工作的究竟,《出版人》杂志记者与来自三座城市的四位书店工作者聊了聊。在工作的日常中,虽然他们偶尔会有心无力,但是更多的时候依然是以梦为马。他们有遇到心目中的满分读者时的欢呼雀跃,也有在一边经受“折磨”,一边在鸡零狗碎的日常中挣扎着找回内心坚守的踯躅。



从书店人讲述的众多故事中,最吸引我们的,还是书店里形形色色、无奇不有的读者。他们有的很可爱,有的让人崩溃,有的两者兼具……接下来的这些故事,在书店中每天都会上演,这才是一个书店人每天都要面对的日常


讲述者:杭州书店人S先生


“夏虫不可语冰”型读者


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姑娘不小心打碎了一对陶土摆件中的一只,其妈妈要求只赔偿打坏的那只,并说可以用新品替换掉。


“不好意思,这是成对儿出售的,替换掉以后新品就不能卖了。”


“我不管,要不就只赔一个,要不就成本价赔偿。”


女同事出来周旋。“不好意思,如果您打坏了需要原价赔偿。”


“原价赔偿?这商品根本不值这个价,而且你们也有责任!”


“您打碎商品为什么我们有责任啊?”


“你把这么容易碎的东西放在这里,小孩子好奇看一下就打碎了,你们当然有责任!”


同事没办法,多方沟通确认。等待中,女客人非常不耐烦。过了一会儿,后勤同事告诉女客人成本价是122.1元。


“有证据吗?不能你说多少就多少啊?”“我们不会骗您的。”同事说。


“行吧,赶紧给我买单。”女客人拿起完好的绿色人偶,“现在这个算是我的了吧?”


“是”



接下来,意料外的一幕发生了,女客人拿起人偶往地上用力摔去。小姑娘在她身边吓到大哭:“妈妈你干嘛呀?你不要这样啊!……”


我准备收拾碎片,女客人用终于出气的口气命令我:“赶紧来收银啊?等什么呢?!”买完单后,她拿起木质底座说“这个也是我的了吧?”于是又重重地扔在陶土碎片旁边,带着女儿迅速离开了。


“无出其右”型近乎完美读者


收拾历史区书架时,有一位衣着朴素但气度不凡的老先生问我哪些书可以拆封。在解答完后和老先生闲聊几句,了解到他是搞艺术史的,在找考古相关的书籍。


后来老先生说他看到我们活动的展台有一本宿白先生的《白沙宋墓》,他关注这书很久,想看看内容,可惜只有一本无法拆封。


本来历史区的顾客就不多,其中对考古书籍感兴趣的更是少之又少。所以我就把仅有的这本书拆封给了老先生。他一边翻看一边和我攀谈:这本书是宿白先生的代表作,他引用的参考文献都特别好。


看来老先生是真懂门道的,随后我们从王国维的二重证据法聊到书店的图书配置,再到东京神保町淘书的经历。自工作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可以互相交流的顾客,真是可遇而不可求。


然而,他最后还是没有买那本书,伤心。


“庄生晓梦醒不觉”型读者


有一位女客人,每天在休息区私拆单价很高的外文书,还用手机拍摄。同事轮流提醒几次,但她口头答应,之后依然我行我素。她如果真这么持之以恒,没准能把建筑区的书都白看一遍。


适逢端午,她又来店里白嫖,恰巧碰到脾气暴躁的主管。主管看到她拍书,立马过去把书都收起来了。一脸懵逼的客人追到收银台开骂:“你这个丑八怪凭什么不让我看啊?!”之后功率全开在收银台骂个不停。


店内员工都装作无事发生一样在收银台里工作,周围的其他客人跟看神经病一样。自知没趣的她回到休息区坐了一阵,没过多久又追着主管骂……


如此循环往复多次后,她最后跑到整理书架的主管旁边说了一句“节日快乐”就走了???


真是位奇葩的客人。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型读者


某天整理书架时,一位女顾客问我:“请问这里的书可以拆封吗?”


“可以的,您联系工作人员拆封。”


她指了指书架上的提示“上面写着‘如需拆封,请联系店员’。”


“嗯,是的。您有什么书想看的话,可以联系工作人员。”


“你是工作人员吗?”她盯着我胸前的名牌。(???????)


………………


沉默了半秒后,我说:“是。”


她说了声“哦”之后就走了,走了……


我寻思今天我穿着工作服呢,我不是工作人员你过来问我干啥啊?


选择来书店工作,是因为自己热爱阅读,喜欢被书籍环绕的氛围,期望能与热爱文化知识的顾客交流互动。所以刚开始会产生自己在从事一项崇高事业的错觉,但实际工作之后,很快就抛弃了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书店的工作只是服务业的一种,在这里能见识到三教九流的顾客,得以一窥社会百态:能碰到美术史的教授,与之讨论宿白先生《白沙宋墓》的参考文献,自是欣喜若狂;悉心推荐的书单,对方竟然照单全收,当然成就感满满;可是碰到随意拆封书籍,提醒后反而无理取闹,甚至偷书被发现后还理直气壮的顾客,也会血压飙升……


在与形形色色的顾客斗智斗勇之后,心态有了很大改变:不断地告诫自己应该在坚守自身理想与尽力服务顾客之间保持平衡——不要拔高自己,更不能妄自菲薄,用一份平常心来对待这份工作就好。


讲述者:福建书店人Y先生


梁上君子——钟书“贼”


多年前,我在福州尚友书店工作,一天,我“擒”住了一个偷书贼。令人惊讶的是,他的身份居然是一位大学老师。在被我识破身份前,他是福州各书店的常客,很懂书。也正因如此,此前每次他来书店时,我从不疑有他。直到有天傍晚,在书店柜台附近,很厚的三本价值几百元的老书不翼而飞。一整个下午,那块区域,只有他来过。


后来,在另一位书友的建议下,我给这位书友发了短信,大意是你的行为已被摄像头拍下,“借走”的书该还回来了。其实当时那家小店,根本没有摄像头。


这位吴姓书友到底是做贼心虚,不久之后就把书还回来了,偷偷把书放在黑漆漆的店门外。后面的剧情很漫长,书店老板认为,之前也丢失很多书,也去追一下踪迹。接下来的日子,让人搞笑和目瞪口呆的是,一麻袋一麻袋的书,突然不声不响出现在店门外,伴随而来的是那位吴姓老师的短信:借走的书都已经归还了,这下真没有了……


这位吴姓书友的故事还有后续,有另外的书友认为,某旧书店的好书时常在他光临后不见……又有书友反映,在网上看到一家福州本地的孔网店,卖的书又好又贵,有天忍不住约了店主本人上门挑书,然后发现就是“这位吴姓老师”开的孔网店……


“贼”跃龙门型读者


听说,福州晓风书屋也擒过一个偷书贼!是位没工作的年轻人,专偷古籍。


真是一件糟糕的事:落魄青年,没工作、爱看书,整天蹭书看还不算,居然想到去偷书,你当现代孔乙己呢,窃书不算偷?


擒住了怎么办?扭送派出所,还能怎么办?


如果事情真那样进展了,就是一件简单的民事案件,如果偷窃的东西价值不到立案标准,可能拘留两天就给放出来了,漩涡都不会有一个。但这位留下案底的落魄青年,这一辈子大概也完蛋了。


然后一个人横空出现了,时任福建省文史馆馆长卢美松,知道后说:“这年头还有年轻人为了读书居然偷起书来了啊?罕见罕见!”


于是这个卢馆长出面赴派出所把这个失足青年保下来了。“怎么样,小伙子,我给你提供一份点校古籍的工作你干不干?”


一个被扭送派出所的窃书落魄青年,命运就这么被一个毫不相关的人给改变了。


随着互联网电商的逐年侵入,有个深刻的改变不容忽视:大多数真正的购书者基本都远离书店了。现在能在书店碰到的读者,除了带小孩的家长,基本都是来打卡的,会一直买书的人都转战网上买了。慢慢地,只剩一些老头子偶尔来逛逛,渐渐地他们也不买书了,想买的基本囤够了。现在做书店越来越有心无力,我已经放弃在书店里'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幻想了。


讲述者:杭州普通读者书店小陈


网红摆拍型读者


我所工作的书店甚是美貌。


一个比较显著的证据是,隔三差五就有网红或短视频团队把书店当取景地拍摄……


出于保障在店顾客体验的理由,遇到这种人,我们会劝导其离开。大多他们会面露愧色,自觉出去。


可就在上周,店里来了6人,3男3女,扛着大包小包器材坦然走了进来。


他们直奔A区(陈列较为宽松的艺术类书籍区域),动作熟练地开始拿出各种器材,相机、云台、打光板……


“你好,在书店里不能拍摄的。”同事和我前去阻拦。


一位红发小哥一边拆装三脚架,一边回应我们:“我们很快,十几分钟就拍完。”


“不是,你们在这边拍摄会影响其他顾客……”


“今天店里人不多嘛,应该还好。”这位红发小哥理直气壮地打断我的发言,一边放下脚架,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某音,指着一个账号自信地向我们展示,“你看,我们有300多万粉丝,在这拍,也能给店里引流啊。”



震惊于他的厚脸皮,没控制住,我当即怼了回去:“不需要,与我们书店合作的都是千万级的达人。”


听罢,他居然两眼放光:“真的吗?哪位老师?你可以加下我吗?以后争取合作。”


瞬间,我血压飙升,失语在原地。


好在我的同事是个行动派,抢过对方的脚架声色俱厉地“请”他们出去,这才让对方退缩,收拾离开了。


很难不想到诸葛丞相的一句话: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看似寻常实为奇崛型读者


关于这件事,是同事告诉我的。


之前还没因为疫情封闭面向街道的门时,总有一位骑手小哥进入,穿过整个书店,然后从连通商圈的另一个门穿出。


从商圈取完餐,他再反向穿过书店,骑上小电驴疾驰而去……


他提着飘散各种味道的外卖来去如风,而书店通风系统极不稳定,导致书店常在火锅味、披萨味和麻辣香锅味间反复横跳。


最夸张的一次,他双手提着超过8杯奶茶从店里穿过,在转角处不小心撞了正在读绘本的小读者,小哥道歉了几声火急火燎出去了。等家长反应过来时,小哥早已走远,最后我可怜的同事接受了一番关于如何保障在店读者权益的安全教育。


后来因疫情原因,面向街道的门被封闭了,顾客只能从商场内部进出书店。


前几天,有位顾客联系我们要订50多本书,希望能包装一下。我们紧急外卖下单了一些包装纸和彩带。过了一会儿,外卖到了。


意外的是,小哥把东西递给我之后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店里徘徊了一下,东看看西看看,最后拿了一本被翻得很旧的《价值》坐下来开始读。


大概一个小时后,小哥起身,把书放回书架,走向那扇对着街道的门。他推了两下,忽然反应过来的样子,挠了挠后脑勺,一边刷着手机掉头走向那扇唯一开着的门。


他出去之后,同事拍了拍我,说:“就是那个人。”


“什么?”我没听明白。


之后同事就把上面的故事讲给我听了。


我来书店之前,没有零售业的工作经验。比起想象中的简单处理图书的摆放和买卖外,其他的部分才是工作的主体:给读者做咖啡、清理台面、解答顾客奇奇怪怪的提问,赶走来拍摄的闲杂人等。有时感觉自己其实是在一个摆满图书的咖啡店工作。


就像前面前辈说的,真正爱买书爱读书的人都在网上购书了。但书店还是有它的意义所在——至少我这么认为,不然也不会投身到这个行业。


书店业者其实很努力去接轨新的商业模式,做咖啡和文创、线上线下联运、私域公域打通,用其他业务不断为图书这项不太挣钱的主业输血,为的不过是让好书仍然能摆放在大众触手可及的地方,让它们仍有那万分之一的机会被好奇地翻开,去打动一位或许不爱看书的陌生人。


讲述者:无锡先锋书店张征为


“走马观花”型读者


进来一名男子,对着女儿说,看这边以前是先锋书店,现在是惠山书局了,长叹一口气,“哎,老爸应该多带你过来买点书,可惜了!”。我刚想和他说这里就是先锋书店,他就突然指着布包问我多少钱,我立马说98元,他长吸一口气,“这么贵”,然后就跑了,都没给我解释的机会。


“身在曹营心在汉”型读者


连着下了一周的雨,书局的池塘变得特别清澈,路过的读者都能看清池子里的鱼在游来游去。


一位大叔问我:“这么多鱼,能在你这钓鱼吗?”


我说:“肯定不能,你就放过它们吧,你不会是因为最近防疫不能钓鱼,手痒了吧?”


大叔:“是啊,哪都不能钓鱼,我看你这边清静,也没人,很适合钓鱼。”


我说:“天啊,求求你看看书,别再想我们池子里的鱼了,有空你就来看看鱼。”


有人说开书店的人是在做梦,而对在书店工作十年的我来说就是半梦半醒。


很多人会通过一次逛书店的经历就给书店下定义,我不在意这些人说些什么,但是我认为书店并非是一次性消费的场所,一本书一次是看不完的,一家书店也不是一次能逛完的,走马观花我们并不提倡。


但是,有趣,是我能在书店工作十年的关键词之一。有趣的灵魂总会在书店相遇,可能是书,也可能是人。有趣的人就像翻阅很多本书,给你带来喜悦和悲伤,让你感同身受;有趣的书谱写着很多有趣的人,给你带来未知的世界,让你身临其境。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出版人杂志(ID:publishers),作者:黄小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