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往的互联网传说中,和林俊杰长得最像的明星公认是郭冬临。但科技的浪潮来得如此之快,近两年席卷网络的“换脸技术”,让“长得像林俊杰”这件事不再由郭冬临垄断了——
林俊杰可以是《哈利·波特》中的罗恩,可以一人分饰《还珠格格》中的所有角色,可以反串韩国女星张娜拉……就像苹果电脑的广告词所说,下一个林俊杰,何必还是林俊杰呢?
当然,林俊杰不是被换脸技术盯上的唯一明星,李幼斌、黄晓明、刘亦菲、孙红雷等,以及各种当红网络主播,都是此类恶搞视频的常客。观众获得快乐,博主获得流量,明星获得路人缘,似乎已经是视频时代心照不宣的传播模式。
但这一回,林俊杰决定不忍了,上个月底,他向换脸视频的创作者、UP主瓜某寄出律师函,认为其侵权并索赔,依照以往的案例,后者败诉的概率极大。不过,并不是所有声音都支持林俊杰看上去合理合法的诉求,在相关新闻的评论区里,最常出现的指责是“玩不起”,这些网友认为,既然明星作为公众人物,日常依靠展示形象获益,那相比普通人,自然应该让渡更多的隐私空间,供大家讨论甚至玩梗。
动不动就发律师函,就是“玩不起”,如UP主瓜某最近的一条动态中所写,“有很多网友还是支持我的”。
林俊杰的“律师函警告”有没有必要?
这位UP主此前不是不知道制作此类视频的风险,但他大概没想到,会真有一天接到来自明星的律师函。
9月23日,瓜某在B站po出几张截图,称自己被林俊杰起诉了,对方要求他致歉并赔偿经济损失25万元,精神损失抚慰金2万元,加上维权成本开支共27.5万元的金额,理由是擅自使用原告肖像及姓名进行商业宣传。
在该UP主上传的视频中,他通过AI换脸技术创建了庞大的“林俊杰AI换脸宇宙”,从他所用的视频标题就能看出来——
“林俊杰一人分饰四角模仿F4演唱《流星雨》。”
“林俊杰X S.H.E 梦幻联动《不想长大》,这才是原版MV。”
“神cos,林俊杰一人模仿24位歌手翻唱《北京欢迎你》。”
上一个视频还在《哈利·波特》的魔法世界里自由穿梭,下一个视频就已经穿越到《还珠格格》中换脸成了金锁和紫薇;上一秒在唱着《不想长大》,下一秒又和周杰伦梦幻联动演唱《听妈妈的话》。林俊杰的脸被复制粘贴到各路明星身上,UP主在标题抖机灵写到“毫无违和感,这才是原版”。
法律意识淡薄显然不能作为挡箭牌,在某个换脸视频中,该UP主粉丝就曾在弹幕上玩梗,“这不是林俊杰,是郭冬临”“如果不想被举报,就不要再提JJ的名字。”
据粉丝描述,早在去年,林俊杰粉丝、公司及B站就曾多次警告该UP主,也曾将视频做下架处理,但UP主置若罔闻,仍在违法边缘反复试探,屡次冒犯之下,他甚至将视频上传至ins并@林俊杰本人。
直至收到律师函的头几天,该UP主的头像仍然是林俊杰AI换脸的罗恩。
这件事引发的连锁效应是几位歌坛天王的粉丝迎来圈层地震,没人愿意认领该UP主的粉籍,王力宏的粉丝和陶喆的粉丝都对其避之不及。
这不是明星们第一次起诉恶搞视频制作者,大概率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时至今日,相信还有许多人都记得,两年前闹得沸沸扬扬的蔡徐坤起诉B站事件,当时就已经涉及到AI换脸技术是否侵犯明星肖像权和名誉权的探讨。
回看当初对蔡徐坤打篮球场面的恶搞,那些播放量高达几十万、数百万的鬼畜视频,在调侃戏谑之余,甚至不乏血腥与暴力画面。只是当时的舆论风向倾向于认为,起诉只是明星炒作或提升知名度的手段,所谓“赚了流量,没了肚量,热度有了,好感度没了”。
网友大规模的玩梗让“律师函警告”成为网络热词,“打篮球像蔡徐坤”成为风靡一时的调侃,蔡徐坤被戏称为“明星状告B站第一人”,路人缘一度跌至谷底。
“AI换脸,纯属玩梗?”
这不是AI换脸技术第一次遭到明星本人的抗议。2017年,一个叫“DeepFakes”的用户分享了自己制作的换脸视频,并将代码开源,此后,DeepFakes便成为AI换脸技术的代名词,并于次年传入国内。
如果说国内最早流行的“杨幂换脸版《射雕英雄传》”,还并不令明星本人生厌的话,那么将自己的面孔嫁接在色情影片中,显然让人无法接受。“寡姐”斯嘉丽作为受害者,曾经愤怒又无奈地表示:“互联网是一个巨大的黑暗虫洞,可是吞噬掉每一个人……你可以要求某个网站停止侵权行为。但遗憾的是,我们经常维权无果。”
也曾有新闻报道揭露,在国内一些电商平台,有人以四五十元的价格打包出售明星换脸的不雅影片,如果买家愿意多花几百块,还可以亲自学习相关技术。
当然,换脸技术在关键时刻也能发挥正向作用。去年,电视剧《三千鸦杀》开播,之前由于女二号刘露大闹火车站,成为“劣迹艺人”,片方紧急使用AI换脸技术,用另一张面孔替代,保证正常播出。代价是播出效果堪忧,替换后的面部表情十分夸张。
争议归争议,流量归流量,统计UP主瓜某的作品,就知道AI换脸视频至今仍是绝对的流量密码。
可以看一组数据——
王祖蓝“模仿”Taylor Swift演唱《Love Story》,播放量129万,点赞5.2万;
黄晓明版《人类高质量油腻说唱》,播放量84.8万,点赞9638,UP主在标题写到“没有最油,只有更油”;
主播大司马换脸韩国男明星,“唱跳金轮”播放量183万,点赞7.5万。
目前他虽然已经清空了林俊杰相关视频,但其他换脸视频仍然留在播放列表里,播放数据可观。尽管该UP主自述“那些视频的所有收益加在一起就几千块”,但已有相关文章指出,依靠他人肖像获益可能会使其在诉讼中更为不利。
认真说起来,林俊杰并不是最红的换脸明星,在他之前,顶级神颜吴彦祖被换脸成头发稀疏的“苏大强”,欧美女星斯嘉丽摇身一变成了《武林外传》中的佟湘玉,贾玲变千颂伊,彭于晏换脸成宋小宝。
有网友不理解,既然上述这些明星都对此安之若素,甚至还主动下场接梗,凭什么林俊杰就开不起玩笑呢?是不是“格局太小了”?由此也就涉及到一个更加深层的问题:公众消费明星形象的边界,到底在哪里?
面对恶搞,明星该躺平吗?
十年前的网络,“无图无真相”还是一句流行语,后来PS甚至美图秀秀普及,网友又倔强地认为“视频至少不能P”。如今,视频也能以假乱真的时代到来了,应该以怎样的姿态应对更加多样的恶搞?很多明星和粉丝显然还没想好。
AI换脸之前,最流行的恶搞方式是鬼畜。没有人统计过罗永浩在鬼畜视频里打过自己多少个巴掌,正如没有人知道唐国强老师扮演的诸葛孔明骂死过多少次王朗。
“局座”张召忠作为鬼畜区的知名素材,和唐国强老师各自占领鬼畜视频的半边天,2016年鬼畜最盛行的时代,他本人也开通了B站账号,自嘲是战略搞笑局局长,并开始热衷于鬼畜自己,甚至比网友恶搞的尺度更大。
但并不是每个明星都有这样的“大肚量”。
2018年,张杰的工作室发了一篇律师声明,表示要坚决用法律的武器捍卫权益,对待恶意歪曲张杰形象的人绝不姑息。起因就是对于他“闰土和猹”的外号调侃越来越离谱,相关恶搞图片和视频铺天盖地。但评论区里最热门的留言,依旧是玩梗:“难逃一杰,太闰真了吧?”
更早之前,张翰“邪魅一笑”的剧照被做成各种表情包,疯狂传播。张翰曾一度发怒,斥责这种行为是对自己的“不尊重”,但更多网友给出的评论仍然是“太玩不起了”。
在更为遥远的2005年,由电影《无极》剪辑的无厘头短片《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大概是中文互联网上最早、最知名的恶搞事件。
那一年底,大导演陈凯歌筹备多年的新片《无极》遭遇口碑滑铁卢,自由职业者胡戈用《无极》素材剪辑改编的20分钟短片《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却裹挟着网民和观众对原片的不满和嘲弄,在网络上意外走红。甚至有人开玩笑称,陈导演数年的心血,最后只成就了一部《馒头》。
起初,片方对胡戈的态度还显得很宽容。《无极》制片人、陈凯歌的妻子陈红对媒体表示,“这个短片仅仅是一个网友的个人行为,毕竟网络是个多元化的世界”。
但很快,导演自己就“绷不住了”,陈凯歌在采访中愤怒地表示,已经起诉胡戈,一定要将问题解决到底,并且说出了一句年度流行语:“我觉得人不能无耻到这样的地步!”
其实不仅是对恶搞,面对艺术探讨之外的批评,陈凯歌都显得很排斥。当时,在听到“电影达不到预期会不会伤自尊”这样的尖锐提问后,陈凯歌就对刚刚出道的主持人柳岩说:“我告诉你我对你的话很不高兴。”因为担心因此被开除,柳岩做了一个月噩梦。
面对大导演的愤怒,在版权上天然理亏的胡戈首先“认怂”,在面对《重庆商报》的采访时表示“没什么恶意,就是为了好玩儿”。但网友们显然对捍卫调侃的权利更加热心,有人提议成立“金馒头奖”,专门颁给烂片,还有人在当时红火的天涯论坛发帖,表示声援胡戈。
那是个互联网刚刚大众化的年代,平民话语是网络文化的某种政治正确,在这一点上,甚至一些学者也倾向于保护胡戈。北大中文系教授陈晓明公开表示,任何公众都有权对文化产品做出自己的评价,他说:“一个世界级导演,面对别人对自己作品的评论,为什么就不能有雅量呢?”
尽管陈凯歌依然严肃地保持着愤怒,但这次舆论事件,还是成为他导演生涯中翻不过去的一页,在大众心中,输家是谁已经很明显了。
如果我们仅仅用判决结果来看待种种恶搞,显然无法涵盖其中的所有争议点,但一味地要求明星大度地出让自己的形象,显然也对他们不够公平——尤其是在某些恶搞的下限不断放低,而大众沉浸在狂欢情绪中时。
在众人一片欢笑时,冲上台关闭音响的人,当然是不讨喜的,尽管从法律层面他完全有权这样做,尽管这些笑声是建立在他的不适基础上的。而明星毕竟还是公共人物,天然地扮演被围观、被讨论的角色,如果显得过分“小气”,招致路人们的不满也是分分钟的事。
在这样一个话语下沉、舆论极易摇摆和极化的网络时代,怎样寻找平衡,走稳钢丝,是每个明星都面临的一种考验。毕竟,明星的声望也许远比他们自己想象中的更脆弱,大众的态度也远比他们自己想象中的更刻薄。
多年过去,有些曾经“玩不起”的明星已经“看开了”,张翰曾在访谈节目中回忆了自己那段时间的纠结与困扰,最后说当下已经“平和了”。
也有明星依旧没有完全释怀,在去年的一档综艺节目上,谈及当年的《无极》争论,陈凯歌说:“我对自己的电影永远是在意的,它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年近七十岁的他,语气依旧严肃、认真而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