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黑神话·悟空》画面,佛像原型为山西府城玉皇庙中的元代二十八星宿像正在发生的山西暴雨,经历了从“没热搜”到登顶“热搜第一”的过程。

许多网友被救灾现场的报道惊讶,第一反应是“没想到这么严重”。



大面积的山体滑坡、塌陷开裂的地面、老人泡在水中遭殃的庄稼……画面实在让人痛心。



近两天终于有令人欣慰的消息,譬如各地的救援物资正陆续到达山西,受灾的人群被转移、得到救助。

可我为山西揪着的心,还不敢放下。

不为别的,只为山西古建。

林徽因在山西灵岩寺对古建进行测绘

隔壁文物大省陕西,时不时因为挖地铁挖出古墓被关注。

相比之下,许多外地人看山西却只能想起煤老板、刀削面与醋,不记得山西也是妥妥的文物大省。

国保级文物数量第一,是山西,足有452处。

元代前的木构建筑最多的,是山西,占了全国的75%。

被梁思成评为“中国的最后一点点大唐余味”的,还是山西。

然而这一切,都面临着在大雨中倾颓的威胁。

不少古建,或许会永远地消失在这场风雨中。

via @孙小寒

在人们的印象里,处在黄土高原上的山西自带“水汽少”的标签,谁也没料到大雨能如此骇人。

目前据山西省应急管理厅消息,当前的灾害已导致1.7万余间房屋倒塌。

与现代建筑相比更为脆弱的木制古建筑,在灾难面前难有招架之力。





大家熟悉的平遥古城,城墙原本是“现存最完整的明清时期古城墙”。

但在这次强降雨中,平遥古城的第84号内墙发生了长达25米的局部坍塌,所幸无人伤亡。

via @央视新闻

古城内的一处民居,在强降雨中轰然倒地。



自10月5日以来,山西的大量古建筑就都陷于雨水冲刷侵蚀的威胁当中。

被评为全国重点保护文物的晋祠、天龙山石窟,发生了漏水坍塌。

晋城大夫街的土地庙护墙坍弛,墙面裂纹遍布,砖石与泥泞混在在一起,仿佛经历了地震。



雨水灌入梵安寺念佛堂的地基,这座古寺建于公元1104年。

水流渗过古地道,导致房屋前出现硕大的裂缝。



山西垣曲成家坡的药王庙,一部分已经坍塌为废墟,饱经岁月的房梁在暴雨中折断。



山西新绛县的魁星楼倒了,几乎看不出从前的样子,木质小楼悉数坍塌。

百年前,这还是古代学子拜魁星、求功名的场所。在儒士学子的心目中,主宰文章兴衰的魁星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博主@异坤君拍摄的旧照里,15年的魁星楼建筑就已经损毁严重。

这场暴雨,加速了它的倾颓。

@异坤君

@文博山西发了一篇文章,里面列举了不少已受大雨影响的文物古建。

文章标注出了这些古建的文物级别,浏览下来,仿若古建们的求助信。



然而微博上“风雨中山西古建正受到威胁”的话题下,讨论者寥寥。





若要较真起来,这封来自古建的求助信一定会比所有人想象中要长。

山西省作为国保数量最多的省份,文物可不少。

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数据,以及山西省文物局网站的相关信息显示,截至去年7月,山西共有不可移动文物53875处。

古建筑,足足有28027处。

这当中,有难以细数的国宝级古建。

同时也意味着,在其他地区能当个小景点的古建筑,在山西的文物列表里几乎排不上号。

via @爱塔传奇

譬如五台山佛光寺,梁思成将它形容为“诚我国第一宝也”。

上世纪三十年代时,日本有学者论断“中国境内无唐代木建筑,要看还得去奈良”。

梁思成与林徽因四次带队去山西,后来几乎是从壁画、野史记载里去“撞大运”。

终于,在山岭中行走了两天后,发现了佛光寺,一座纯正的唐代木结构寺庙。

进而驳回了国际学界的论断。



选择山西,也是因为这儿是公认的中古建筑之最,尤其是木制建筑。

古建们能保存下来,黄土高原上少雨雪的气候是重要原因之一。

而今年这场反常的洪涝,对山西的木制古建筑来说堪称灭顶灾。

导演贾樟柯称,“我在山西生活了50年,第一次见到这么长时间、这么强的降雨”“猝不及防,闻所未闻”。



相比于故宫这种保存在城市中的古建筑群,山西的古建筑,多是散落乡野的吉光片羽。

有山西的朋友坦言,在那些文物保留丰富的城市,随便在周边的村镇、山沟沟里转转,都能发现明清时的古建、里头说不定藏了国宝级壁画。

像魁星楼这种,甚至没有定保,也就是没有被评入文物保护名录中。

根本数不清,到底有多少岁月痕迹消失在了无人问津的荒野里。

倘若没有这场雨,或许它们会存留地再久一点,给人们留下记录的时间。



等待被发现、被保护的文物很多,但山西,却处于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境地。

且不论这次暴雨后的文物修缮工作,光是日常的维护,山西的文保人员就已经不够分了。

19年11月,山西省文物局副局长赵曙光坦言,5600多处市县保古建中,只有约十分之一因有学校或大队入驻,还处于有人看护的状态。

剩下的要是处在田间、山野,不仅是自然损毁,遭文物贩子偷盗的事件都时有发生。

17年,山西由龙天庙壁画被盗案,查获了一个文物贩子团伙,查获了四百余幅古建壁画。

而那些几乎无人看管的古建文物墙上,只留下盗割壁画时整整齐齐的切口。

龙天庙戏台壁画被盗前后

嫌犯被抓后向警方交代,“沁水那边的古村落,山里面没人知道,就不报案。不像龙天庙是县保(文物),发案就报了。”

许多乡野中的古建只能靠村民或村委自发维护,导致有的寺庙,前前后后被偷了几次。

偷完庙顶偷屋脊,偷完壁画又偷柱础。

摄影师梅佳接受@冰点周刊采访时,提到山西守庙人的故事:

“一群人开着车到来,下来几个人,把守庙人绑起来;有的一夜之间,房顶上的麒麟雕刻就没了,走廊被瓦片砸出了坑……”

一座座古建就像苟延残喘的老人,墙壁屋顶的破洞犹如老人身上的褥疮。



据山西省财政厅公布的数据,2011年,省财政投入文物保护的经费只有0.33亿元,2012年增加到0.62亿。

山西努力增加投入,但避免不了客观差距。

与经济发达地区同向对比一下,2010年,宁波市一个城市投入的文物保护经费就达到了一亿多元。

宁波市当年光是文物单位的门票收入,就达到了929.1万元。

而山西诸多不可移动文物都散落在山野,旅游收入少,再加上文物数量多、经费更是捉襟见肘。

没办法,经济不体面时,哪有余力好好的保护文物。



如今全国仅存4座唐代木结构建筑,都在山西。

宋辽金时期的全国共有183座,山西占了150座。

这些文物堪称山西骄傲,但相比于其他省份,山西的这些古建似乎都太低调。

它们当中少有华丽、色泽大胆鲜艳的雕梁画栋,许多建筑的风采已经消散在数百年的风吹日晒中,更多时候是一种仿若从史书中浮现的古朴美。

相比于外观审美,更重要的是它们补全文明历史空白的价值——

让中国古建筑不再是纸上谈兵,见证了中原文明的延续。



图片来源:《梁思成与林徽因》

前段时间游戏《黑神话·悟空》中令人惊叹的庙宇神像设计,不少就取材自山西古建。





如前文提及的佛光寺,游戏画面参考了寺中的唐大中十一年经幢。



山西省文物局文物保护利用处处长白雪冰,在接受央广网记者采访时提及,这次降雨中国家级、省级的文物保护单位主体损害较少。

目前受损更为严重的文物,更多集中在县级及县级以下文物保护单位。

包括大量未登记在册、未定级、散落在偏远村落的传统建筑。

目前,文物修缮工作已逐步展开。

但一个无奈的事实是,在有限的资金与人力前提下,抢修之路注定艰辛。

在此之前,山西还是靠“认养古建筑”的方式,借助民间力量修缮了不少古建。

图片来源:新京报

2002年时,山西曲沃县要拓宽街道,年久失修的万历年间四牌楼位于街道正中。

有人说,要把它拆了。

当时曲沃县的文物局局长急了,“它经过了多少风雨,外敌没把它炸了,战火没把它烧了,在咱们这一代人手里闹坏,咱们成啥了?”

后来,全县的职工几十元、数百元地捐,捐出了16.5万。

大家又去找企业“化缘”,七拼八凑地保下了四牌楼。

这是当地文物局第一次看到,原来普通人,也有可能守护、有可能保下一座文物。

它进而发展成了“认养古建”的措施,慢慢推广到了全省。



文物保护,大多数时候是当地政府的职责。

但让一个文物延续下去的意义,却是归属所有人的,知来处、明去处。

华丽精美的宫廷文物,或许更具保存研究的价值。

可山村乡野间那些看着残破、不够辉煌的建筑,却也是我们文明朴素的来处,是百年流传间普通人留下的历史印痕。

它们未必珍贵,却也是文明在这片土地上留下的一枚指纹。



对那些未定级、散落偏远乡野的传统建筑来说,2021年的这场大雨,或许就是它们的天劫。

据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统计,2011年以前的30年间,中国有4万多处不可移动文物消失。

注定有许许多多隐蔽、没那么出名的文物,扛过了几百年的日月交替后,没扛过一次天灾。

山西太谷县的石牌坊,就在一次雹灾后轰然倒地、摔成了碎片。



古人立起这座石牌坊时,或许还想过它可以作为某种象征、永远地屹立下去。



无名的古建筑注定消亡,就像这次,不少乡野的古建是在倒塌后才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尽管我们其实都清楚,这是一个无解的困局,岁月会从文明当中缓慢无情地带走所有事物。

但每个人,都不忍目睹那些历史遗迹,就在眼前“死去”。

抢救文物就是这么一项傻而可贵的任务,用微小的力量对抗消亡的命运,哪怕那些古建终将消逝,我们也希望它们能在这世上留下些许印记。

普通人能做的很少,但今晚,至少我们可以为山西古建多分一点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