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9月26日举行了第20届联邦议会选举。初步计票结果显示,中左翼的社会民主党(SPD)以25.8%的微弱优势领先当前执政的、中右翼联盟党(CDU/CSU)的24.1%。奉行环保主义的绿党创下最好成绩,获得约14%的选票。亲商业的自由民主党(FDP)获11.5%,右翼的德国选择党(AfD)获10.5%,而社会主义左翼党则只获5%左右支持。社民党和默克尔(Angela Merkel)领导的联盟党都表示希望领导下一届政府,因此未来重点在于谁能拉拢更多盟友组成联合政府。

但无论哪个党来领导联合政府,执政近16年的总理默克尔都将在选后告别政坛。默克尔是德国历史上首位女性总理,也是东西德统一后首位出身前东德地区的联邦总理。其2000年当选为基民盟党魁,2005年11月出任德国总理至今,如此长的在任时间在政党轮替为常态的西方民主国家中相当罕见。其16年总理任期内,美国和法国曾有过4位总统、英国5位首相、意大利9位总理、日本9位首相,世界经历了四次重大危机:金融危机、难民危机、英国脱欧和新冠疫情。

默克尔曾被称为当今世界最有影响力的女性,执政16年可谓相当成功,为德国内政外交打上了深深的烙印,德国经济持续繁荣,全球影响力大幅提升。默克尔在国内的满意度亦一直保持在良好水准,16年间满意度维持在60%至80%的水平。

默克尔也为欧洲和世界留下了一笔特色鲜明的政治遗产。默克尔被视为欧洲的代言人和欧盟的实际领导人,以其理性、稳重、务实的作风引导欧洲度过历次重大危机,素有“欧洲保姆”的绰号。

但同时,“默克尔时代”的结束也为德国留下了挑战,包括新冠疫情过后如何调整德国经济结构、推动增长,如何在欧洲事务和全球安全事务中扮演更主要的角色,以及如何重新定位欧洲在中美之间的地缘政治角色等。

默克尔留给德国和欧盟的遗产

欧洲人之所以信任德国,是因为他们认为默克尔会在一系列问题上捍卫整个欧洲的利益,而不光是德国的利益。这种信任在两个政策领域最明显:一是经济和金融,二是民主和人权。

默克尔一直坚持欧洲大局为重,2010年欧债危机时顶着国内和欧盟内的反对压力坚持将希腊留在欧元区。尽管默克尔决定延迟向希腊等负债国提供援助,引发欧洲单一货币可能解体的恐惧,又因为坚持对希腊的国际救援方案必须包括严格的限制条件而招致抨击。但最终,欧洲度过了欧债危机,德国对欧洲单一货币欧元的稳定起到了关键作用。

默克尔任期内最具争议的决策之一是2015年夏季向数十万非法移民打开国门,并推动制定了一项7500亿欧元的大规模救助计划。此举让她成为《时代》杂志当年的国际风云人物,也招致国内右翼和欧盟部分成员国的责难。默克尔的难民政策尽管引发国内矛盾,但对德国社会却有长远的影响。自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来,德国其实一直依靠移民来补充劳动力、维持经济运转和扭转人口的老龄化趋势。

默克尔担任德国总理的16年,德国发生了极大改变,经济持续繁荣,德国民众越来越富裕。OECD的数据显示,2005-2021年期间,德国人比其他发达国家民众更富裕,实际人均GDP增长了将近20个百分点,而同期英国不到5个百分点,法国、加拿大和日本不到10个百分点,意大利则下降了约7个百分点。

但同时,经历了16年的繁荣后,德国也出现了一些问题。默克尔政府在碳减排和推动可再生能源发展方面力度不够。欧洲统计局数据显示,德国人均温室气体排放9.9吨,欧盟平均为7.8吨,而2019年交通业可再生能源占比德国为7.7%,欧盟8.9%,瑞典30.3%。此外,德国在科技和数字技术方面也落后于竞争对手。欧盟数据显示,公共服务领域和商业领域数字化程度上,德国在欧盟21个国家排名倒数第六。

默克尔的对华政治遗产能否保全

默克尔最大的政治遗产是贯彻始终的外交政策,是对既有国际秩序的维护。默克尔首先是一位奉行务实外交的政治领袖,这与她的两位前任不同。基督教民主党的科尔(Helmut Kohl,1982-1998)和社会民主党的施罗德(Gerhard Schroder,1998-2005)留给后人的记忆主要是国内政策。科尔任期内完成了东、西德统一,施罗德在任上改革了国家的福利制度,默克尔可能以国际和外交政策被载入史册。

默克尔执政期间,德美关系逐渐冷淡。默克尔一度是美国跨大西洋政策的热情拥趸,但在美国推行外交政策重心向亚洲转移的战略后,德国与美国的分歧出现,关系也逐渐转冷,2013年因默克尔手机被美国中情局监听丑闻曝光而导致德美关系一度紧张。美国拜登总统(Joe Biden)上台后设法改善与德国和其他传统盟友的关系,但默克尔对拜登倡导的民主联盟一向不以为然。

默克尔注重维护德国在世界经济中的利益,其中的关键环节是对华经贸关系。其执政时期正值中国开始崛起,成了西方眼中的体制竞争者,但受到挑战的美国却自顾不暇,而经济强大、政治孱弱的欧洲更显得力不从心。

中国是德国最大的贸易伙伴,年贸易额超过2000亿欧元,默克尔在任16年访问中国10多次。她对德中密切经贸关系的重视招致美国、欧盟和国内一些阵营的批评,有人批评其不顾中国、俄罗斯等威权国家对西方民主世界的威胁,为了经贸不惜牺牲人权和民主价值观。

批评者还认为,德国外交政策的地缘经济支柱一方面依赖美国,另一方面在经济上聚焦以中国为主的亚洲。默克尔历来主张将大问题分解为多个小问题,然后逐一予以解决,然而在地缘政治挑战的大背景下,她这种循序渐进的行事方式显然已经变得不合时宜。

最近,有德媒发表评论文章,宣称德国可以游离于世界政治冲突之外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尽管德国无法扮演全球领袖的角色,但对于下一届联邦政府来说,单靠努力保全经济成功的历史显然不够。随着默克尔即将离任,德国应该抓住机会,寻求与包括美日在内的志同道合的国家建立联盟,让北京付出代价。

但事实上,德国外交政策的重点是同时与盟友和对手发展良好关系,以保护其经济所依赖的出口。后默克尔时代,德国对中国以及对俄罗斯的态度将持续下去。德国与美国的关系仍将非常密切,但德国不会选择与中国成为战略对手,在这一点上,德美两国的利益仍将继续存在分歧。

尽管对德美和德中关系,德国国内有不同看法,但未来无论谁接默克尔的班,德国的对华、对美政策,以及欧盟、美国、中国之间的三角关系仍将是新政府要走的几步关键棋。

德国内外都认为“黄金年代”不再,新政府将迎来哪些外交挑战?



过去16年里,德国在总理默克尔的领导下在欧盟扮演了领导者的角色,在世界舞台上也占据了重要的位置。

美国皮尤研究中心调查16国公众发现,过去20年,人们对德国的看法总体上保持积极,并且十分稳定。79%受访者表示对德国有好感,邻近的瑞典和荷兰的看法尤其积极,美国则较为冷淡,28%受访者表达了负面看法,是除希腊以外负面看法比例最高的国家。

从受访者类别来看,受教育程度较高者、收入较高者和左翼人士更有可能对德国持积极态度。对意大利、荷兰和英国右翼民粹主义政党持负面看法的人更有可能对德国抱有好感。

在接受调查的7个欧盟成员国中,平均54%受访者认为德国的影响力正合适,大约三分之一(35%)的人认为德国的影响力太大。仅有少数欧洲人认为德国的影响力太小,其中法国人认为德国影响力太小的比例最高(9%)。

但在默克尔即将离任后,包括德国人在内的各国民众认为,这个国家的“黄金时代”已经结束。

欧洲外交关系协会今年夏天在12个欧盟国家进行的民调显示,欧洲人仍然将默克尔视为一股团结的力量,期待德国继续在欧盟内部发挥领导作用。尽管如此,德国内外对德国的后默克尔时代持悲观态度。

该调查发现,许多欧洲人认为德国正在走下坡路。52%德国受访者认为本国已经过了“黄金年代”,只有15%德国人相信德国仍处于“黄金年代”,另有9%受访者认为德国的“黄金年代”即将到来。

在欧洲范围内,三分之一欧洲受访者认为,德国的明星光环正在褪去,只有21%受访者相信德国正值“黄金年代”。

截至发稿,中左翼社会民主党总理候选人奥拉夫·朔尔茨在大选支持率中取得领先,默克尔所在的“联盟党”(基民盟/基社盟)候选人拉舍特紧随其后,是最有可能组阁成功当选德国总理的两位候选人。

《华尔街日报》指出,从外交政策上来看,这两位候选人都将延续默克尔政府的部分看法,例如对美国的部分政策持批评态度,支持与中国和俄罗斯建立密切的贸易联系。

但新政府也将继续面临严峻的外交挑战。据《经济学人》统计,新总理需要继续应对网络威胁、联邦国防军资金不足、移民危机、俄罗斯的威胁、以及回应法国提出的加强德国在马里驻军的请求。该文章标题称:世界需要一个更积极的德国。

但德国国际与安全事务研究所的克劳迪娅·梅杰(Claudia Major)担心,最近的阿富汗局势可能会让德国变得更加“内向”,因为阿富汗让相信“干预不会奏效的人”占据了上风。

而在欧盟内部,欧洲外交关系协会行在9月中旬发布了题为《超越默克尔主义:欧洲人对选举后的德国抱有什么期待》的最新报告指出,后默克尔时代的德国政治领导人将别无选择,只能改变其在欧盟中的角色和与欧盟的关系。

“‘默克尔主义’不再可持续,下一任总理将不得不另辟蹊径,”该报告合着者、欧洲外交关系协会华沙办事处负责人皮奥特·伯拉斯(Piotr Buras)说道。

“默克尔在过去15年里巧妙地维持了整个欧洲大陆的现状,但欧洲现在面临的挑战——疫情、气候变化和地缘政治竞争等,都需要激进的解决方案,而不是表面上的改变。欧盟现在需要的是一个有远见的德国,它将捍卫欧盟的价值观,捍卫自己在世界上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