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里有那么一段，说是他在脱口秀初创阶段，有人说他们工作方式是谈感情，而不是制定程序。
读到这，我不禁想起我在德国的第一份工作。那也是一个初创企业，尽管我们在2年内拓展到了30多个人。
我在那家企业内部转岗从事项目管理之后，很快就体会了什么是讲感情，而不是定程序。
我们的工作方式是用的Scrum，按照Scrum精神，团队的分工不用界定那么清楚。这个我们运用了。
但是按照Scrum，也没有离岸外包(Offshoring)，也没有项目负责人这种角色(PM)。这个我们也没有用。
导致的结果就是，团队多了一个平时不参与日常工作，但出了事就要逼我快点搞定的领导。
我们的领导，也就是PM，是一个有城府的德国男人。他每次都会给客户开会，都会预想到客户会说什么，他该怎么引导客户到他想要的方向。表面上看，他是个话不多的乙方，但其实几乎每件事情的结果都是他设计好的。
在他的手下有三个人，一个很漂亮的葡萄牙和德国的混血女生，一个德国男生，还有我。
PM和葡萄牙女生感情比较好，他给她单独一个项目负责，然后我和德国男生共同负责一个奔驰大项目。男生是Business Analyst，我是Product Owner。
那个德国男生非常强势，加上他也不汇报给我，所以他不怎么把我放眼里。有些我需要知道的项目信息，他也不告诉我，直接和PM私聊。
经过我几次提醒，他虽然有记录这些信息，但是非常潦草和简短。
关键是，PM一直看在眼里，但是却从不出手。他应该不怎么喜欢我，把我提到产品经理，是因为我比德国男生更搞得定客户。有几次客户对德国男生不满意的时候，都是让我去接盘。后来，甚至PM还制定了一个规则：我在的时候，和客户的沟通都通过我一人，德国男生不能和客户沟通。
名义上是因为客户希望一对一，不要好几个Ansprechparner，但其实是加剧了我和德国男生之间的矛盾。让他更加忌讳我。
在这之后，矛盾日益突出。一旦我做了什么好的事，团队里并没有人感谢我，他们觉得这是我的工作。但一旦项目有危险，PM又马上来给我施压。
我们的客户有2位，其中一位是德国爷爷级别的人物，快退休了。爷爷是一个性格比较奇怪的人，和他相处得来的，他特别信任；和他处不好的，他直接就怼，而且战斗力持久。
爷爷对我还算比较客气。在我们一同工作的几个月以后，他突然在PM也在的会议上问我：“你是不是马上要去加州度假？”我一愣，说对啊，脑子里在想这和项目有什么关系吗？爷爷又说：“我在加州有个特别好的兄弟，他住在船上。你去的话我和他打个招呼，我在他那留了一辆自行车，你可以骑着自行车玩。”
我听了几乎不敢相信。因为客户爷爷公然在公司会议上讲私事，而且我和他一直只是合作关系，从没想过要去骑他的自行车。PM在一旁听了没说话。
后来我还是去的了，而且和爷爷的美国朋友也变成了朋友。我们三个都用一个骑车软件，能互相看到对方的骑行路段和信息，也会在上面聊天。
我不知道PM心里的态度，但我感觉他不是很高兴。有时我在客户那边展现完我们团队这个Sprint的成果，老爷爷会夸我讲的不错，但是PM就在一边沉默，并没有感觉到他有一丝为了他团员自豪的情绪。
在我在这家公司的几年里，我和客户以及印度团队都相处得不错，到今天我们还有联系。但是和德国，尤其是PM的相处，就非常艰难。
我和PM每周都有两次一对一，目的是了解员工的工作进程，以及提供建设性意见。但是，我每次去，PM都晚点来，或者来了但抱着电脑回复邮件。
我对他说：“如果忙的话，我们可以之后再做。本次就算了。” 但他回复：“没事，你说吧，我听着的。”
于是，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地对着一个低头敲键盘的男人汇报。
PM是一个不喜欢home office的人，他也期待别人都在办公室。我们平时8点不到就要到办公室，和印度跨时差开站会（PM不参加），下午要去客户那边开会。
因为客户离我家就10分钟步行的距离，开完会已经4点了，我不止一次向PM申请我想直接回家，剩下的可以家里再做（其实我的工作时间早就到了），但PM都拒绝了。他开车载我回办公室，要一起回顾一下今天的内容，然后我再一个人转换3次地铁回家（那时候还没驾照）。
可能有人问，如果这样，为何不辞职呢？
因为我当时签证绑定工作，新工作没有那么好找，所以我只能忍，为此还有了抑郁情绪。但后来，我决定保卫自己，和他正面交锋。
有一回我刚度假回来，正逢Sprint最后两天，马上要和客户Review。但团队里的德国男生并没有负责起团队进程，而我刚带的德国小女生也还没上手，导致很多任务都没完成。我只好和小女生加班加点补，其实我们也很难，因为开发团队不在眼前，他们的进程我们只能不断去问。
好在最后Review还算可以。但是PM不满意，他把我们叫到会议间，也不急着说我们，而是问：“你们自己觉得怎么样？”
我直接说：“我觉得挺好的，我们尽力了。” 德国女生也是个比较仗义的人，她也说：“我也觉得挺好的，这已经是我们能做到的最好效果了。”
老谋深算的PM显然没料到我们嘴这么硬，他一时没接上话，只能承认：“我没想到你们这么说，那我真是不知道说什么了。”
还有一次，本来应该一周工作40小时的我，工作了50多小时。虽然是德国公司，但公司里每个人都加班，而且加班都是无偿的。
对此德国老板在面试我的时候就和我说清楚了：我们不以工作时间为价值，而以结果为价值，公司里面很多人不在上班的时候，也在想公司的事。我不希望员工拿着记录自己工作时常的表格到我这里，要求调休。
那时的我是一个中国文科毕业，在德国收了120封拒信的人，面对最后且唯一一家要我的IT公司，我没有说不的权利。
但是有时候我真的太累了。新入职的妹妹和我说她面试的时候PM和她说可以自由安排时间，满40小时就行了。尽管我知道这是给新人灌的汤，但我还是和PM申请了。
PM的态度很暧昧，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他换了个话题，和我聊我的自我驱动力（我真觉得这个德国人的思维和作风特别像国内一些公司）。我也没缩着，直接说：“我在德国工作的诉求是Work-Life-Balance”。PM又一次对我无语了。
之后，如果我超时工作了真的非常累，但我知道PM又不愿意让我调休的时候，我就只能请病假。有一次PM在我病假第二天的时候发消息给我：“你好些了吗？明天带上医生开的病假证明。”
我被气乐了，我回复他：“不知道你对规则是不是了解？HR说过连续病了三天以后才要带证明。”
估计是他自知理亏，第二天见到我，和我说完别的事情以后，还道了歉，说他问过HR了，确实是他搞错了，不用证明了。
我在保护自己，以及“怼”领导的这条路上，获得了暂时的胜利。但是这对我的发展并不利。他计划着让葡萄牙女生和我进行项目对调，理由是需要她在以前项目的经验。但其实是因为我的项目预算比较够还有发展，而她的项目已经开发好了，只需要maintenance。
走这一步棋就是为了提拔听他话的（她），压制不好掌控的（我）。
这个决定PM直接在一次团队会议上宣布。内心惊愕的我扫了一圈大家的表情，至少他们表面都非常平静。我苦笑了一下，也许大家都知道了，除了我自己。
至于我有没有去呢？我没有去，我辞职了。那时我已经换了结婚签，没有后顾之忧了。但是我辞职的原因并不是对换项目，而是非常无厘头的另一件小事。
当然辞职也没有那么顺利。这之后，我还经历了Arbeitszeugnis被“报复”的经历，等下一次和大家再分享吧。
总之，怼领导有风险，就看有没有踩到原则问题了。我虽然很需要留在德国，但我心里还是有一杆秤。在它严重倾斜的时候，我宁愿放手都不要，也要维护我内心的秩序。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