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的春晚小品《昨天、今天、明天》中,有一段经典台词:“都说感情这东西,距离产生美。结果我这一上楼,距离拉开,可是美没了。天天吃饭啥的,她也不正经地叫我啦,打电话还说外语,哈喽啊,饭已0K啦,快下来咪西吧!”相信大家对这句话“咪西”并不陌生,在一些老的影视剧中经常出现,但是只要了解一些日语的人应该都知道,日语里其实没有“咪西(みし)”这个词。那么经常说的话到底是哪来的呢?
本人曾经遇到过类似尴尬的事情,就在几年前的一次宴会上,东道主在向大家介绍完当地的特色菜肴后,由于同桌有一位日本客人,于是主人便热情地向其示意:“请咪西!”谁知这位日本客人一脸茫然,转头与陪同的日本翻译低语。我虽不懂日语,但从两人的语音和神态上判断,好像是在讨论“咪西”。
于是,我便向身边的中国翻译询问此事。翻译告诉我,两位日本客人确实是在讨论“咪西”,他们认为可能是中国的菜肴名吧?怎么会出现如此“乌龙”的呢?我急忙对中国翻译说:“请你赶紧解释一下吧,‘咪西'不就是日语吃的意思吗?”中国翻译摇了摇头说:“我真没办法翻译,在日语中根本没有用‘咪西'表示‘吃’的单词。”我接着说:“难道你也不懂吗?在中国的电影电视中,不就是日本人说吃的意思吗?”谁知这位中国翻译苦笑着、耸耸肩,依旧是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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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60年代,上海曾经流传过一首沪语童谣:“乡下人到上海来,上海闲话讲勿来,咪西咪西炒咸菜。”意思是说:农村人进了大上海,由于不会说上海话,就只能从事一些苦脏累、低收入的工作(现如今的上海,这种带有歧视外地人的现象,随着改革开放早已不复存在了)。老上海人几乎是无人不晓,这里的“咪西”就是“吃”的意思,并且知道这是从日语中贩来的“舶来品”。
既然是日语,可为什么中国人懂而今天的日本人却不懂呢?带着强烈的好奇心,我查阅了资料,终于有了一些眉目。有资料说:“咪西”一词,是日语“末西”(音译)(即日语中“饭”的一种叫法)演变而来的。“咪西咪西的”是抗战时期,最早在伪满洲国和日本关东军统治下的东三省所流行的一种语言,即在汉语中引入日语词汇和使用日式语法,形成以主、宾、谓结构的一种混合语。比如:“你的,什么的干活”“花姑娘的,大大的有”等等,都是一类被称之为:“协合语”(日语称:兵队支那语或日满合办语)。由于,中国人能大致听明白日本人所说的协合语,因此在当年成为日本人无需翻译可与中国人交流的工具。
影视剧里的“协和语”
日本军方的协和语读本
图中协和语对话内容:“— 哥要抽烟,洋火,没有?— 洋火,有”
这样的介绍,似乎有一定的道理,但也有解释不通的地方。“末西”既然是“饭”,应该是名词。“咪西咪西”是“吃”的意思,却是动词。而“协合语”虽然是日式语法,难不成可以“动、名词”不分吗?在所谓“饭饭”的里面毕竟是没有“吃”的意思啊?况且,既然是近似日语“饭”的发音,今天的日本人也不该一点都不明白其中的大概意思啊?
即便如此,但我坚信在中国影视文学作品中,常常出现的“咪西"一词,绝不会是空穴来风,是一定有其词源的,并且绝非是中国人所发明创造的。果不其然,我的这一判断,最终便得以印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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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我有幸结识了一位留学日本的朋友。此君是日本一所名牌大学毕业的社会学博士,且在日本生活了多年,可称为“日本通”。当我得知此君的研究方向,是从人文社会的角度探讨“日本侵华战争史”时,我便迫不及待地将“咪西”给抛了出来,向其请教。
此君笑着对我说:“您算问对了人!当年我在完成博土论文时,曾做过广泛的调研,知道‘咪西’的来龙去脉。咪西’一词并非是出自标准日语,但也确实是来自‘日语’,准确地说是来自日本的语言。造成今天中国人懂‘咪西’而日本人不懂的奇怪现象,是由于特殊的历史和文化所形成的。要搞清楚这一切,得从日本侵华战争说起....
此君的一番讲述,令我顿觉眼前一亮,于是便饶有兴趣地继续听他娓娓道来。
原来,当年侵华日军的基本作战单位是“师团”,而师团的兵源组成大多是来自于日本的同一个地域,如:日军的第一师团大多是东京人,故又被称之“东京师团”。在日本军国主义的毒化下,虽然日本各师团的侵略本质都是一样的,但日本地城民风也影响各师团的战斗力。有个基本规律:就是出之贫困落后地区的日本师团更显得愚顾蛮悍。
抗战期间,侵占中国华北一带的日军有许多来自日本北海道等偏远地区的日军师团。这些大多由渔民、矿工、山区农民所组成的日军部队,素以野蛮而著称,在中国华北一带实行 “烬灭作战"(日语),即所谓“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制造了大量的“无人区”,可谓是暴戾恣睢、罄竹难书。
众所周知,日本是“大和民族”。上世纪80年代,时任日本首相的中曾根康弘曾宣布:日本是单一民族的国家。其实不然,日本也是有少数民族的。在日本的北海道地区就生活着一支人数极少的少数民族,叫“阿伊努”(曾被翻译为“虾夷")人。据1980年5月的日本《朝日新闻》报道,全日本具有阿伊努血统的人口约为25万左右,但生活在日本北海道地区纯血统的阿伊努人口仅有2.5万左右。
阿伊努人身材矮壮,皮肤呈淡褐色,头发呈波浪状,面部棱角明显,男性大多蓄长发、络腮胡,无论男女均体毛浓密。阿伊努人有自己的民族语言、文学和图腾,但没有文字。阿伊努人长期生活在日本北海道地区,主要从事狩猎捕鱼、农耕等原始劳作。
阿伊努人
阿伊努人长期受到日本社会的广泛歧视,被视为“土人”(阿伊努语中相当于“狗”的意思),即是“愚蠢野蛮、落后”的象征。现如今,无论是生活在北海道地区或是散居在日本各地的阿伊努人及其后裔(包括混血),绝大多数人都不愿承认自己有“阿伊努”血统。迫于社会的压力,阿伊努族的青年男女,甚至都长期使用“脱毛膏”,来掩饰自己身上的民族特征。
在日本国内,阿伊努语的运用也因此被避讳,即便是同民族人们之间的交流,通常也只是用日语。同时,由于日本当局长期强制性的推行“皇民化"和日文教育,时至今日阿伊努语几近清亡,成为地地道道的“语言文物”(据1999年的统计,全日本会说阿伊努语的人仅有20位,且都是生活在北海道地区的八旬老人)。然而,在日本北海道地区的日语方言中,也曾经或多或少受到一些阿伊努语的影响,例如:今天日本的第五大城市、北海道的行政中心一札幌,其名就是来源于阿伊努语,意为“大河川”。
日本札幌
而“咪西”一词,就是由阿伊努语中“咪西挞(音译,“挞”的发音短而低)”演变而来的。“咪西挞"在阿伊努语中的原意是指“牲口进食”,近似于汉语中“胀饭”等一类“吃饭”的贬义词。
当年,在中国华北的侵华日军中,就有阿伊努族人,甚至出自北海道地区的日军官兵,也大多会用“咪西挞”一词。当年,在狂妄骄横的侵华日军眼中,根本不把中国人当人看待。因此,在与中国人交流时,就用“咪西"这一带有侮辱性的词语,来表示“吃”。不明就里的中国人,尤其是汉奸,都误认为“咪西”就是日语“吃”的意思。久而久之,“咪西”表示日语“吃"的一词,也就在中国华北一带民间流传开来了,乃至影响到几乎所有的日占区。
其实,最早出现“咪西”词,是应当追溯到伪满时期。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在中国东三省曾流行的“协合语”中,“咪西”就已出现,只不过源于阿伊努语的“咪西”,当时仅局限在中国的东北地区其影响力较小。
“九一八”事变中的日军士兵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我国曾产生了大量反映抗战的电影文学作品。其中,大多数是描写我华北抗日军民与日本鬼子战斗的故事。故而,“咪西”一词,常常出现在银幕、小说之中,也就不足为奇了。当下的中国人,也大多是通过这些文艺作品而认识“咪西”的。
现如今,由于阿伊努语的消失,今天的日本人反倒是既不会说,也听不懂“咪西”了。
近年来,随着一些国内抗日神剧的涌现,使得人们加深了对“咪西”的印象。最终导致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即对于原本出自于日本语言“咪西”的理解,今天的中国人是“似懂”,而日本人则是“非懂”了。
此君的一番讲述,令我茅塞顿开。在佩服其学识渊博的同时,我认为:以抗战时期为背景的影视剧以及文学作品中间出现“咪西”,是符合当年历史场景的。但如今,在其他场合下,尤其是在与日本友人交流时,没必要、也不应该再用诸如“咪西”这一类,日本人既听不懂,又带有殖民色彩,况且是野蛮和侮辱性的垃圾外来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