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周刊(ID:new-weekly),作者:桃子酱,头图来自:《七月与安生》剧照
因为电视剧《你是我的荣耀》的热播,顾漫的同名原著小说不出所料地登上了当当网8月青春文学类畅销榜榜首。有近5.5万名读者在评论区留言,其中不乏“顾漫大大yyds(永远的神)”“从中学开始看,现在工作了还在看”等表述。而在微博上,开始有人向顾漫“催更”:“十多年了,《骄阳似我》(下)还出得来吗?”
这确实是个足以暴露年龄的老梗:顾漫的《骄阳似我》(上)2006年开始在网上连载,而其实体书的出版,也已经是8年前的事了。
2006年,那个青春文学销量几乎占文学书籍销量1/3的年代,文学评论家李少君写下《当下青春文学之我见》一文,为青春文学正名:“它们给我的感觉比起目前一些被吹得天花乱坠的所谓著名作家的‘纯文学’作品要好。”
李少君是在认真阅读当时炙手可热的青春文学作者如韩寒、郭敬明、李傻傻、蒋峰、春树、胡坚、张悦然等人的作品之后,得出的这个结论。
在她看来,当时的所谓“纯文学”界,小说家的想象力已经枯萎,他们竞相从新闻报道中汲取灵感,导致题材雷同;评论家则热衷于炒作和上电视,争夺“话语权”。在这样的背景下,她认为,青春文学反而更能代表“真正的文学”,它们的共性是写得非常真诚,忠实于作者本人真实的感受与思索。
时至今日,当年的青春文学作者们,或者步入中年,被调侃“活成自己当年讨厌的样子”(如韩寒、郭敬明);或者转型纯文学领域,将自己的旧作称为“形容词文学”(如张悦然);或者从叛逆少女变成“绝望的主妇”,但还在写作,因为“不写东西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如春树)。
不可否认,这些青春文学作品,都曾经是我们的青春印记的一部分。春树在微博上表示疑惑,自己的粉丝里到底有多少是活粉?有粉丝在评论区表示自己是活粉,说当年买了被称为“残酷青春小说”的《北京娃娃》,爸爸担心自己看了后会更叛逆,“其实不是的,看了之后我充满勇气”。
如今的青春文学界,除了顾漫这样因影视剧改编而持续保持热度的老牌写手,作者已经换了一茬又一茬。从当当网青春文学品类畅销榜TOP50来看,现在流行的写手是“暖甜风”的竹已(写有《奶油味暗恋》《难哄》《偷偷藏不住》等)、“耽美向”的巫哲(写有《撒野》《解药》等),等等。
至于读者,有个数据略显意外:根据京东大数据研究院发布的《2019中国女性阅读报告》,在56岁以上的女性用户的书单中,青春文学排在第一位。所以,其实迷恋青春校园文是没有年龄限制的,对吗?
“青春书写青春”
青春文学——准确地说,应该叫“新世纪青春文学”,与其说这是来自学界的命名,不如说是来自市场和媒体的命名。它的发端,可以追溯到1996年出版的《花季雨季》,开卷的报告如此写道:“青少年讲述自己的故事这样一种模式正式进入大众的视野。”
1998年由《萌芽》杂志发起的“新概念作文大赛”,则无意间打开了一扇闸门,使得“那些被应试教育之闸关押着的青春潮喷涌而出”。韩寒、郭敬明、张悦然等即通过“新概念”崭露头角,由《花季雨季》等校园题材作品掀起的“青少年讲述自己的故事”的浪潮,经由他们的创作实践以及出版机构的力推,终于形成了巨大的声量。
开卷2004年的一份文学图书市场调查材料显示,以80后作者为主体的青春文学类作品,约占当年文学图书市场份额的10%;中国现当代文学作家的作品加起来,也约占10%——也就是说,这群80后小字辈和文学前辈在图书市场上打了平手。因此,有人甚至把2004年称为“青春文学年”。
与此同时,出现了这样一种局面——有论者将80后作者的作品等同于“青春文学”。80后作者确实是新世纪青春文学的主体,但衡量一部作品是否属于这一类目,更重要的不在于作者的年龄,而在于其书写的是否是“青春”这个母题。
比如,作家饶雪漫是70后,2004年她出版第一部“青春疼痛小说”《小妖的金色城堡》时已经32岁,在故事创作中,她以旁观者而非参与者身份出现——虽然这与“青春书写青春”的主流模式有所不同,但谁也不能否认,饶雪漫写的不算青春文学。事实上,饶雪漫在这一领域保持了持久的创作力。
曾经是青春文学作者的作家笛安认为,因为有了读者的需求,才有了“青春文学”这样的类型。她曾这样表示:
“虽然我个人并不觉得青春文学能算得上一个独立的类型文学去被讨论,但是有一个现实,现在年轻的读者在需要阅读的时候,肯定会先去选择一个跟他们的生活接近和相关的东西。当然,谁都知道《红高粱》好,但是年轻的读者会觉得有点难读,这个是没有办法的,人总要逐步去接近经典,你也得给他们时间。”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张国龙则从青春文学与青少年亚文化互相渗透的角度来解读青春文学的正当性。他认为,青春文学能够将“青少年亚文化与主流文化之间的对抗性降到最低”,因为,“青春文学给予了青少年亚文化一个确定其真实存在的平台,这个平台为读者了解真实的青少年提供了切入点,也为代际之间的沟通创造了条件”。
永远的“青春之书”
在回答“现在知乎的00后看什么书长大?”这个问题时,知乎用户“Luvain”梳理了自己阅读趣味的变化:
三年级,“那时郭妮刚开始火,《麻雀要革命》系列变成了女生们的传阅圣经”;
四年级,“老爹送了MP4做生日礼物,音乐、电影功能都不如唐家三少给我的诱惑大。《斗罗大陆》看完时,暑假已经结束”;
五年级,“偷偷省钱买《小说绘》,开始接触沧月、江南等人。《龙族》第一本至少看了二十遍”;
六年级,“《斗罗大陆》实体书上市,男生人手一本。姐姐送了本《幻城》,然后一头扎进郭氏漩涡”;
七年级,“老爹知道我沉迷于网络文学后震怒,摔了MP4。发现了老爹随手扔的《生命的品质》,喜欢周国平关于诗词的讲解,被老爹推荐《人间词话》。开始读史铁生和余秋雨”;
八年级,“追逐大量的快餐文学,还有各种畅销小说。接触到了村上春树,然后读三毛、简桢、安妮宝贝。上豆瓣,倾心于冷门文艺小说”。
从Luvain这份书单来看,她和青春文学的交集颇多,从“亿元女生”郭妮到郭敬明、安妮宝贝,用流行的说法来说,“都是时代的眼泪”。还有一个有趣的点:郭敬明的《幻城》2003年即已出版,Luvain则在数年后才读到它并扎进“郭氏漩涡”,一方面说明郭敬明的成功(有人评论称,郭敬明又写爱情又写玄幻,男女通吃),另一方面也说明青春文学影响犹在。
更有可能的是,让读者引起共鸣的,不是青春文学这种体裁,而是它所体现的“青春”。
比如,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堪称永远的“青春之书”。《麦田里的守望者》的主旨,正如作家苗炜在《文学体验三十讲》一书中所说,“写的是一个少年对成人世界的不适应”。
《麦田里的守望者》写成之后,先后遭遇了《纽约客》杂志和哈考特出版社的退稿。哈考特出版社的编辑很喜欢这部小说,但出版社老板看不懂。老板问:“书里这小孩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虽然你可以在书里骂成年世界的虚伪,但成年世界的运行,不会受你的影响。成年人也不会把一个少年人的骂骂咧咧当回事,甚至根本不懂你在骂什么。所以,我们可以说,这本小说就是给孩子读的。”在书中,苗炜这样写道。
哈考特出版社不仅拒绝了《麦田里的守望者》,还拒绝了《在路上》。苗炜认为,这是因为成年人根本不懂年轻人在说什么。而读这两部书乃至更多的反映“青春”的作品时,年轻人能清楚地听懂作者在说什么,甚至能听懂作者的语气,似乎不受语言、地域乃至文化差异的限制,因为作品强大的精神内核能帮助他们克服这些障碍。
“七十年来,只要有一个小孩看清成人的虚伪,他就会听到霍尔顿的声音,会在书里看到自己的伤痛,读完了这本书,又会觉得自己得到了安慰。”苗炜写的这段话,是针对《麦田里的守望者》的,但同样适用于同类作品。
这就是我们今天仍然阅读青春文学(当然,是广义的青春文学)的意义——我们永远记得霍尔顿们所发出的痛苦与快乐交杂的呐喊,这是他们代替我们发出的;而这些感悟和体验,将成为帮助我们成长的养分,并成为我们心灵的一部分。
希望我们能对自己说一句“谢谢你,青春”,而不是“对不起,青春”。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周刊(ID:new-weekly),作者:桃子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