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基·安瓦里
文：西村
上周一（8月16日），一段令世界震惊的视频在社交媒体病毒式传播：在阿富汗喀布尔机场，一架军用飞机在升空的过程中，一个黑点——一个人——从飞机上坠落。
那是在塔利班占领喀布尔后的第一个清晨，数百名阿富汗人涌向哈米德-卡尔扎伊国际机场的跑道，试图爬上一架正在起飞的140吨重的美国空军运输机。两架阿帕奇直升机在低空嗡嗡作响，试图驱散人群。
第二天，美国五角大楼表示，至少有两人从这架飞机上坠落身亡，另外，美国空军在这架飞机飞到卡塔尔后，发现了数量不明的人体残肢——有人在飞机收起起落架时，被起落架碾碎了。
周四（8月19日），阿富汗体育联合会称，从空中坠落的两人中的其中一人，是17岁的阿富汗国家青年足球队运动员扎基·安瓦里（Zaki Anwari）。该组织在 Facebook 上发布的一份声明中说：“安瓦里和成千上万的阿富汗青年一样，想离开这个国家，但他从美国飞机上坠落而亡。”
1.
当塔利班涌入喀布尔时，扎基·安瓦里（Zaki Anwari）感觉看不到未来，但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在这次事件中以一种震动全世界的方式死亡。
那个早晨，扎基·安瓦里，一位高中生、阿富汗国家青年足球队的攻击型中场，打电话跟他的哥哥说，如果他不逃离阿富汗，他将永远不能再踢球了。
17岁的扎基·安瓦里身穿绿色外衣，来到机场，穿过拥挤的人群，跑到了人群的最前面，爬上了那架飞机的起落架。飞机一直加速到超过每小时120英里时，他紧紧地抓着飞机，想让飞机带他离开。
"别去，回来，你是个聪明人，别去。"他的哥哥扎克尔（Zakir）说。
"我必须去试试。"扎基回答。
数百万人看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的录像：这是美国混乱地退出20年战争的一个决定性画面，与点燃这场战争的9/11恐怖主义袭击产生了令人不安的共鸣。当C-17环球霸王III型飞机在喀布尔上空上升时，扎基·安瓦里坠落了下来。
扎基因为他出众的持球能力而被队友称为"盾牌"——但这次他没能坚持下去。
据援助机构称，当天至少还有另外两名青年男子死亡。另一个年轻人与扎基同时从飞机上坠落，第三个人则是被缩回的起落架挤死。如果其他几个抓着C-17的年轻人没有在机轮离开跑道前几秒钟跳下去，他们的命运也会是一样的。
美国官方并未确认周一到底有多少人在这一事件中丧生，但据媒体报道，至少还有两人在追飞机时被美军用枪打死了。
“我们都在努力应对这些事态发展导致的人道损失，”美国国家安全顾问杰克·沙利文(Jake Sullivan)在周二的简报会上表示。
“过去几天在机场的画面令人心碎。”沙利文说，他是自塔利班于8月15日控制喀布尔以来第一位接受记者提问的内阁级政府官员。
军方称，在周日和周一的机场恐慌中，美国飞行员和军队“出于自身安全考虑”，被迫做出了即时决定——立即离开。
有一架C-17运输机于周日深夜离开喀布尔，机上载有640人，是原计划人数的两倍多，在国务院批准撤离后，数百名阿富汗人挤上了飞机的货舱。官员们表示，在确定这架巨型飞机能够承受载荷后，飞行员决定起飞。这架飞机已经带着阿富汗人在目的地安全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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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离开的C-17内部照片。
但第二天尝试登上另一架C-17运输机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
周一清晨，呼号为“REACH885”的灰色空军运输机在机场跑道降落。这架庞大的喷气式飞机负责为守卫机场的海军陆战队和地面部队运送设备和物资。
飞机着陆后不久就滑至停机点，放下后舷梯，数百——或许有数千——阿富汗人在几名机组人员的惊恐注视下冲了上来。
机组人员知道前一晚发生的事情。周一早上，在机场里等着要登机的人越来越多。机组人员担心自身安全，迅速回到机中，在货物卸载完毕之前就拉起了装卸坡道。当时已经有大批阿富汗人爬上了飞机机翼和起落架。
飞机在地面停留了仅数分钟后就获准起飞。军用悍马车开到机身旁边，试图把人们赶下飞机。两架阿帕奇武装直升机也在低空飞行，试图把一些人吓走，或是用强大的旋翼冲力将他们推下去。
就这样，REACH885加速并升空。
然而没过多久，飞行员和副驾驶员意识到，他们遇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起落架不能完全收回。他们让一名机组人员通过一个小舷窗观察，这个窗子让机组可以在飞行过程中查看轮舱里可能出现的问题。
就在那时，机组人员看到了轮舱里数量不明的阿富汗人的遗骸——显然是被起落架碾碎了。然而他们不知道，还有人从飞机上坠落身亡。
在跑道上拍摄的另一段视频中，一名旁观者说："他们掉那里了！"然后，一群人跑向坠落到地上的人的方向，接着他就喊道："哦，我的上帝……"
经过四小时的飞行后，飞机降落在目的地卡塔尔乌代德空军基地(AlUdeid Air Base)，这里已经成为接收最终飞往美国的乘客的枢纽，这些乘客中有美国人也有阿富汗人。
3.
扎基·安瓦里和其他追飞机的阿富汗年轻人一样，都是没有经历过塔利班统治的一代人，抓住一架正在加速的军用飞机，这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一张能够逃离的票。
喀布尔的诗人沙菲卡（Shafiqa Khpalwak）在推特上写道："这不仅是喀布尔的沦陷，也是相信并为进步的阿富汗而努力的全新一代人的沦陷，他们相信世界，希望有一个更光明的未来。"
阿富汗的3800万人口中，大多数人在塔利班最后一次统治时还没有出生。17岁的扎基·安瓦里和他在喀布尔的球队队友们经历了他们父母无法想象的童年。
足球，是被塔利班厌恶的运动，它是阿富汗重新融入世界的一个象征。喀布尔、昆都士和坎大哈等城市的学童——男孩和女孩都喜欢着大洋彼岸的巴塞罗那、曼联和切尔西等俱乐部。
扎基·安瓦里所在的国家队在喀布尔的一个体育场里训练，就在这个体育场，戴着黑头巾的塔利班曾经进行过公开处决：斩首、石击和射杀被行刑者，并将从小偷身上截下的肢体挂在球门门柱上。
随着塔利班的回归，扎基加入了新一轮寻求逃离的精英运动员队伍。在塔利班战士把守的路障处，试图离开的足球运动员在人群中遭到殴打。还有人报告说，塔利班成员对他们进行了威胁性访问。周二，阿富汗全球运动员联盟——国际职业足球运动员联合会表示，他们已帮助一批77名女球员及其家人成功空撤到澳大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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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扎基·安瓦里决心自己逃走。本月早些时候，当塔利班以闪电攻势接近首都喀布尔时，扎基和他的朋友们一直在讨论该怎么办。"我们都应该离开。"一个人在吃着米饭和牛肉的午餐时说，另一位朋友说，"如果他们来了，我将必须离开这个国家。”
扎基在美国领导的联盟军赶走塔利班两年后，在阿富汗新宪法和选举前夕出生在喀布尔。他是这个国家社会最自由的城市的公民。扎基来自一个贫困的家庭，踢足球是他全部的梦想，他一直在为之努力。
扎基的一位朋友阿卜杜拉说，学校关闭了一个星期，"扎基受到了很大的震动”。
2018年，扎基·安瓦里到学校时，他的包里有一个大大的惊喜：他的阿富汗国家青年队的新红色球衣。"那天他给我们所有人买了汉堡来庆祝。"阿卜杜拉说。
扎基·安瓦里（右）
他在Facebook上发布了穿着阿富汗国家队球衣的照片，看起来自信而坚定。在另一个帖子中，他身着商务套装，写道："你是你生活的画家。不要把画笔交给别人！"
随着塔利班于8月在阿富汗各地的推进，扎基·安瓦里的心情也变得越来越暗淡。他向他的哥哥扎克尔说，叛乱分子的胜利将毁掉他在足球场上的梦想。扎克尔说："他还年轻，从未见过塔利班。他很害怕。"
在塔利班到达喀布尔城门的那天晚上，扎基·安瓦里给另一名青年队球员弗罗坦打电话，问道。"我们还怎么踢球？"
"我们所有的梦想都被粉碎了。"弗罗坦在接受采访时说。
周一上午，即塔利班占领首都的第二天，扎基告诉他的哥哥扎克尔，他要去清理家里的汽车。上午10点57分，扎基给扎克尔打电话，背景是隆隆的引擎声和欢呼的人群。
"我在机场。"扎基急匆匆地说。
"你没有签证或机票。回家来。"扎克尔回道。
"我已经接近飞机了，"扎基说，"这是个相信上帝的机会。"
不远处，满载设备的美国C-17飞机已经降落在哈米德-卡尔扎伊国际机场军用一侧的跑道上。一天前，另一架飞机运走了几百名阿富汗人，他们爬过货物坡道，挤进了飞机空旷的内部。现在，又有数百名平民突破了机场围栏，聚集在跑道上，希望也能被救走。
但是飞机似乎准备离开，没有接收任何乘客。它转过头来，开始沿着跑道滑行，两边是装甲悍马车和在低空中盘旋的两架直升机。人群迅速聚来，围着飞机的巨大机翼和四个轰鸣的引擎，欢呼雀跃好像在庆祝什么。
当飞机开始加速时，扎基·安瓦里先生挤到了一小群人的前面，这些人足够强壮，可以把自己拖到右翼下的起落架上。在他周围，人们试图抓住飞机的不同部分；一个人甚至紧紧抓住支撑前轮的支架。
在旁观者拍摄的视频中，扎基抓着飞机，直视前方。他的肌肉收紧，表情凝重，全神贯注。在他周围，其他抓着飞机的人开始向欢呼的人群兴奋地挥手，而另一些人则盯着前方，明显感到害怕。
周一早上追飞机的人们。
随着C-17飞机速度的提高，大多数人开始放弃努力。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声加剧和飞机的加速，其他在旁边奔跑的人则呼喊着。
"嘿，我们要去哪里？"一个仍然紧紧抓住飞机的人喊道。"风会刮倒我们的。"另一个人警告说，一些人放弃了，跳下飞机以拯救自己。
扎基·安瓦里仍坚守着。
在美国新闻公司针对此事采访拜登总统时，拜登总统说：“那是四天前，还是五天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