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周刊(ID:new-weekly),作者:刘车仔,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随着知识分子一个个在互联网上被撕下“面具”,留下一地鸡毛后,莫言,一个常年被骂的作家,依旧把自己放到了互联网的一线,不得不说莫老师的“胆子”真大。
“莫言老师喊你聊天啦!”
8月9日,一篇《莫言开公众号啦》的文章在网络刷屏,宣告了诺奖得主莫言“想和年轻人聊聊天”的想法,不少留言的网友还真得到了他本人的回复。
以“自媒体人”身份出现的莫言,言语活泼,一出场就自带BGM,是我们熟悉的那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莫滑头”,但似乎又有点不一样——这样的莫言,与人们心目中的严肃文学作家相去甚远。
当下,文学“黄金时代”已不复存在。传播媒介一变再变,文学网络化、商业化、碎片化、娱乐化,这一切都不断使严肃文学从中心向边缘游走。
严肃文学是寂寞的,但它所忠诚描写的现实世界却热闹异常。于是,莫言亲自走下“神坛”。
对此,人们感到惊喜,但另一方面,习惯了当下市场经济思维的人们,合理怀疑有好事者借“莫言”收割流量。
这些猜测都不无道理,但最有趣的是,B站评论中不少网友对莫言的好心相劝:
“莫爷爷您回去吧,这时候想和年轻人聊聊天,小心被喷成筛子。”
有备而来的莫老师
从公众号推文来看,“自媒体人”莫言有备而来。
在莫言的微信公众号上,你看到的不是莫言对他以往作品的复制粘贴,也不是严肃地大谈写作。
相对的是接地气的主题、俏皮的表情包和精心制作的短视频——无不契合移动互联网平台的传播习惯。
他的推文风格也延续了文学作品里“不把自己当回事”的习惯。
“饭量大,睡眠少,体力好。”“为什么想开公众号?向年轻人学习。”“我是一个66岁的年轻人。”“随时在线,欢迎来撩。”……
其实,从这些年的蛛丝马迹来看,莫言的确对“新媒体”跃跃欲试。早在2019年年末,莫言就和朋友王振开设了书法公众号“两块砖墨讯”,“以此为平台与书友文朋通声气”。
此时,从公众号分享的内容来看,还是有点门槛的。
从去年开始,莫言的新媒体之路更进一步。2020年9月,为了推荐新书《晚熟的人》,莫言进驻抖音。
而崭新的“莫言”公众号,认证主体为“上海真魁创意策划中心”。企查查APP显示,上海真魁创意策划中心成立于2019年5月,法定代表人为苗昂。
根据澎湃新闻和红星新闻报道,这位苗昂,是北大师范大学国际协作中心副主任,也是莫言女儿管笑笑的丈夫。也就是说,法人是莫言的女婿。
不过,这个公众号曾经属于上海读客文化股份有限公司,原名叫做“书单狗服务号2”,于7月18日迁移主体,并改名为“莫言”,这也是为什么莫言公众号一开号就有留言功能的原因,并不是像网传的那样、微信团队给莫言开了“后门”。
另外,莫言公众号的前主体“上海读客文化”是一家以图书营销为主的上市公司。去年8月,这家公司旗下的公众号“书单来了”就发布了一篇莫言新书推荐的文章,里面附带了一张莫言到其工作室面谈的照片。
由此,我们可以合理推测,莫言公众号,大概是在推广新书《晚熟的人》时诞生的“副产品”。究其原因,也许是莫言一时兴起,也有可能是该营销团队的建议。
无论如何,在信息爆炸的今天,相比长篇巨制,短小精悍的推文显然更容易传播,而一句“莫言回复了我的公众号”,显然也比买到了莫言新书更让年轻人惊喜。
开公众号以来,莫言公众号的每篇文章,轻而易举地获得了篇篇10万+的佳绩,更是催得不少从未读过莫爷爷任何一本书的年轻人,抓紧下单了几本书。
先不论莫言开公众号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能让年轻人萌生读书的念头并付诸行动,本身就是一件好事。
想和年轻人聊天,为什么?
66岁、想和年轻人聊聊的莫言,到底图什么?
有媒体报道,从2012年到2020年,莫言似乎陷入了“诺奖魔咒”。直到去年8月份,莫言才出了获诺奖后的第一本新书。
多年来,获奖的事情让他疲于奔波,另外,莫言似乎陷入了原因不明的写作空白。
曾经,莫言的几十部作品几乎全都聚焦于他成长的那个“高密东北乡”,他的写作对象,紧密围绕着自己周围的所有人。而这些,正是1999年莫言在看完日本作家川端康成《雪国》之后确立的写作方向。
1984年的一个深夜,莫言读到《雪国》里的一句话,“一只黑色而狂逞的秋田狗蹲在那里的一块踏石上,久久地舔着热水”,感到“一幅生动的画面栩栩如生地出现在眼前,我明白了什么是小说,我知道了我应该写什么,也知道了应该怎样写”。
于是,莫言当场抓起笔,写出了这样的句子:“高密东北乡原产白色温驯的大狗,绵延数代之后,很难再见一匹纯种。”
此后,“高密东北乡”的大旗挂起。莫言像将军一样点兵点将,列土封疆。
川端康城的那只“狗”唤醒了莫言,从此以后,他说,“我再也不必为找不到小说素材而发愁”。那时候的莫言,手底下有的是写作的“千军万马”,等待他发号施令。
但如今,当“高密东北乡”已经成为一个神秘的符号,当历史快速驶进新的时代,网络和年轻人成了众多故事、矛盾、情感、困惑发生的场所和主角。
在当下,即便是安心坐在书斋里写作的莫言,也能够感知到这种变化。
在公众号“两块砖墨讯”里,莫言曾感慨:“当年坐在每小时速度50公里的火车上,经常幻想着自己是骑在一匹骏马上在田野里奔驰;现在我坐在每小时300公里的高铁上,感觉到自己是骑在一枚火箭上往月亮飞驰。”
几十年来,特别是最近几年,中国社会正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变化着,这是中国作家面临着的现实。而互联网、新科技作为我们获取信息的渠道和赖以生存的生活方式,则以更迅猛的速度改变着“现实”。
在新书《晚熟的人》里,莫言表达对互联网社会的观察:“生活中,一万个人也成不了大气候;但网络上,一百个人便可掀起滔天巨浪。”
莫言对这些现象了解多少,不得而知,不过如果能够通过公众号与读者建立连接,想必会是更鲜活的写作来源。
为了了解年轻人,这位66岁的“年轻人”不得不借用百度了解网络流行语来和网友交流,为了接近年轻人,他更不惜以自己的照片做成表情包。
因此,我相信“想向年轻人请教”这样话,从莫言嘴巴里说出来,是无比真诚的。
但最终,所有的素材,所有的书写,都会落在了人性与关怀上。曾经,莫言曾对作者说:“作家的写作是在他良心的指引下,面对着所有的人,研究人的命运,研究人的情感,然后做出自己的判断。”
而这个判断的原则,是对众生的悲悯。
莫言的同学、同是作家的雷铎如此评价莫言:“写作的时候,‘我’就是上帝,我想让谁生就让谁生,想让谁死就让谁死,有生杀大权。更重要的是悲悯众生,哪怕我是揭露你、嘲笑你,骨子里头也还是希望你过得更好。”
在开公众号之后,莫言发的第一篇文章,是一篇叫做 《莫言和你聊聊天:终其一生做个平凡人,有错吗?》的不到200字的小短文。从语气到内容来看,似乎是在回答某位年轻人的困惑。
面对当下巨变的高竞争、高速度的消费社会,年轻人挣扎在一种求而不得的无奈中,莫言言语温和、谦逊地告诉年轻人:
“我觉得从本质上来讲,大家从事的职业可能不同,大家获得的财富多少可能不一样,大家在仕途上获得的职位有高有低。但是我想从人的基本尊严上来讲,从人的各种权利上来讲,大家都是平等的。”
也许内容略显老土、“鸡汤”,但仍可见莫言一贯的体恤和悲悯。
相比之下,同样是“过来人”的白岩松,面对年轻人的焦虑,给出的回答则令人坐如针毡,“我们上一代比你们更不幸,你们的焦虑是幸福的烦恼”。
莫言开公众号,也许不能够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但这其中,也许只是他对“悲悯”的一种践行。
走下神坛,并不容易
莫言胆小,这是他自己承认的。
他那句著名的话想必大家都还记得:“日常生活中,我可以是孙子,懦夫,可怜虫。”
但这一次,自动走下诺奖作家神坛的莫言,“胆子”挺大,正如他自己说的“写小说时,我是贼胆包天,色胆包天,狗胆包天”。
拿到诺奖多年来,莫言似乎从未远离过公共舆论的中心,他时而被盛赞,时而又被贬损。
想和年轻人聊聊可以,但走下神坛,来到如今互联网时代,莫言的言行更面临着被无尽放大的可能。
随着所谓“公知”和文人一个个在互联网上被揭开“面具”,留下一地鸡毛,莫言,一个被“骂”惯了的作家,依旧把自己放到了互联网的一线,不得不说莫老师的“胆子”真大。
当然,“和年轻人聊聊天”本身,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互联网上的年轻人不是单一立场的人群,他们想法复杂多变、情绪不定,甚至连他们内部,都时不时会建起奇怪的对垒。
想和现在的网友聊天,“曲高和寡不行,假借他人不行,太商业化也不行”。也正因此,部分B站网友在莫言“想和年轻人聊聊”的视频底下的好言相劝:
“现在网络舆论这么疯狂,感觉文学领域还是不要出圈为好。”“别来,这里没有你想象中的年轻人。”
最后,网友甚至担忧地说道:“看到后面血压仪了,祝身体健康。”
对此,莫言似乎早有准备。在采访中被问及“流量”的影响的时候,莫言一如既往地地妙语如珠:
“‘流量’是我少年时期就很熟悉的词语。那时候每到暑期,我家房后那条河的上游水库就会开闸泄洪,水利部门会向下游通报将有多少‘流量’通过。流量越大河堤决口的危险越大,所以,我对‘流量’这个词有恐惧感。”
不过,莫言话锋一转:“就像洪水流量冲不走河中的礁石一样,网络上的流量也冲不走文学。因为文学是关于人的学问,是关于语言的艺术,只要人存在、语言存在,文学就存在。至于文学在流量时代的作用,跟文学在任何时代的作用是一样的,文学不会依附流量而存在。”
目前来看,莫言公众号规划明晰:“每周一晚上10点,我会在这里发布两条图文。头条,我会发布我的一些文章;二条,会发布一条音频。”
大家一致好奇的仍旧是,接下来莫言会如何与年轻人交流。无论如何,我们喜闻乐见一个面目一新的诺奖获得者的“10万+”大号。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周刊(ID:new-weekly),作者:刘车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