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豹变（ID：baobiannews），作者：曾舆，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8月13日晚间，济南警方针对“阿里女员工被侵害”一案的调查情况进行了通报。通报称，两名犯罪嫌疑人王某文和张某涉嫌强制猥亵犯罪被刑事拘留。


一石再次激起千层浪。


除了外界关注的一些细节“逻辑不明”外，阿里巴巴的员工也炸锅了。


部分员工在激烈地讨论是否“反转”，甚至有人在内网为老鼎（李永和，阿里同城零售事业群总裁）喊冤，认为该为老鼎、丁冬（HRG徐昆）平反。


而另一拨声浪马上盖过此言论，“对老鼎的处理是因为其漠视、冷漠，不符合阿里价值观，和案情无关，绝对不能平反。”


“无论怎样，这些事件对阿里巴巴的伤害都是巨大的，请同学们不要关注案件了，更要关注接下来公司的制度建设。”一名阿里巴巴老员工悲伤地向《豹变》说道，“阿里的舆论形象已经跌到了低谷。”


1. 引咎辞职的阿里两高管冤不冤？


8月7日晚间，阿里巴巴女员工欣悦（化名、警方通报中的周某）在内网发帖控诉，自称7月27日出差济南期间，受到商户张某和领导曲一（王某文）的猥亵侵害。


欣悦自称，已在当地报警，随后在要求公司开除曲一的过程中遭到拖延、冷漠对待，同城零售事业群总裁李永和对相关信息“已读不回”，她最终跑到食堂散发传单、拉横幅，并被保安驱走。


阿里巴巴董事局主席兼CEO张勇听闻此事后，在内网用“震惊、气愤、羞愧”表达他的感受，并做出了开除曲一，李永和、徐昆引咎辞职，童文红记过的处理决定；同时配合警方调查清楚，给全体阿里同学和社会一个交代。


一时间，舆论哗然，阿里巴巴的文化和价值观体系受到媒体质疑。


《晚点 LatePost》报道称，“引发欣悦愤怒的，不止于案件本身，阿里的处理方式让她又受到一重伤害。性侵是刑事案件，但因工作而产生的职场性骚扰已经构成。律师认为，女生被带去酒局、强迫喝酒，放任客户的骚扰等等行为，阿里巴巴作为公司有责任对此做出处理，这是阿里25万人的耻辱一夜。”


随着济南警方的披露，两名犯罪嫌疑人的行为获得公布，更多细节予以展现。


济南警方通告发布后，阿里内部员工在接受《豹变》询问时称，内网一度将讨论集中在是否“反转”上。


有人内网发帖，大意称“等待反转的心理很恶心，这下被打脸了吧”，此贴被疯狂扣减芝麻分，最后改了标题才得以平息。


“讨论反转不反转这样的定性词语很没意义，但是第二天七点的细节却让人匪夷所思。”阿里巴巴一名6年的员工说，“这么复杂的案情，让老鼎、丁冬等人怎么判断，他们等待警方调查似乎也并无不妥。”


甚至有零星的发言，对老鼎等人喊冤，称应该平反。最热的一则帖子标题为《建议集团重新review欣悦事件》，帖子称女主明显是有预谋的，自己的表述与警方给出的反馈相差甚远，老鼎和丁冬是被事件女主角伪造事实以及不明真相的阿里愤青们的舆论给下课的，是否考虑平反？月饼事件集团高层后面也反思处理过重了，这件事能否再次review？也希望阿里的同学参与这次review，同时能否全员投票决定老鼎和丁冬的去留。


这则帖子在阿里内网引发热议，更多的是反对声音，理由是处理老鼎和丁冬的原因是因其处理方式冷漠，而不是案情本身。鲜有阿里高P参与此贴讨论。


“没有啥好review的，不因为这件事情的最终定性而改变，而是处理这件事情的态度和原则。”大部分阿里员工的态度是，“老鼎和丁冬是因为处理上存在严重问题引咎辞职的，和事实真相无关。”


“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对阿里造成的伤害无法挽回。”阿里同城零售的一名员工说，美团、拼多多、阿里在本地生活领域的竞争越来越激烈，业务本身没分出高下，欣悦事件却成了阿里本地生活的黑天鹅事件，未来业务也出现诸多考验。


本地生活不可一日无主。据8月12日36氪报道，阿里本地生活公司CEO李永和引咎辞职后，俞永福临危受命，紧急接任了该职位。


一个月前，俞永福已经成为了本地生活服务板块的总负责人，由他担任本地生活CEO，也是尽可能的减少磨合的时间和成本。


2. 他们的冷漠：1255个“开除”和扣减12984个芝麻分


此前，在欣悦（周某）的举报帖子中写道，“在我尝试了一次又一次试图和老鼎、丁冬、九戎、悦尔、阿甘去沟通解决这件事，但换来的却是一次次的敷衍和拖延。”


最让欣悦气氛的是，老鼎、丁冬针对她发信息的态度是，“已读未回”。


8月7日19:45分，在欣悦发帖后，同城零售的HRG丁冬跟帖称，“欣悦通过钉钉指控同团队同事曲一强奸（后改为猥亵），当时欣悦也在济南报案，济南警方正在调查中。欣悦的主管和HR联系双方当事人了解情况。差异巨大，我们联系了济南警方，济南警方表示需要时间调查，暂未出结论。目前公司已经要求曲一暂停工作，接受警方调查。我们将密切关注警方进展，如有涉嫌违法犯罪，公司一定会根据警方调查对违法犯罪人员作出公正处理。”


丁冬这个回复换来骂声一片，她因此被扣除了12984个芝麻分。


“原来您也是一位女性啊，怎么这么没有同理心？”阿里巴巴员工反问丁冬，“你字里行间的回复都是智性的，都是冷漠的，这就是我们的HRG。这个回复没有体现HRG在这个过程中为欣悦做了什么？只有冷冰冰的在等待警方的结果。你也是老人了，阿里也给了你们财富自由了，为什么就不考虑你们这个群体的举动会给阿里的声誉带来什么影响？如果你们感觉以人为人，阿里形象为重，你们还能这么冷漠，带着阿里给你的财富走吧，好好做个人吧。”


群情激昂的员工发帖，要求丁冬“赶紧辞职”，“有什么脸呆在这？满口冷漠无情，表演够了。”这个过程中，丁冬换了头像，以前是她的露脸照，后面换了看不出脸来的一张照片。她的同事再次质疑她“已无脸见人”。


“你根本不配3位数的工号。499号的老阿里，阿里HR是价值观的布道者，面对这件事的时候，却连一个有温度的人的底线都没有，自上而下的漠视和冷漠让人愤怒，整天满嘴的价值观让人可笑。”


直到次日8月8日的5:59分，同城零售事业群总裁老鼎的解释姗姗迟来，他表示向欣悦和阿里巴巴员工道歉，称为自己的漠视道歉，要自查，之前的冷漠是因为欣悦和曲一说法不一，以为作为配合者要协助警方做好调查工作，而忽视了欣悦的感受。


“你还自查隐患，查个啥呀，你就是隐患，自有其他人查。这里不需要你了，滚吧。”这些实名跟帖的阿里员工说，事情都到你眼前了，你都觉得你的下属会处理的，过问一下都懒得过问，可想你日常工作就是个传话筒、分发器，薪水拿得太舒服吧。


更多的员工跟帖希望李永和（老鼎）辞职，“滚出”阿里。


“你连自己团队的女员工都保护不了，让自己的兄弟去给商家陪酒，被欺负被侮辱，事后还冷漠，已读不回，十天后才来愧疚，你丝毫不把人当人看，你不配这个位置也不配做阿里人。”


大家纷纷指出，李永和作为一号位，这个道歉来得太晚了。“你把阿里害成什么样了，全民讨伐，我们在外面根本抬不起头来。回一条信息很难吗？”更多员工认为，不管你以什么借口“已读不回”的这个冷漠举动，是压垮女孩子的最后一根稻草，也给阿里的声誉带来了惨痛的打击，全国人民都在围观阿里上演的人间惨剧。“都是你沉默的行动塑造出来的。”


员工给李永和贴上了1255个建议“开除”的标签。


8月9日凌晨，张勇在阿里内网公布处理决定：同城零售事业群总裁李永和（花名：老鼎）和同城零售事业群HRG徐昆（花名：丁冬）引咎辞职，阿里巴巴首席人力资源官童文红记过处分，涉嫌猥亵男员工被辞退，永不录用。


3. 阿里人还在等待内部调查


“我们还在等待着内部的调查报告出台。”


在阿里巴巴内部，虽然看到了警方的调查结论，一部分员工依然盼望着公司内部的调查，“尤其是那些看不出当事人逻辑的行为希望获得解释。”


8月14日晚，济南警方披露了关于“阿里女员工被侵害”一案的调查情况通报。


首先，警方披露了王某文4次进出周某（欣悦）房间的细节，简述如下：


第一次：王某文和华联超市陈某丽（女）将周某送回酒店房间休息；


第二次和第三次，王某文分别接到两名同事电话，因周某多次致电说话含糊不清，希望王某文去查看情况。王某文两次进入周某房间，分别待了20分钟和8分钟。


第四次是取回遗忘在周某房间的酒店公用雨伞。


按照警方的通报，王某文持有周某身份证，开办房卡并获得了周某同意。但在第二次进入房间的20分钟内，王某文对周某实施了强制猥亵行为。


王某文，2015年加入阿里，现在淘鲜达任职，职级P7，周某（欣悦）2020年加入阿里，和王某文在一个部门。据其同事介绍，周某和王成文级别差不多，都是P7\P6的样子，两人为同事，并非上下级的领导关系，他们拥有同一个P8老板阿甘。


在警方的通报中，另一嫌疑人为济南华联商户张某。经查证，7月27日宴请期间，21时29分，周某因饮酒过多欲呕吐时，张某陪其一起走出包间。周某出包间后一路呕吐至饭店大厅吧台垃圾桶处。随后，返回包间途中张某对周某实施了强制猥亵行为。


当晚，周某饮用白酒约350毫升，9个小时后的次日7时14分，周某与前晚刚刚猥亵她的张某联系，告知房间号码，张某于7时59分到达酒店，敲门进入周某房间后，对周某再次实施了强制猥亵行为。张某在周某房间待了1个半小时，于9时35分离开周某房间。


让坊间感到迷惑的是，张某临走时还带走了周某一条内裤。


周某此前在帖子中对这一场景的描述是，7月28日一觉醒来赤身裸体地躺在酒店床上，羞耻感和恐惧感一下子涌上了头，试着回想昨天夜里，模模糊糊回想起一些片段，曲一压在我身上一直在亲我摸我……翻遍了房间每个角落，都找不到内裤了。但在床头柜上放着一盒避孕套。


避孕套也是案情中出现的重要物证，据警方披露，遗留在周某房间的避孕套正是张某从家里携带而来，并未开封。


王某文在前一晚对周某实施猥亵的那20分钟内，也从美团外卖下单了一盒避孕套，但在王某文离开周某房间时，避孕套并未送达。这盒避孕套后来被送到前台，28日的10时左右，王某文取走丢弃。


7月28日，周某首次报警时，未曾提及商户张某，7月29日，处理案件的济南槐荫区分局将此案立案审查期限延长30日。8月4日，周某再次报警，指控张某也涉嫌猥亵，8月10日，当地警方将此案立为强制猥亵刑事案件。


警方的调查只是针对案情本身。


此前童文红说，已经请蒋方成立一个独立的专案调查组，对此事以及处理过程中，是否存在问题review，在查清事实后，会第一时间通知大家。


阿里员工在案情之外，更关心内部沟通机制出现了什么问题，以及背后体现的阿里价值观和企业组织文化漏洞如何弥补。


就像阿里内网《致蒋方》的帖子所称：


你在知道此事到女主发帖的24小时干什么去了，作为副CPO应该反思什么？为什么周日凌晨逍遥子才知道，HRG系统出了什么问题？“难道集团领导只能靠内网热帖、或者微博/头条推送才能了解民间疾苦了吗？这点是不是值得反思？”


4. “刑终于上大夫了”


还有一个细节，阿里外部将这一事件称为“阿里女员工被侵害”事件，而在阿里内部称为“807事件”。


在阿里内网，刚开始时被称为“欣悦事件”，后员工在发帖子中变更为“807事件”，员工说“不用名字代表，体现了人文关怀”。


其实另外一个层面，在阿里人心中，此事件引发的舆情和阿里文化讨论也是他们关心的焦点，而8月7日正好是一个时间点。


员工建议，将8月7日设立为阿里巴巴职场反性骚扰和性别歧视日。


“其实视人为人，不该只适用于那个姑娘，而是包括曲一等所有人。”阿里一名员工说，不承认、不讨论、不关注警方披露的细节，甚至不承认阿里那个姑娘的瑕疵，也是有问题。


一名主导内部文化的HR则说， 807事件的网曝者让人脊背发冷，她认为个别舆论的扭曲比公司处理方式更要暴力，更应该引起重视。


在内网和工作群里，开始出现一些高P发帖、发言，他们认为讨论是否反转都毫无意义，对公司都是二次伤害，不用关注案件，要关注接下来公司的制度建设。


8月10日出现在阿里内网的一则帖子《都说墙倒众人推，现在连自己人都一起推，阿里真的有这么不好吗？》，现在依然是阿里内网热贴。


作者说，“这几天我的心情非常糟糕，一直持续关注着内外网事情的进展，对于这个事情本身而言，我和所有的人一样，感到非常的气愤。周末朋友们纷纷联系我的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复。组织已经给出了调查和解决办法，内网已经无数人讨论。阿里真的有这么糟糕吗？”


他认为，阿里的舆论形象已经跌到了低谷，但公司和员工不能放弃梦想，阿里面对问题，解决问题，而不是逃避问题，这也是令人一直信奉的价值观，遇到重大危机时，公司都能吸收问题意见，变成前进的力量。


“在现代社会，外部传播最快的不是事实，而是情绪，而情绪传播的威力非常大，它会让人丧失理性。”阿里云一名员工说：公司大了，确实会有个别害群之马，但这事不代表所有阿里人不行，阿里发展到今天员工已经超过15万人（编者注：应该未包括大润发等收购板块），已经是一个中小型城市，规模这么大的基数下，不可能保证每一个人人品都是无暇的，但我相信我司员工平均素质不低于其他公司。


阿里员工表示，阿里价值观没有腐朽，阿里人也没有冷漠，今天大家会对事件愤怒，会对不合理的机制感到气愤。希望借助807事件，形成内部持续优化的引擎，帮助公司变得更好。


8月10日，阿里巴巴提出“对性骚扰零容忍“，阿里集团开通AID通道，把反性骚扰作为常态贯彻实施，形成对性骚扰零容忍的企业文化。


而来自阿里员工的制度化建议则更多。


有的同学建议公司强行劝酒一律开除；


有的建议“设立性骚扰专项考试”，对性骚扰零容忍，由外部专家和员工代表共同制定《反性骚扰行动准则》；


有的建议“男女出差需要专门报备”。


还有人建议，把此事件当作阿里巴巴全部合伙人的年度绩效，评分人是阿里巴巴25万员工。


也有员工反思应急机制不健全，希望公司管理层有快速的信息传递通道。


更有意思的是，有帖子呼吁权哥回归——《恳请权哥（胡晓明）加入专案组》，原因是权哥在蚂蚁集团，有人对主管给予其3.25的绩效提出质疑，权哥快速组织HR等进行调查复核，改变原有绩效，给予3.5，认为权哥处理此类事雷厉风行。


孙权（胡晓明）则回复该帖子，“从合伙人到核心管理层，都在全力以赴推进，逍遥子也成立了专案组，相信很快就有结论，阿里有25万人，个别管理层代表不了阿里人，也代表不了阿里价值观，正是这25万人的正直、善良和正义，才是推动公司进一步发展，保护员工权益，保护女工权益是阿里人的使命，这次事件也是阿里冷静反思的机会。”


阿里云员工闻冰则称，如果老鼎、丁冬这些人还留着，那阿里的价值观真的没救了，所幸结果让人解气，“刑终于上大夫了”。


张勇（逍遥子）在这次事件处理中，获得了员工给予的11562个赞。


其中一个有意思的细节是，一名给他加了1分的员工写道，“正义也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暴露的问题值得反思，现在只给你加1分，另一分看落实结果。”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豹变（ID：baobiannews），作者：曾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