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们围坐在三张桌子旁,每张桌子上摆放着一具尸体,这些尸体都是从学校停尸房里运过来的。
大二学生恩雅·艾格贝(Enya Egbe)那桌分配到一具年轻的尸体,死者身材健壮,右侧胸部有两个弹孔。
(恩雅·艾格贝)
当身边的同学拿起手术刀,正要刺入尸体时,艾格贝看清楚死者的脸,他的血液瞬间凝固。
“住手!快停下!”艾格贝尖叫起来,“我认识这个人!”
他怎么可能不认识,桌子上躺着的是他的朋友迪万(Divine),他们认识7年了,两人经常去酒吧胡天海地,喝酒畅聊。
(网络图片:停尸房里的尸体)
两个星期前,迪万失去了联系,没见到,再见面他已经死了。
知道真相的艾格贝踉踉跄跄地跑出教室,同学们追了出去,发现他在走廊里痛哭。
他们帮忙联系了迪万的家里人,他们还不知道儿子已经死了。两周前的晚上,迪万和三个朋友一起回家时被警察拦下问话,之后被带走,再也没回来。
在解剖台上看到自己失踪的老友,这冲击太大了。艾格贝的遭遇很快上了新闻,克罗斯河州警察局发言人确认,他见到的确实是迪万的尸体。
(网络图片:人体解剖课)
发言人说,警方是依法枪杀了迪万,因为这四人是“恐吓克罗斯河居民的持械劫匪”,他们在和警方交火中被击毙。
“交火结束后,你不可能把尸体就留在地上。”发言人艾琳·乌博(Irene Ugbo)说,“你必须把它们送到停尸房。”
不过,她承认没有告知家属就把尸体送到医学院是不合适的,部分涉事的警官将受到停职处罚。
(接收尸体的卡拉巴大学)
但艾格贝和迪万的家属不接受这套说辞,迪万根本没有武器,怎么交火。当晚家属接到电话后,还去警察局找过迪万,警方也没说他死了。
更何况,枪杀迪万的是尼日利亚臭名昭著的特殊警察部队SARS小组,迪万清白的可能性更大。
(SARS小组)
SARS小组的全称是“特殊防抢劫小队”,这是尼日利亚政府于1992年组建的警察部队,专门解决抢劫、机动车盗窃、绑架、偷牛和携带枪支等案件。
为了提高结案率,SARS的行动宗旨是“出其不意”、“速战速决”,他们经常穿着便衣走在街头,看到谁长得像罪犯就把他们拦下来问话,态度不好就带走。
(在街头行动的SARS)
28年来,SARS打着执法的旗号,四处犯下大量非法处决、勒索、酷刑、绑架、强奸、抢劫等罪行,人们怕他们,甚于怕劫匪。
据国际特赦组织在去年6月份报道,仅过去三年,他们就记录了82起SARS的暴行,包括绞死、模拟处决、殴打、烟头烫人、水刑等。
把嫌犯或者普通平民非法杀害后,尸体该怎么办呢?
SARS的态度是不能浪费,送往全国医学院的停尸房,给医学生们做研究。
(网络图片:停尸房)
2019年,27岁的所罗门·耶洛(Solomon Yellowe)和女友拉伊·达帕(Laye Dappa)在哈科特港大学读最后一年。
3月13日中午,耶洛告诉达帕,他要去银行的自动取款机里取钱,让她先回家。
但那天,达帕等了很久,耶洛都没有回来。他的家人向警方提交失踪人口报告,之后在各个拘留所里寻找耶洛。
(所罗门·耶洛)
这是正常的反应,因为尼日利亚警方喜欢拘捕打扮入时、拥有苹果手机或笔记本电脑的年轻男性,他们常被视为网络诈骗犯。不巧,耶洛的形象就是这样。
家人们找了一个月都没找到,4月26日,达帕从哈科特港监狱里的一名男子那里得到消息,他说自己曾经和耶洛住过同一件牢房,见到耶洛被折磨得很惨。他建议,可以去停尸房找找。
第二天,耶洛的家人就在哈科特港大学医学院的停尸房里找到了他的尸体。
(所罗门·耶洛)
尸检显示耶洛死于脑肿胀,身上有大量被殴打的伤,但没有枪伤。
逮捕他的也是SARS,他们说耶洛犯有持枪抢劫和谋杀罪,完全招供后,突然倒地身亡。他们没解释为什么耶洛会在审讯时死亡,为什么不告诉他的家人。
在尼日利亚,每年有数百个平民会在SARS的逮捕行动中死亡或失踪,和耶洛一样,他们的尸体最终都出现在了医学院。
(SARS抗议活动)
从全球来看,大部分国家的医学院尸体都是通过捐献渠道得到的,人们会给捐献者尽可能多的尊重。
但在尼日利亚的文化原因中,尸体必须入土为安,它影响死者的来世以及现世家庭的幸福。
如果死者家属找不到尸体,无法埋入祖坟,他们会担心死者转世后成为别人的家人,一家人无法永远在一起。
(SARS警察)
因为这些原因,尼日利亚的尸体捐献很稀少,因此,政府会把罪犯的尸体当作政府财产,送给各地医学院。
(实际情况中,政府送的其实不是罪犯的尸体,而是嫌疑人的尸体,大多数人都是在定罪前被杀害。)
根据《临床解剖学》2011年的报告,尼日利亚医学院中,超过90%的尸体都是死于枪伤的嫌疑人,年龄在20到40岁之间,95%是男性。
他们没找到一具尸体是自愿捐赠的。
差点解剖了迪万的卡拉巴大学学生奥伊芙·安南(Oyifo Ana)说,他们学校的大多数尸体上都有子弹伤口,基本都是年轻男性。
“当意识到这些人不是真正的罪犯,而我们正在解剖他们时,感觉很糟糕。”奥伊芙在《华盛顿邮报》的采访中说。
尼日利亚大学的解剖学教授埃梅卡·安杨乌(Emeka Anyanwu)证实了这种说法,他从业十年来,见到源源不断的尸体从警车上抬下来,送到学校太平间。
(尼日利亚大学)
安杨乌经常看到人们跑到学校停尸房寻找家人尸体,但因为尸体属于政府财物,想要领回尸体,家属必须完成大量的申请工作。
“我介入过很多亲戚认领尸体的案件。”安杨乌说,“每次,我都让他们先去警方和法庭那里报告,但他们很少回来。”
(尼日利亚抗议活动)
被虐待、被杀害、被送上解剖台,SARS的残酷让尼日利亚人难以忍受,愤怒终于在2020年10月彻底爆发。
那个月,一段SARS警察在酒店里射杀平民男子的视频在网上流传,几天内引发了全国抗议活动。
尼日利亚的网红大V们迅速加入,推特也给予支持,推动了#EndSARS的tag。
10月9日,一名抗议者在抗议活动中被警方打死,再次加剧全国的愤怒,人们在线上线下一起抗议。
最终,10月11日,警察局总长在电视直播中宣布,正式解散SARS,里面的警察送入其他队伍。
但事情还没有完,因为人们仍然不知道那些已经失踪的亲人在哪里。
多年来,警方运送尸体时没有做记录,他们也不清楚送到哪所学校,死亡证明、身份证明这些全没有。
想要找到死去的家人,人们能做的就是一间间停尸房去看,整个过程很耗时,也很痛苦。
去年11月,拉各斯地方政府曾开放州内医学院的太平间,让人们寻找有没有家属的尸体,但效率很低。
目前,尼日利亚解剖学家协会正在游说政府,希望他们修改法律,让医学院停尸房能获得完整的死者记录,捐赠也必须得到家属同意。
协会也鼓励人们自愿捐献尸体,告诉人们这样是有益于社会的。
迪万的案子还没有结束,他的家人们正在起诉警方,希望打死他的人能受到更大惩罚。
目睹好友尸体的艾格贝,则受了太大刺激,几个星期都不敢去上课,认为迪万的灵魂就在教室里。
他比同学们晚一年毕业,现在在三角洲的一家医学实验室里工作,但迪万死去的脸仍时不时出现在眼前。
没有人应当承受这样的痛苦,死者更是如此,
希望以后,这种奇怪的事不会再出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