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JustPod(ID:justpod),节目后期:Bright,制作总监:王若弛,文字整理、排版:李文浩,原文标题:《东亚观察局 | 东京奥运从1940到2020》,全文摘选自《东亚观察局》ep62,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梵一如:其实不光是2020年,甚至不光是1964年,奥运牵扯了日本八十多年将尽百年的历史。
沙青青:说起东京跟奥运的缘分,如果往上追溯的话,就一直可以追溯到1940年。我记得2019年的大河剧《韦驮天:东京奥运的故事》讲的就是这近一个世纪日本人跟奥运的故事。
实际上日本人像申报奥运会,起心动念非常早,在20世纪20年代的时候就有人有意愿去申办奥运会,也经历了非常多的波折。首先20年代发生了关东大地震,地震对整个东京地区的摧残非常严重。市政建设要重建,要灾后复兴。于是把这个事情耽搁了。
也正是因为有关东大地震后的重建工作,日本人也非常希望能够向世界展示日本灾后重建的成效。所以你可以把日本申办1940年的奥运会理解为日本人希望能够向世界展现重建之后的新日本样貌。
另外一个1940年它其实还有一个时间点是天皇即位纪元的2600年,一些日本很有名的武器装备,比如零式飞机,为什么叫零式,就是因为2600。所以日本人也是希望借奥运会来为天皇2600年的纪年助兴。
这一次的申办过程也是蛮激烈的,最后也是PK掉了芬兰的赫尔辛基。我记得第一轮申办的城市还是蛮多的,有赫尔辛基、罗马、都柏林等等欧洲城市,还有南美的布宜诺斯艾利斯也参与了申办。最后日本人还是动用了很多外交上的一些关系,比如说申办之后还要去找墨索里尼谈,希望意大利能够支持日本的申办。
但我们也知道1940年这个时间点,其实日本已经深陷战争的泥潭中去了,整个状态已经不是一个和平时代举办奥运会的状态了,所以这届奥运会也是无疾而终被取消掉了。1938年是日本对华侵略进入高峰期。当时日本已经进入战时体制了,这种情况下举办奥运会实际上在各方面都不太可能实现,日本因为是侵略国,在国际上的争论很大,受到的舆论谴责也非常多。在这种情况下,这一届奥运会自然也不可能成功举办了。
但对日本来说,1940年奥运会也可以视为自己对奥运执念的开始。
梵一如:因为现代奥运开始也没有多少年,但那个时候奥运会已经拥有像现在这样在国际上的地位吗?
沙青青:奥运被视为一个国际上非常大的盛事,一个宣扬国力的展示场地。实际上是在1936年的柏林奥运会开始的。柏林奥运会可以被视为历史上第一次一个国家以举国之力去举办的奥运会。希特勒那个时候是把奥运会视为一个展示纳粹德国雅利安人荣光的一种盛事。
所以在当时开始有了一些我们很熟悉的现代奥运的一些形式,比如恢弘的开幕式、选手入场、宣誓。看起来很讽刺,我们现在很熟悉的一些奥运形式,都是在1936年被法西斯创造并且推上了高峰。
梵一如:而且那个时候法西斯德国里有很多艺术家和文艺家把奥运会包装得非常神圣。
沙青青:所以这个事情其实也直接影响了日本人对1940年东京奥运会的定位,觉得德国人搞得这么威猛,展示了雄壮的国力,自己也要效仿一下,所以说1936年奥运会实际上对后面的奥运形式影响非常大,比如说会把奥运会视为一个国家强弱的竞技场,以一种体育的方式。
当时柏林奥运会的时候,中国队也参加了。我印象最深的是中国男足领衔的是李惠堂,李惠堂这个球队是从中国出发,因为当时中国国力弱,国民政府也不是很当回事,国家本来钱也不多,有钱也不高兴花在你身上。后来就导致李慧堂他们这帮男足运动员,一路踢商业比赛凑路费。一路卖艺,然后去欧洲去柏林参加比赛。当时他还跟英格兰分在一个小组,好像说是一球小负,但那是因为路途太过疲累。
梵一如:看过纪录片说中间还有人腹泻、晕船,然后到了那边也没有多少时间休整,马上就要投入到比赛。那一年的奥运会无疾而终,没有达成他们的原来预想的效果,草草了事了。这个种子是一直埋在日本人的心目中了。
梵一如:然后来到1964年的奥运会,前段时间上海国际电影节,我看了一部纪录片是法国人拍的,叫《东洋魔女》,是这个法国纪录片导演找到当年参加1964年东京奥运会女排比赛的成员,采访她们,请她们回忆自己参加比赛的一些事情。日本在战后长期以来的体育体制跟我们这种举国体制不太一样的地方是,企业在体育中占了很大的一个比例。比如当时的日本女排就是一家纺织工业手下的队伍。那么这种由企业赞助的体育体制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沙青青:我觉得可能也是跟它的传统有关系,因为日本大型企业认养球队,是被视为实践自己社会责任的一种方式,另外其实运动员还是有社员的身份的,比如一周训练三四天,剩下一两天是要上班的。
梵一如:片子里面也是这样的,那些女排运动员就是早上先上班,然后从下午开始训练,然后一直到晚上。日本即便到现在有一些职业化程度没那么高的运动项目,是要运动员进入到企业的,比如说我印象比较深的有一个击剑运动员就是要在一个保险公司上班。我觉得这有点变相赞助的形式,企业把运动员养起来,运动员可以去做代言、做一些运动方面的工作,比赛服装也会有公司的名字。
沙青青:你讲的是后面一种,前面一种更多他是把它视为一种社会责任,企业的运动员也有会社员工的身份,比如说有一些全国性的比赛的时候,运动员获得好的名次之后,等于是在为本地争光,企业会把它视为是一种践行社会责任的一种方式。
另外一方面日本企业传统上面又会比较看重一些运动能够带给人的一种锻炼的,培养自己的这种意志品质,培养集体的合作感荣誉感,又会把它视为一种非常好的培养企业文化的一种方式。
还有一方面就是前面提到的这种赞助类的,其实是最近几年开始新出来的,但这些一般都是赞助一些个人单项类的比赛,体操、击剑、滑冰这种,我通过对个人的赞助,增加企业的曝光度,有点像名誉社员,也不用真的来上班。
梵一如:《东洋魔女》有一点我印象特别深刻,里面讲到1964年奥运会中,女排是日本人高度期待的一个项目。当时讲到一个细节,就是女排决赛那一天是接近于下午甚至晚上比赛,所有的女排姑娘都在宾馆做准备,当时电视播放了女排比赛的前一场柔道比赛。
当时有一个日本非常有名的柔道选手叫神永昭夫,全日本都觉得金牌一定是他的了,结果被淘汰掉了。这时候有一个当年的女排选手在回忆说,当时她看到全场日本人那种西装笔挺戴副眼镜,后面脸上茫然的表情。她们这些女排队员在之后商量说,如果我们今天输了的话,我们是不是移民?因为当时的气氛太吓人了,她们真的有在考虑如果拿不到冠军,索性移民到苏联去。你可以想象当时的压力有多么大。
沙青青:从国民心理角度来说,我觉得1964年奥运会确实可以类比2008年奥运会。而且对日本来说,1964年奥运会也是象征着日本走出了战败,重新回到国际大家庭,甚至还要以此机会向世界宣告自己已经成为一个经济强国了。
而且我们很熟悉的一些日本的建设成就都是在1964年前后出现的,比如新干线是在日本奥运会开幕前10天通车的,1964年的春天的时候,日本加入了OECD组织。而且也是在1964年这一年,日本人开放海外旅游,日本人可以海外自由行了。跟2008年很像,中国也是在2008年以后开始的海外自由行。
梵一如:那个年代跟我们2008年的发展特别像,1964年奥运会之后,1970年就是大阪世博会。我们是在2008年奥运会之后,2010年上海世博会。而且1964年日本的GDP没有超过西德,但是1970年就超过了。而我们2008年的时候没有超过日本,到了2010年就超过了,路径一模一样。大家可以类比那时候的国民心态。
沙青青:对日本来说1964年奥运会还是充满了很多正面的回忆,很多日本人经常说那是金黄色的回忆。1964年除了象征日本国内的战后复兴有了很好的成就,其实还有一点就是日本人的很多文化记忆也是在那个时代开始的,就比如大河剧是在1964年前后开始出现的,铁臂阿童木的形象也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在电视上播放的。日本现代当代大众文化的很多传播方式也出现在1964年的时间点。
所以说对日本来说,1964年的奥运会是一个全然正面的奥运会。因为1964年奥运会的举办,也伴随着日本普通人家庭开始大力进入中产阶级的状态,所谓“一亿总中流”(是1960年代在日本出现的一种国民意识 ,在1970和1980年代尤为凸显。在终身雇用制下,九成左右的国民都自认为中产阶级)的口号也是在那个时候喊出来的。
但是你要反过来去看,就是在奥运举办之前三四年,日本社会还是一个比较动荡的状态,不论是1960年前后的安保斗争还是日本社会的阶级的对立、左右的争端还是非常多的。但是安保斗争之后,池田勇人的内阁就喊出了“国民收入倍增计划”。这个计划给人的感觉是把政治争端搁一旁,大家先赚钱。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大家意识形态斗争放一放。
实际上这句话确实发挥了作用,老百姓会觉得自己钱变多了,财富确实增加了,老百姓的生活确实是变好了。又在1964年办了个奥运会,民族自豪感爆棚。两者相加让整个社会的心态完全不一样了。
梵一如:我现在在想如果没有疫情,现在我们身边大概很多人,甚至包括我们自己在东京都有可能。但因为现在的结局是无观客,除了有一些足球比赛不是在东京举办的,会允许一些观客,其余所有场次的百分之九十六以上都是无观客。
到了今年大家突然发觉这场奥运会除了受新冠影响,日本整个社会的情绪和心境跟1964年没法比,也出现很多问题。比如是二月份,森喜朗之前有一段对女性性别歧视的言论发言。三月份发生了佐佐木宏(原筹划东京奥运开幕式的负责人)取笑渡边直美身材,然后因为此事件火速辞职的事情。还有开幕式的场馆本身也充满了争议,当时2013年申奥的时候,展示的方案是非常伟大的建筑设计师扎哈·哈迪德2012年通过国际招标会拿下的方案叫新国立竞技场。
后来是因为号称造价太贵,2500亿日元能造5个鸟巢,在日本国内的反弹特别大。一方面是因为造价贵,另一方面是日本国内的设计师有点咽不下这口气,日本也是一个设计师大国。最后是2015年七月份的时候,安倍本人亲自出面推翻了这个项目,重新招标。日本的公开毁标也引发了一阵争议。现在这个版本的新国立竞技场是隈研吾的版本,有点像森林的感觉,充满了很多绿植和像木结构的构造。
反正现在来看,日本原本想借此次奥运会来强调日本的311大地震灾后复兴的目的是达不到了。更何况安倍在申奥的时候说福岛在控制中,但现在来看也说明日本做出来的一些国际性承诺,跟自己的实践能力是有一定落差的。
梵一如:反正今年我觉得唯一剩下的值得期待的就是奥运健儿的一些表现了。日本人期待日本的健儿,中国人期待中国的健儿,其实这一次因为我们自己的防疫措施还比较好的话,我倒是觉得中国代表团的成绩是可以期待一下的。
沙青青:最后,既然东京奥运会已经要开办了,就还是希望运动员和东京市民都平安。
梵一如:然后各个国家大家运动员都发挥自己的最好状态,希望中国代表团能拿到非常好的一个成绩。然后一起期待明年2022年北京冬奥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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