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像加注文字，台积电董事长刘德音（左一） 、鸿海董事行郭台铭（左二）获邀与蔡英文（右一）会面，被视为这次BNT疫苗采购的重要转折点。

在台湾沸腾多日的BioNTech疫苗(台湾称BNT，港澳名称为复必泰，欧美称辉瑞疫苗) 采购大戏，在本周有了突破性进展。

台湾两家电子大厂台积电、鸿海周一（7月12日）宣布与中国上海复星及裕利医药签署四方合约，确认采购1000万剂BNT疫苗，由两家公司出资购买各500万剂捐给台政府，预计最快九月底抵台。上海复星医药集团也在11日晚发布公告，宣布了这笔交易。

一场外界看起来需求急迫且难度不大的疫苗采购耗时良久。外界分析，台湾自去年政府开始着手采购BNT疫苗，到最终由两家公司确认订购，过程可谓一波三折，牵扯到两岸政府角力，美国及日本的介入，乃至疫苗生产国德国方面的态度。这起原本属于商业性质的疫苗采购，在两岸关系的敏感时期被赋予了浓厚的政治色彩。

罕见采购模式背后

由企业全程出面采购如此大数量的疫苗，政府则负责审批并决定是否批准，这种疫苗采购模式在当前全球的新冠防疫操作中非常罕见。

鸿海集团负责人郭台铭，在本轮台湾疫情开始延烧之际，于五月底提出向政府申请采购BNT疫苗，蔡英文政府当时表示，台湾无法同意循“复必泰”在港澳的销售模式进行采购。其理由是，疫苗属国安议题，需经由中央整合处理。当时这一说法一度在深陷“疫苗慌”的台湾社会引发反弹。

在野党抨击蔡英文以意识形态为由阻挡疫苗进口，还有批评者说民进党“逢中必反”，不愿开放复必泰或科兴疫苗入台，不同立场媒体讨论激烈，让人再次感受到台湾政坛的撕裂和对立。

台智库“国防安全研究院”的苏紫云博士向BBC分析称，台湾无法接受复必泰的模式，原因是台湾将在合约中将被视为“大中华地区”，进而等同港澳地位。蔡政府及许多台湾民众难以接受。此外，当下新冠疫苗如同战略物资，需要有国家政府向厂商作为担保免责，因此很难完全透过私人企业取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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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像加注文字，香港政府通过上海复星购买BioNTech公司生产的复必泰疫苗。台湾政府则要求引进的BNT疫苗不能使用复必泰商标。

苏紫云又说，北京也在观察，如何借着台湾疫情向台湾进行“统战”，以推广科兴疫苗入台，在混乱的台湾本土疫情中，削弱蔡英文政府的政治点数。

但北京方面一直严厉否认干涉台湾采购疫苗的指控。鸿海郭台铭在本周一确认与复星签约后，也在脸书发文，感谢各界，强调北京未曾“指导干涉”。

中国国台办也在隔日记者会称，批判台湾官方对北京干涉疫苗采购的说法“不攻自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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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台积电和鸿海成功签下BNT采购订单的原因，也另有说法。路透社引用一位了解采购谈判过程的驻台官员称，台湾对大陆阻挠疫苗采购的指责，实际上帮助了台湾，促使美日采取行动，捐赠了近五百万剂疫苗，纾解了台湾社会疫苗“慌”。

各种说法，无疑都增强了这场大戏的戏剧效果。

疫苗危机与支持率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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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像加注文字，台湾中央流行疫情指挥中心负责人陈时中透露，今年年初BNT疫苗的采购突然遭遇中断。

即便最终成功采购BNT疫苗，但台湾今年陷入本土疫情爆发之后，提供的疫苗及医疗能量不够，还有地方防疫政策与中央不同调造成的混乱，至今数百位民众病逝于新冠，导致民怨四起。蔡英文和民进党政府陷入了2016年上台以来最大的一场支持率危机。

事实上，台湾政府去年底便开始与BioNTech公司接触，希望购买500万剂疫苗。但在2021年2月，台湾卫福部长陈时中称，在签约前夕，该厂突然就台湾官方新闻稿中的“我国”二字有意见，在台政府将“我国”改为“台湾”之后，签约程序突然中断。

今年五月，台湾本土疫情爆发，向牛津/阿斯利康（台湾称AZ疫苗）采购的疫苗，代工大国印度因为本土疫情暂时禁止出口，导致台湾收不到货，各界措手不及，遽升的确诊和死亡病例，让全台陷入疫苗恐慌，民怨四起。蔡英文陷入政治危机的同时，中国大陆也不断释出信息，除了抨击蔡政府之外，中国国台办直接向台湾政府喊话询问“是否接受科兴疫苗入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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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像加注文字，台湾目前施打的主要是阿斯利康和莫德纳两款疫苗。

台在野的国民党主席江启臣及前总统马英九也发言指责蔡英文政府，包含意图用台湾“国产疫苗”阻挡BioNTech疫苗进口，不顾百姓性命。前文化部长龙应台亦在脸书发文，暗指防疫指挥官陈时中“冷血”防疫，政治优先。

根据台湾民意基金会本周发布的最新民调，民进党在过去3个月以来支持率锐减15个百分点至28%。但是，国民党也未获得更多支持，维持约19%的支持度，中性选民规模暴涨到48.2%。

蔡政府的政治危机，直到在美日介入后，开始有所舒缓。六月初，日本宣布捐赠台湾124万剂AZ疫苗，并在数天后抵达，美国之后加码捐赠两百多万莫德纳及AZ疫苗给台湾，纾解台湾疫苗恐慌。

最终，蔡英文同意鸿海采购疫苗，台湾新冠危机逐渐趋缓。但在鸿海之外蔡英文又邀请了台积电加入BNT疫苗采购，这被外界视为改变政府消极被动形象、抵消鸿海逼宫压力之举。




各方满意的结局？

英国牛津大学国际关系博士汪浩告诉BBC中文，目前尚无证据证明国台办或北京曾经施压复星阻挡销售疫苗给台湾。但他分析，台湾自去年透过Covax机制已经下单了AZ或莫德纳疫苗，唯独自去年采购BNT疫苗以来，却困难重重，确实可以看到有所阻力。

外界注意到的一点是，蔡英文邀请与其关系良好的台积电加入，与鸿海一同购买BNT疫苗。这被认为是采购成功的关键之一。在与BioNTech协商时，台积电传出了可能到德国东部大城德列斯登（Dresden）设厂的消息。

6月30号，美国商务部长雷蒙多（Gina Raimondo）承认，台积电总裁曾与她谈话，“请求美国协助取得新冠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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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像加注文字，美国捐赠250万剂疫苗运抵台湾，时任美国在台协会处长郦英杰和台湾卫福部长陈时中亲自接机。

台政治评论员陈敏凤向台媒称，根据她的消息来源，台积电与商务部长的谈话公开，该是向北京或复星及德国发出信号，意即若台湾在这次采购仍继续受阻扰，那美国将直接透过美辉瑞公司，卖给台积电与BNT相同的辉瑞（Pfizer）疫苗。

澳洲国立大学(ANU)亚太学院讲师宋文笛向BBC分析，美国对华虽然高举价值观议题和科技竞争，在外交层次目前却仍然以“斗而不破”为最高宗旨。美国更愿意以多边主义形式为助力。因此，疫苗上，有日本出手对台湾数次捐赠疫苗。他又说，美国也透过低调外交，敦促欧盟领袖国的政府施加影响力，协助欧洲的民间公司和台湾之间的疫苗谈判。

“比起从头到尾都由美国单边行为，如此改由广义西方分摊，多个民主政府轮流出手的形式，无疑减少了政治敏感性，不只为其他议题上的美中谈判保留回旋空间，也给予北京政府默许的下台阶。”宋文笛补充。

换言之，这起采购案，是一场没有输家，但费时费力的缠斗。汪浩认为，最后每个人都有拿到想要的政治点数：台积电及鸿海郭台铭，在台社会声望上涨，蔡英文暂时纾解了政治压力，德国摆脱“亲中”、消极处理台湾疫苗协议的负面形象。上海复星则售出千万疫苗，赚取了高额利润，北京则能继续对外称，台湾需要中国出面协助取得疫苗。

不过，台湾这轮本土疫情爆发导致确诊病例急增至万人以上，近700人病逝，死亡率近5%，民间经济造到重击，社会对于政府的防疫政策和疫苗准备仍有批评，这些都还需要咎责及纠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