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九行(ID:jiuxing_neweekly),作者:傅青,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一百多年来,电影深受大家喜爱,很大程度上凭借的是沉浸剧情后带来的美妙感受。观众从现实生活中抽离,沉浸在造梦者营造的故事当中,以身外身做梦中梦,舒缓一下紧绷的神经,之后再回归现实世界,摸爬滚打。


再棒的工作都有消磨个人意志的倾向,长时间地工作,周遭的世界会模糊起来,“附近”慢慢消失,生活渐渐失去了光泽,螺丝钉感开始滋生。


△穿越时空的错觉。<br>
△穿越时空的错觉。


开不完的会、加不完的班,头发越来越少,压力越来越大,职场天花板眼瞅着就能碰到稀疏的秀发。饱经捶打的当代青年身心疲惫,急需一场涤荡心灵的旅行。可在严肃的华北平原,有这样的地方么?


一个粗犷声音在耳边响起:“去开封万岁山大宋武侠城瞧瞧吧!”


连马都入戏很快


从检票员一声“大侠好”开始,你就成了“武林中人”。武侠城里各类景点异常密集,戏剧安排饱和,几步一个NPC,一言不合就打斗起来。这里一天要上演80多场表演,快活林、狮子楼、郑记肉铺、九龙瀑、十字坡等耳熟能详的场景,都在这里一一还原。


这边杨志刚被赶出殿帅府,身上没钱,只好卖掉祖传的宝刀;那边鲁智深就开始拳打镇关西;不一会儿,酒楼里开始打斗,定睛一看,是武松拎着潘金莲的人头,去找西门庆算账;过不了多久,攻打祝家庄的炮声响起,在战鼓声、马嘶声中,几位好汉在马背上上演真枪实战贴身搏斗。


景区生怕游客沉浸体验感不够极致,还安排了很多角色混入人群,时不时就会有彪形大汉吆喝一声,抑或是独眼海盗挥几下刀挑衅地看着你,你可以坐在任何一个地方看好戏。


演出密度有多大呢?《水浒传》都不够演的,《大话西游》《猛龙过江》《四大名捕》等,只要是跟武侠相关的经典剧目,在武侠城里都能看到。


茨威格在《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中讲述了一个“我爱你,但与你无关”的故事。在大宋武侠城,你也会有相似的感受——我全情投入演我的,你爱看不看!


△戴着猪八戒面具的小贩在大宋武侠城内卖爆米花。(图/傅青)<br>
△戴着猪八戒面具的小贩在大宋武侠城内卖爆米花。(图/傅青)


人少的时候,十几号演员围在一起打斗,旁边只有零星的观众。即使这样,好汉们还是卖力表演,没有一个龙套在划水,每个人都沉浸在角色里,非常入戏。甚至连马都沉浸在剧情里,很有信念感。《三打祝家庄》的四个好汉在马上打斗时,每匹马都在认真走位。主人被捕后,你竟然可以从马的眼神里读出一丝丝悲伤。


置身激烈的打斗之中,很难不产生一种“腰间一壶酒,行侠天地间”的豪迈感。快意江湖讲的就是惩恶扬善,武侠城里的戏剧没有多深刻,直白的台词和简单的肢体语言,甚至夹杂着一丢丢“土味”,纯粹又真实。周末还会有电音舞台,古代装扮的侠客和兵卒跟DJ在舞台上纵情起舞,呈现一种魔幻现实主义的奇异感。


武侠版迪士尼


开封迄今有4100多年的建城史和建都史,古称大梁、汴梁。在5000年历史长河中,开封最耀眼的历史是在北宋时期。


你可以在清明上河园看北宋繁华盛景,到大相国寺感受鲁智深倒拔垂杨柳,去包公祠看铁面无私包青天,去天波杨府听满门忠烈故事……北宋古迹数不胜数,埋藏在时光深处的宋朝往事仿佛触手可及。


△具有浓厚历史人文气息的开封。<br>
△具有浓厚历史人文气息的开封。


除了大宋武侠城,开封还有很多这样的沉浸式景区,清明上河园里也有类似表演,而且还配有汉服租赁。


在这样激烈的竞争环境下,景区自然会不断提升竞争力。据说大宋武侠城专门配备了编剧和导演团队,虽然经典戏剧是固定的,但会定期更新并优化一些细节,提升观看体验。


武侠城门票价格非常良心,只要60元,持开封身份证还能享受到80元两年年卡的待遇。如果在门口买上一张79元的包含游乐场的套票,还能再玩8种游乐设施,海盗船、大摆锤、碰碰车、双人飞天等刺激游戏任君挑选。


△开封的夜间表演。/ pixabay<br>
△开封的夜间表演。/ pixabay


别以为这些只有小孩玩,大人们也会积极参与。胖大哥在肩膀上架着小女儿,一起坐上大摆锤,叫喊得比女儿还大声;独自来园的中年男子,在旋转木马上回忆逝去的青春;更有穿着汉服的大学生,在海盗船上裙袂飘飘。


到了夜晚,徜徉在大宋武侠城,会有一种过年的错觉。处处张灯结彩,人潮攒动,穿着古代服装的小贩挑着扁担卖炊饼,戴着猪八戒面具的工作人员在场地内卖爆米花,园子里热闹又荒诞。


△武侠城内张灯结彩的热闹气氛。<br>
△武侠城内张灯结彩的热闹气氛。


天黑之后,还有民间传统焰火演出可以看。四个光着膀子的大哥,在全景视角的场地上打铁花,他们的身影在火焰里面发着光。烟花带来的震撼感受,并不输迪士尼乐园。


武侠城里的舞台装置设计也很妙,《风雪山神庙》开演前,会喷射雪花状的泡沫,营造一种大雪纷飞感。有多逼真呢?不戴眼镜的话,基本睁不开眼。之后反派放火烧草料场,也会呈现仿佛真有大火在熊熊燃烧的急迫感。


林冲一路被陷害,一再退让却无从逃脱,最终被逼无奈,手刃仇人,逼上梁山。旁边的河南婶子看不下去了,激动地用河南话讲了句:“捏妈,真替他憋屈!”其实老婶子有年卡,经常来这里看剧,但每次看都情不自禁深深入戏。


习武硬核大省


河南是中国的武术大省,习武成风。据说一个村子都能有几个门派,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们,到了农闲时间,最爱的消遣方式就是打架。好勇斗狠的,比摔跤比拳法;性格内向的,在粮场对着磨盘发力——基本上人人都有点武术功底。


因为习武人数众多,所以河南也是武术行业竞争最激烈、习武之人最内卷的地方。很多武校毕业的小孩找不到更好的出路时,就会选择来武侠城做表演人员。


武侠城里的“好汉们”大都是武校毕业,不过即便有武术功底,也经常会受伤。曾经有人直接从马上摔了下来,头朝地面栽下去,当场晕了过去,等清醒之后,摔马那段经过完全失忆。然后这个人在家里恢复几天,继续过来演出。“十几岁就开始骑马了,摔太多了,已经习惯了。”他们最害怕的是下雨天,地面湿滑,即使放缓速度,还是很容易从马上跌落。


△少林功夫招式的图画教学。<br>
△少林功夫招式的图画教学。


他们每天需要扮演多个角色,马不停蹄地在不同角色之间切换。刚从攻打祝家庄的战场上下来,就要去城寨沙场跟豹子头林冲对决;有时还会在夜晚神舟表演时,兼职做灯光师傅。


他们的工资跟角色挂钩,如果能演一个比较重要的角色,报酬就比较高;如果演一个小喽啰,报酬相应就比较低。总的来说,在武侠城做表演,能赚到一份在当地还不错的薪水。


一些人会在工作过程中发觉自己热爱表演,之后跑去无锡做群演,从跑龙套开始接触演戏。当然,流动是双向的,每年也会有一批群演从无锡退回来,在武侠城找份工作。随着年纪增长,旧伤太多,身手不再矫捷,这行也就不好干了。


△少年从小勤学苦练。<br>
△少年从小勤学苦练。


但对武术的热爱是一以贯之的。武侠城里很多表演人员已经有小孩,当被问到会不会让下一代学武时,他们表示,“不送去武校的话,小孩也会在家里自学”。他们也都是从那个时候经历过来的,从小对武术产生兴趣,到现在将其作为一种谋生手段,舞刀弄枪已经成为生活的一部分,像呼吸一样自然。


晚上十点半左右,热闹了一天的武侠城送走最后一批客人,表演人员终于可以下班了。他们通常会去附近的夜市,吃上几串烧烤,喝上几瓶啤酒,用家乡话聊聊天吹吹牛,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快乐。


从小到大,通货膨胀最严重的就是快乐。为什么会不快乐?因为总在期待一个好的结果,预设实现,长舒一口气;没有实现,就开始自怨自艾。


看一本书期待能立刻变深刻,刚刚着手一个项目就憧憬能做出爆款,对别人好就希望对方能尽快给出回应……欲望不断膨胀,快乐转瞬即逝。仿佛所有的行为都是一种垂钓,并妄图快进生活,拉到进度条结尾,立即查看结果。


结果却总是事与愿违。就像小时候总以为自己是生活的主角,做了很多宏大又瑰丽的梦,长大后沮丧地发现自己没有舞台,主角另有他人。即使有时争取到舞台,台下也没有多少观众捧场。


△每个人心中也许都有小小的武侠梦。/ 卧虎藏龙:青冥宝剑<br>
△每个人心中也许都有小小的武侠梦。/ 卧虎藏龙:青冥宝剑


王小波曾用热力学词汇“反熵”来形容自己当时不受关注的创作行为。“熵”是什么呢?房间没人打扫的话,只会越来越乱,不可能越来越干净。如果不施加外力,事物永远向着更混乱的状态发展,这就是“熵”。


硬核的人总会构建特立独行的坐标系,维护自己内心的秩序。就像王小波坚持的:“人类的存在,文明的发展就是个反熵过程。”没有观众,武侠城的好汉们不是一样卖力表演?小时候,没有那么强的功利心,幸福感却从未打折。


回到北京,正值晚高峰,人们在地铁里脚步匆匆,在这个月的KPI和下个月的目标转化之间追赶,在这个风口和下一个机会之间狂奔。


我放慢脚步,耳机里放着《刀剑如梦》,准备在朴素的快乐里再多沉浸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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