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丰的精彩亮相，不仅让世人瞻仰到了他惊世骇俗的理论，也狠狠甩了我们的学术体系一记响亮的耳光。冰川思想库特约撰稿 | 和生
这两天，一位研究油井的工程学教授叫嚣推翻相对论、剑挑爱因斯坦的奇闻，引爆了舆论圈，好不热闹。
这位名为李子丰的燕山大学教授，搞了一个研究项目，宣称已经推翻爱因斯坦相对论，而且这个项目还被推荐入选了2021年度河北省科学技术奖。
▲ 李子丰的研究项目被推荐入选2021年度河北省科学技术奖（图/河北省教育厅官网）
推荐单位是河北省教育厅，在项目介绍中，李子丰不无得意地宣称自己“已推翻误导物理学界和人类认识世界基本方法的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为科学的健康发展扫清了一个巨大障碍”。
这个项目到底有没有为科学发展扫清了障碍，咱们暂且不表。先来看看李子丰教授，是个什么“障碍”。
01
一位热爱民科的大学教授
种种迹象表明，李子丰教授就是一个混迹在严肃学术队伍里的“民科”＋“民哲”。
笔者作为一个哲学系出身的人，深刻了解民科和民哲们的伟大抱负，那就是实现牛顿、爱因斯坦们的未竟理想——完成统一场论。
我们不妨来看下，李子丰为完成这一远大抱负所做的努力。这一点，在他的申奖项目简介中已表露无疑：
▲ 李子丰发表的部分论文（图/网络）
关于哲学最根本的问题，即物质与意识关系的本体论问题，他提出意识是物质的一种高级有序组织形式，确定了意识的来源，否定了鬼神论，避免了物质命名的逻辑谬误。李子丰确立了正确的唯物主义时空质能观，为正确地认识世界和有效改造世界奠定了基础。
关于科学的最根本问题，即有关光、电的本质，基本粒子以及四大基础作用力等问题，李子丰论证了光的本性、光的传播规律和超光速现象；用电质子假说解释了电荷的本质、电荷相互作用原理与库仑定律；用物体与微粒子的动量交换假说解释了万有引力定律等。
▲ 李子丰的微博个人介绍（图/网络）
看完这些一个个单拎出来都足以彪炳史册的“成果”，我已充分相信，什么“油气钻井工程学”绝对只是李子丰同学当年为稻粱谋而学得一个专业，吃饭的家伙什儿，一旦有了保证，他心心念念地就是为“探索真理献身”“解决宇宙最根本的问题”以及“建立完美的大一统理论体系”。
这也能够解释：
1、为什么他在给本科生的课上，就不爱讲专业课，动不动就颠覆相对论，讲阿波罗登月真相，反对霍金，最后导致自己被禁课三年；
2、他面对舆论质疑，毫无愧色地回应，申请项目并未立项，大概率不会获奖，他这么做只是为了宣传真理——我私下认为，他说得应该是真心话，因为真正的民科总是感觉真理在握，偏执且固执，并对推宣自己的理论，充满无限渴望。
所以，若从“民科”“民哲”的视角来审视李子丰的言行，事情似乎一目了然、分外清晰。
▲ 网传2017年燕大对李子丰的通报（图/网络）一位栖身于学术体系内的民科人员，数十年来在专业之外，苦心孤诣思索宇宙的根本问题，并用尽一切可行手段，宣说自己的独到发现，直到他的理论到如今彻底出圈，广为流传。
02
甩给学术体系的一记耳光
李子丰的理论与发现，有着民科式理论的典型缺陷，那就是空有逻辑理论，缺少公式的严谨推导和运算，更难以用实验验证。
自然科学之所以能淘汰发展数千年的玄学、神学、巫术，就是可验证。是否有公式推演，是否能实验证明，是区别真科和民科的一根“金线”。
▲ 燕山大学官网上李子丰的个人主页
照理，已经成为油气探井工程学教授的李子丰，肯定清楚这条辨别科学真伪高低的金线，但他还孜孜于鼓吹自己那套不靠谱的东西，究其原因，是个谜。
当然，李子丰这次的出圈，不仅仅缘于他出格的理论，还在于露出这一理论的平台正规得可怕。
正如网上所质疑的一样，一个没立项的研究，就可以参加河北省科学技术奖这样重磅奖项的评奖吗？河北省教育厅又为何会推荐这样一个明显不靠谱的项目申奖？这一奖项的申请有无同行的评议，又经过了怎样的程序？
总而言之，出现了如此荒诞的闹剧，绝对是对涉事奖项评奖体系一次莫大的嘲讽，也暴露了相关组织和机构在评审机制、程序制定上的漏洞。
此外，更深层次的问题或许也借此凸显，比如，李子丰的理论在他而言算得上是一种“重大创新突破”，而这种创新，一旦呼应上急功近利的“科学政绩观”，就可能一拍即合，被睁一只眼闭只一眼地放过了审查。
▲ 李子丰在知乎上的回复（图/网络）
严格来说，李子丰那些带有浓重民科色彩的理论，是绝对不可能在正规的学术平台、学术奖项评审中出现的，甚至也不能为大学课堂所容。
但在学术体系内，我们已经看到了种种乱像。正规的学术期刊中，大谈“熟蛋生鸡”，大倡“导师崇高感、师娘优美感”，大胆刊发自己十岁儿子的文章，将学术的颜面，碾成渣、剁成泥，扫到了大街上，曝光给天下人看。
这次李子丰用他固有的天真、热情和偏执，给庄重、严肃的评奖大会捅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篓子。
李子丰的精彩亮相，不仅让世人瞻仰到了他惊世骇俗的理论，也狠狠甩了我们的学术体系一记响亮的耳光。
燕山大学教授推翻相对论？中科大副研究员袁岚峰：民科的人很擅长碰瓷
采访、整理：鸽子叨
这两天，燕山大学教授李子丰研究项目宣称已推翻爱因斯坦相对论，并被推荐入选2021年度河北省科学技术奖，引发舆论关注。
据大众网报道，该研究项目名称为 “坚持唯物主义时空质能观 发展牛顿物理学”。该项目自称，已推翻误导物理学界和人类认识世界基本方法的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为科学的健康发展扫清了一个巨大障碍。
该项目自称，提出了意识是物质的一种高级有序组织形式；论证了光的本性、光的传播规律和超光速现象；用物体与微粒子的动量交换假说解释了万有引力定律。项目还自称， 其科学价值是解决了物理学与哲学之间可能存在的矛盾；确定了意识的来源，否定了鬼神论。
项目被公示以后，引发网友很多质疑。有人质疑其研究方法和学科背景，还有人质疑这样的研究是如何通过燕山大学和河北省教育厅推荐的，甚至有人质疑这样的论调为何会出自一个大学教授？
网友表示，前有“煮熟的鸡蛋反生后可以孵化出小鸡”，现有自称研究项目推翻爱因斯坦相对论，为何民科层出不穷？
带着这些问题，补壹刀独家访问了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副研究员袁岚峰。
01
您怎么看待燕山大学教授自称研究项目推翻爱因斯坦相对论的事情？
袁岚峰：首先这个事情在科学上是完全错误的。相对论是一个非常坚固的理论，爱因斯坦1905年提出的狭义相对论和1919的广义相对论都是经过了很多实验的检验，可以说是被很多实验证明了的。
中间其实有很多人从各种方向上想去推翻相对论，比如纳粹德国的时候把所有的犹太科学家都赶走了，爱因斯坦是犹太人，它的相对论也成为攻击的对象。他们还组织编撰了一本书，叫《一百个反对相对论的科学家》。爱因斯坦听了以后付诸一笑，如果相对论真的错了，不需要一百个人来反对它，只要有一个人反对就行了。
相对论到目前仍然是物理学中最基础的理论之一，现代物理学有两大基础，一个是相对论，另一个是量子力学，这两个理论本身还没有完全统一起来，这是物理学家未来要努力的方向，但是这两个理论各自本身还是非常坚固的。
日常生活中我们熟悉的是牛顿力学，大家觉得这个理论是很可靠的，但它只限于宏观物体的低速运动。相对论和量子力学分别是牛顿力学向两个方向上的拓展，当你研究微观现象的时候要用量子力学，当你研究高速运动或者强引力场下运动的时候要用相对论，这是一百多年来无数物理实验都已经证明了的东西。
过去有无数人质疑过相对论，未来我相信肯定也会有很多，但是如果真的要反对相对论，要讲科学道理，像李子丰这样的研究完全属于民科行为，将来不会在历史上留下任何痕迹。
02
有网友说，从熟鸡蛋返生到推翻爱因斯坦等，今年已经多起引发舆论关注的民科事件，为什么此类事件层出不穷？
袁岚峰：其实，民科在全世界各处都有，而且是永远不可能消失的。像美国也有很多的民科，不少美国民众相信地球是平的，还有一些人坚定地认为1969年登月是假的。
但是，这起民科事件的特殊之处在于，他本人是一个正经大学的教授。当然，他本人的研究方向是油气钻采工程和油气井杆管柱力学，我们不能否认他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可能是有成果的，但当他转换到一个完全不是自己专业的地方，至少从目前的研究来看，确实是民科。
这件事情另外一个不同寻常之处在于，申请立项需要通过他所在学校和河北省教育厅两个部门的审核，这两个部门是如何审核通过的，是审核不严格还是参与审核的人知识水平不够，我认为网友的质疑相关方面是要去回答的。
李子丰告诉媒体，他在2000年开始研究该项目，曾多次向有关部门申请立项，但未予立项。此次被推荐为河北省科学技术奖项目，他尚未收到河北省教育厅有关通知，按现在这个评奖方式，他获奖是一个小概率事件。河北省教育厅工作人员表示目前对此事并不清楚。具体的情况我们还需要看进一步的消息。
社会上有民科其实是必不可免的，但是相关机构和学术共同体应该有相应机制把民科过滤掉，不让相关声音扩散出来。
03
有网友质疑，像这样的言论一般大众都能辨别，为什么一些甚至在高校任教的教授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袁岚峰：首先，一个领域的专家跨界到另一个领域进行研究，最后变成民科，这样的事情也是常有的。
去年疫情期间，一位法国的诺贝尔奖得主宣称新冠病毒是人造的，后来大家发现这个人得了诺贝尔奖以后就把注意力转向去搞伪科学。所以，诺贝尔奖得主转行都能变成民科，更何况其他人了。我自己也亲身遇到过一些学者，去研究自己本专业完全不想关的领域最后变成民科。
另外，我觉得学校管理不严的问题也是值得关注的。像这次的李子丰教授，网上传的《关于给予李子丰严重教学事故的通报》文件，他本人曾经因为在课堂上宣传自己的民科理论被学校停止3年本科教学工作，证明学校对他的相关行为是有了解的。
其实我有两位朋友曾经跟李子丰教授有过交集。一位曾因其反对民科的言论被李子丰告上了法庭，李子丰称其“侮辱民科、名誉侵权”，提出让其删除相关言论、公开道歉，并和果壳网共同赔偿精神抚慰金50万元的要求。后来法庭判决李子丰败诉。
另外一位是北京师范大学物理学系教授赵峥，也是中国引力与相对论天体物理学会理事长。他告诉我，2010年中国物理学会引力与相对论天体物理学分会在石家庄召开，当时李子等等几个民科分子有组织破坏会议，把会议的组织者告到了石家庄公安局，说会议纵容持不同政见者在里头乱讲。
这些也表明，李子丰本人是民科圈里是很活跃的。我想，对于这样的情况，学校方面应该是掌握的，管理部门平时其实可以多一些关注或者内部审查机制更严格一些，可能会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或者在社会上产生不良影响。
不过，像这样的人在高校中肯定是个案，学术共同体还是基本能发挥过滤民科这一功能的。像这样的研究去投任何一个专业期刊，基本上都不会过的。
民科的人很擅长碰瓷，他们通常采用的方法是说自己得到了xx机构的赞同，但很多时候就是他们给人家写信，人家说信已收到，他们就会宣扬自己得到了赞同。
04
一些网友调侃某些地区总出民科，您认为民科有无地域性？面对民科频发，您认为我们的科普教育还有哪些需要做的地方？
袁岚峰：其实民科没有所谓的地域集中性，就像我前边所说的，民科在社会上是无法避免的，它跟一些人的思维方式有关。但是，当一个地区民科频发或者总是出现类似事件的时候，我想当地科技管理部门确实可能需要反思一下如何提高。
针对民科，我想科普包括基础教育当然有需要继续改进和提高的地方，但是民科最大的特点是油盐不进，如果想学科学的话，现在资讯非常发达，会有很多途径，但是民科往往会自己发明一个语言体系，不跟外界进行交流，确实很难根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