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城市进化论(ID:urban_evolution),作者:余蕊均,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一群北迁大象,把西双版纳也推到了聚光灯下。
这个与老挝、缅甸接壤的边陲重地,是我国热带生态系统保存最完整的地区,动植物种类分别占到全国的1/4和1/6,素有“动植物王国”“物种基因库”“森林博物馆”之称。
众多物种中,亚洲象——亚洲最大陆生脊椎动物——则是“旗舰”般的存在,它们在林间伐树断藤,大树倒下、小树长起,植被得以更新,因而又被称为“雨林生态工程师”。
然而,从去年3月离开西双版纳勐养子保护区算起,此次象群已经“离家”1年又3个月。
官方消息显示,截至9日11时,14头亚洲象已进入玉溪地界,但能否重返西双版纳还是未知数,与此同时,离群独象仍在昆明“逗留”。
西双版纳的保护区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一个人口密度达68人/平方公里的地区——三倍于亚洲象的最大人口压力阈值,该如何走向“人象和谐”?
争议“保护”
这是一次集体出走,且500多公里路程远超以往。
公开资料显示,1957年,中国科学家第一次在西双版纳发现野生亚洲象的踪迹,1958年当地开始建设自然保护区,1986年升格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是我国亚洲象种群数量最多和较为集中的地区。
1997年前后,科学家们首次观测到象群北迁,进入普洱地界,此后,越来越多的象群北移到普洱一带,并在普洱和西双版纳间往返。
“今年4月象群走到(普洱)墨江时,原以为象群到雨季前就能折返回普洱,谁也没想到它们会继续北上走到玉溪,甚至走到昆明辖区。”云南大学生态学与地植物学研究所教授吴兆录向媒体表示。
罕见的象群北迁,自然引来全民围观,但对于“为什么出走”,原因至今众说纷纭。最大的争议在于,保护区的“保护”,究竟好不好?
吴兆录认为,正是因为保护区森林保护得好,树木高大茂密,才导致了大象爱吃的林下灌木和草本植物减少,大象只能出走保护区、到原来活动过的栖息地觅食。
复旦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研究员王放则表示,声称当地环境恢复太好,所以不适合大象生存,“是无稽之谈”,“在科学上也是站不住脚的”。
他的观点是,过去几十年里,全球的大象数量下降了超过50%,而在西双版纳区域,尽管过去20年大象数量可能出现了回升,但如果看50年、100年的变化,整个区域的大象数量是处于持续下降之中。
“在大规模开发和橡胶树种植之前,这个地方有连片的原始森林、分布着雨林和季雨林,有原始得多、保存完整得多的植被,它们在自然生长的状况下,源源不断地给大象提供食物。”
曾在西双版纳国家自然保护区工作超过二十年的云南大学生态与环境学院教授陈明勇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指出,基地保护得太好,会失去其适合亚洲象生活的理想状态。
在他看来,按照人类理想建设的亚洲野象栖息地,还是应该符合象群本身的发展需要。“不是说你把林子保护得越密就对它越好,这种观念要进行一些转变,管理的模式也要相应地进行转变。”
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科学研究所所长郭贤明说得更直白——无论保护区还是亚洲象的栖息地,都是我们的主观意愿。这么大型的动物,它认为哪个地方有食物,适合生存,就会找哪里作为它的栖息地,把人的意志强加于亚洲象,是不现实的。
发展难题
作为我国国家一级保护野生动物,亚洲象的数量虽较上世纪80年代有所增加,但其实“比大熊猫数量还少”。
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生态旅游管理所沈庆仲等人今年4月发表的一篇论文显示,目前,亚洲象仅在云南西双版纳、普洱和临沧3个州市、9个县区有少量种群,总数量约300头。
西双版纳是野生亚洲象的主要栖息地,全州分布野生亚洲象约280头,部分象群游走往来于西双版纳和普洱、西双版纳和老挝之间。
这次象群出走,实际上也把西双版纳旷日持久的“人象矛盾”推到了大众面前。
作为一个长期以农业为主的少数民族自治州,本世纪初,西双版纳的农业人口占户籍人口比重将近70%,直至2020年这一比例仍有60%。
“靠天吃饭”状态下,农民主要靠种植水稻、玉米、油料及水果蔬菜维系生计。然而因自然灾害频繁,主要工农产品生产受不稳定因素影响较大,导致农民收入增长十分缓慢,2004年以前,农村居民人均年可支配收入不到2000元,城镇居民也不足7000元。
种植橡胶、茶叶等经济作物,成了当地“求生存、谋发展”的一条重要出路。
厦门大学吴振南早前撰文称,在全球工业扩张和中国谋求现代化发展的历史背景之下,西双版纳的橡胶种植活动如火如荼展开来。
20世纪40年代华侨钱仿舟和李宗周从国外引进橡胶开始种植,后来则借由国家力量的推动得到极大发展,进入21世纪以来,随着市场经济的浪潮,多方资本力量竞相涌入西双版纳种植橡胶。
时至今日,西双版纳已成为全国橡胶种植面积和产量最大的市州。但一路走来,橡胶经济对生态环境的影响愈发显性化。
有研究表明,广泛种植橡胶对热带雨林造成破坏,弱化了生物多样性,西双版纳的天然森林覆盖率由20世纪50年代初期的70%~80%下降到80年代中期的34%,2012年仅有12. 68%。
种茶也面临类似的问题。今年4月,有媒体曝光了西双版纳勐海县“毁林种茶”一事。
在这个被称为“中国普洱茶第一县”的地方,35万人中,有80%左右都从事着与“茶”有关的活动。这些年,不少村民靠卖茶盖起了新楼房。
不过,随着普洱茶价格逐年升高,在经济利益面前,勐海县布朗山乡出现了毁林种茶的乱象,生态环境遭到了破坏。
正如北京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张立所言,保护区以外大象栖息地大面积减少,取而代之的是茶园、橡胶林,野生动物保护和当地的经济发展矛盾日益激化。
云南的16个市州中,西双版纳的经济总量和人口规模都只在后段班。2020年GDP为604.18亿元——排名第12位,常住人口130.14万人——比2010年增加16.79万人,排名上升一位至第13位。从人均GDP上看,2020年达到4.66万元,全省第七。
一组来自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的数据显示,20世纪90年代以来,野生亚洲象肇事事件共毁损粮食5万吨以上,经济损失2亿元以上,200多人直接遭受亚洲象攻击,其中30多人死亡。
人与象之间的生存矛盾,正在成为日渐尖锐的话题。
出路何在
不少研究都把亚洲象的种种破坏行为,归结为“对人类据有和破坏它们生息的家园而采取的报复行动”。
而聪明的大象似乎正愈发适应与人“混居”。
国家林业和草原局亚洲象研究中心主任陈飞表示,由于人类种植的粮食作物相对集中且量大,亚洲象不必通过大范围的活动就能获得足够且营养丰富的食物,使得它们对取食庄稼产生了一定的依赖,因而与人类活动范围重叠度也就越来越高。
为缓解人象矛盾,降低亚洲象肇事对当地群众生产生活造成的负面影响,云南从2009年开始引入公众责任保险,意在提高补偿标准。
国家林草局网站信息显示,2000年初,大象踩死1人,仅赔偿被害人5000元,以后虽增加到1万元、1.2万元,直到2009的5万元,但远未达到应补偿数。(2009年)签订保险合同后,大象踩死1人,被害人将可获得20万元赔偿。
不过,根据中央民族大学刀慧娟等人前不久在勐腊县几个重点村寨的走访,村民们对补偿的接受度并不高,普遍认为“杯水车薪,弥补不了实际损失”。
出路何在?人与象还能和平共处吗?
城叔注意到,今年1月,云南省林业和草原局发布了一份征求意见稿,意在“加强亚洲象保护,构建人象和谐发展”。
到2022年,在亚洲象分布区建成权责明晰的“象长制”。健全完善亚洲象管理机构,组建统一、专业的监测预警和应急处置队伍。
初步划定亚洲象重要栖息地范围,启动和实施栖息地修复、人象冲突缓解、监测预警、种群调控、宣传教育等系列工程,野生动物肇事公众责任保险机制得到进一步优化,公众保护和防范亚洲象意识显著提高。
需要强调的是,国家林草局官网上有多份与亚洲象有关的复文,其中尤以“亚洲象国家公园建设”为重。
针对全国人大代表、时任西双版纳州州长罗红江等人提出的《关于建设西双版纳亚洲象国家公园的建议》,国家林草局答复称,在编制《国家公园空间布局方案》的过程中,已对西双版纳区域给予充分考虑。
下一步,将在建立国家公园体制工作推进的过程中,依据确定的程序、标准和规划,按照成熟一个设立一个的原则,分期分批有序推进国家公园设立工作。待国家公园正式设立后,将相关建设费用按照有关规定纳入各级财政预算,并按照总体规划、专项规划,积极开展亚洲象通道、研究中心、救护中心等保护设施建设。
答复中还明确,将积极协调配合文化和旅游部等有关部门,指导西双版纳丰富生态旅游产品,走以生态保护为主的可持续发展之路。
而按照分区管控规则,国家公园核心保护区内将禁止人为活动,一般控制区内也将限制人为活动。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城市进化论(ID:urban_evolution),作者:余蕊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