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子明在微信读书app上已经看了3940个小时的漫画。

微信读书是腾讯微信旗下阅读app,官方曾公开宣称,微信读书主要是“深阅读定位”和“文化知识调性”,聚集了大量年轻化、高学历的优质用户。微信读书的主打特色是社交,能够让用户“与微信好友一起发现更多精品好书,随时交流感想,让阅读不再孤独”。

“好书推荐,多画美女”。俞子明的微信读书签名和评论看上去不怎么“知识性”、“深阅读定位”。在账号签名中,他写道,没有性描写的书都是垃圾。当某部作品更新放缓时,他会直接在笔记中喷,“作者死了”。

2020年2月底,正是疫情期间,来自河北廊坊的俞子明开始使用这款阅读app。沿着他的读书笔记,我们会惊讶的发现,微信读书存在着大量突破底线的涉黄漫画。更让人意外的是,其中一些漫画,在其他平台的尺度小很多,在微信却额外的大尺度、擦边。

200多本大尺度漫画吸引了许多俞子明这样的读者。不少漫画被官方冠以“好评如潮”,直接挂在漫画区首页,获取了数亿点击。这些内容已经成为微信读书的“流量密码”,引来用户的追逐,其中包括大量未成年人。而在这背后,是一条成熟的漫画产业链,制作方和平台存在着错综复杂的合作关系。



“不黄没人爱看”,涉黄成流量密码

在微信读书漫画频道的top200漫画总榜里,符合大多人心中对漫画定义的书籍(如《非人哉》),大概只有20本左右。剩下的90%都是《很纯很暧昧》、《被美女师傅调成圣的99种方法》、《女子学院的男生》等擦边球漫画。部分漫画书籍甚至连封面图都十分露骨。

俞子明读了其中已经完结的100本,并追着那些还在更新的作品。他的阅读范围几乎涵盖了所有的漫画类型,后宫、重生、霸道总裁,如此等等。《很纯很暧昧》是俞子明最喜欢的漫画之一,被他称之为“微信第1好书”。这本漫画根据原著小说改编,属于“后宫文”。在这类作品中,男主人公常常有着超强的主角光环,并被一群女性所围绕。

打开这部漫画,随处可见的是擦边球式的软色情画面。男主人公拥有“透视”的超能力,可以透过衣服看到一切。而在微信读书中,这部作品得到平台的重点推荐,在漫画“热读榜”列第7位,被标注为“脍炙人口”。

《很纯很暧昧》相关信息

《女子学院的男生》、《都是黑丝惹的祸》也是他最经常追更的“后宫”漫画。以热度榜排名第5位的《女子学院的男生》一书为例。这本漫画的主线是一名男生进入女子学院生活的故事。在这样的情节设定下,出现了大量裸露、充满情色暗示的场景。微信读书给这本书打的标签是“好评如潮”,推荐值86%。



《女子学院的男生》部分画面

今年2月12日,俞子明开始读《重生空间:豪门辣妻不好惹》。这是一本重生题材的漫画,含有突破底线的大尺度画面。俞子明点击了“认为好看”,并评论说,这位作者画的是“性漫画”,没有性描写就没人爱看。



俞子明主页评论及低俗画面

除了低俗、暴露、人体器官暗示等色情擦边球内容,部分漫画为了吸引眼球,在情节设定上也完全不考虑主流价值观,比如合理化强奸,以及其他突破底线的伦理关系和行为。很多女性角色被设定为公安干警和老师,侮辱女性的描述屡见不鲜。

这些涉黄和低俗内容在微信读书上得到了广泛的阅读、传播和讨论。《女子学院的男生》阅读人数达到11万,《很纯很暧昧》将近10万,《重生空间:豪门辣妻不好惹》也有将近3万人阅读。可以说,涉黄内容已经成为“流量密码”。评论区常常充斥着众多不堪入目的讨论。也有很多读者留言,称这些作品过于低俗。



微信读书用户评论

导流QQ群,未成年人分享色情小说

数据显示,早在2019年底,微信读书的注册用户数就已高达2.1亿。虽然微信读书在公开资料中从未提及未成年用户的数量,但种种证据表明,未成年人在其中占据着不小的比例。在一些漫画作品的评论区,可以看到有读者提到自己还未成年,也常有用户质疑,这样的内容不适合孩子阅读。

尽管青少年受众大,微信读书并未对这些质量参差不齐的漫画进行分级,也未上线青少年模式,对未成年群体的使用时长和内容类型进行管控。唯一与未成年人保护有关的信息是“用户协议”中的寥寥数语。倒数第二条写道,“若你是18周岁以下的未成年人,在使用腾讯的服务前,应事先取得你监护人的书面同意。”

然而,这项“用户协议”位置隐秘,很难找到,没有实名认证环节,也未对用户年龄进行明确限制,对青少年群体无法起到有效的引导。

此外,很多漫画会留有qq群的号码和二维码,提示读者“加群有福利”。我们尝试进入了其中的一个QQ群,发现有的读者在聊天时透露自己是未成年人,有的成员目前16岁,“正在上初三”,有的只有13岁,“明天还要上课”。



QQ群中“00后”占比普遍超过60%

在《很纯很暧昧》的其中一个QQ群中,成员总数超过1400,“00后”成员比例达62%,约900人。而在《不许拒绝我》的粉丝群中,总数超过1800人,“00后”占72%。他们会在QQ群里讨论漫画故事,分享考试相关信息,成员之间还会分享色情小说。

平台与制作方有合作,同一漫画微信读书尺度最大

很多QQ官方粉丝群,都是由漫画制作方的工作人员来运营。这些软色情漫画内容的制作方主要以漫画公司和工作室为主。这些工作室规模不一,有画师、文案几个人组成的「小作坊」,也有做完整产业链的成熟公司,比如《很纯很暧昧》的“三福互娱”。

据业内人士介绍,平台和这些漫画公司的合作形式大多为版权采买,而非免费流量分发。也就是说,微信读书漫画频道的内容是由平台付费购买得到的。

而腾讯公司和这些工作室的关系则更为错综复杂。首先是内容合作。上文提到的漫画《女子学院的男生》在腾讯旗下平台“腾讯漫画”被阅读了15亿次,收藏近250万次,而《很纯很暧昧》在该平台的人气值也达到12.9亿,被收藏超过130万次。



除此之外,双方还会进一步共同探索IP开发。公开资料显示,《很纯很暧昧》的内容提供方“三福互娱”和腾讯合作密切。2017年,其相关负责人在采访时透露在腾讯动漫平台上,三福互娱有4部作品人气过亿。此外,其另一漫画作品《纯情丫头火辣辣》系列网络大电影将与腾讯视频合作,至少会制作三部。

三福互娱的负责人胡巍波表示,“三福互娱与国内多家知名网络文学平台具备战略合作伙伴关系,所以三福互娱有着庞大的小说储备资源。” 目前,腾讯旗下的阅文集团是国内最大的网络文学提供方。

甚至,一些工作室背后也有腾讯的影子,甚至拿到了腾讯的投资。比如《本剑仙绝不吃软饭》的工作室“冬漫社”,就在2017年3月拿到了腾讯天使轮的投资。

“不少漫画都是根据小说ip改的。小说现在的管理很严格,很多小说改漫画,就是因为更形象。如果平台不做特殊限制,漫画可呈现的空间就更大。”前述业内人士说。以《很纯很暧昧》为例,这部漫画改编自同名网络小说,可以说是知名IP,有着广泛的受众。

对比这部漫画在微信读书、漫画岛、掌阅三家平台的版本,就可以发现关键画面存在明显的差异。在完整版中,存在抚摸和窥探私密部位等大尺度画面,如下图红框部分所示。在漫画岛和掌阅中,这些涉黄内容被悉数删除,但在微信读书的版本中,得以完全保留,没有经过任何处理。



微信疑似知悉,但青少年模式下仍可观看

如此大批量的擦边内容,微信和微信读书作为平台方,似乎并非全无察觉。

在微信小程序中,微信读书并没有上线漫画频道。而如果直接在微信读书小程序里搜索相关大尺度漫画,如《很纯很暧昧》,会发现,虽然能检索到结果,但没有阅读入口,用户无法阅读,但其他类型的书籍并无这一问题。

显然,微信对相关内容是有感知的。

事实上,微信读书app上的这些低俗内容此前就被用户公开投诉过。早在2019年11月,就有家长在微博上公开质疑微信读书,表示很多年轻人都在使用这款app,但平台却不断地推荐“擦边球漫画”,以及明星八卦和标题党。除了漫画作品,平台也会根据陌生人社交的推荐机制,展现“附近的人”阅读内容,这些内容往往格调低下,存在猎奇和涉黄倾向。



用户在微博公开质疑微信读书涉黄

事实上,虽然微信屏蔽了“微信读书小程序”内的低俗内容,但微信内仍然可以通过微信官方渠道,找到这些大尺度漫画,只是入口变得更为隐秘。

第一条通路是通过微信支付中的腾讯动漫。这同样是腾讯的官方平台。

微信用户可以通过用户通过安卓系统进入微信支付页面,在Q币游戏充值系统中,可以看到“王者荣耀”、“英雄联盟”等经典游戏。在其中搜索“腾讯动漫”,就可以阅读动漫作品,其中很多内容与微信读书app重合,包括《被美女师傅调成圣的99种方法》、《本剑仙绝不吃软饭》等。观看一部分后,系统会自动弹出腾讯动漫app下载窗口。

早前,即使在开启微信“青少年模式”的情况下,未成年用户也依然能打开游戏充值入口,观看这些大尺度漫画内容。近期,微信青少年模式有所优化,虽然仍未全量上线,但开启后,可屏蔽该隐秘入口。

而腾讯动漫此前就被爆出存在低俗和涉黄漫画。2020年3月,有媒体报道称,腾讯动漫部分“耽美、同人”作品涉嫌“性暗示”,很多耽美作品或是低俗漫画也能得到平台的推荐,没有任何分级或阅读限制。到了这年6月,新华社报道称,腾讯动漫为涉黄QQ群导流,群内00后成员居多。

第二条通路是视频号。

2020年1月,微信正式上线视频号,并在接下来的半年时间内积累了超过2亿的日活用户。这一年11月19日,有多位网友向媒体爆料,视频号“附近”页面出现软色情内容,推荐视频都是肤白貌美女性,文案露骨,打着色情擦边球。

今年3月,《华夏时报》刊发报道,再次曝光了视频号涉黄内容。报道称,在微信视频号搜索“性感”、“美女”、“韩漫”等关键词,可以发现大量涉黄账号和软色情内容,多有乱伦倾向,且涉及低价视频和招嫖等灰产。



我们重新搜索了相关关键词,发现一些低俗内容仍然存在。即便在开启青少年模式的情况下,用户如果此前关注了这些视频号,仍然可以看到相关内容。部分账号主页可以看到大量衣着暴露的性感美女视频,以及引导关注和私下交易的文字。按照视频文字加微信好友之后,对方表示可以提供付费色情视频。

从去年发现微信读书的秘密开始,俞子明已经在微信读书上花费了3940小时,平均每天要读9小时,常常从早上6点开始看,中午和晚上也经常更新动态。或许是看了太多的低俗和涉黄漫画,巨大的虚幻感扑面而来。今年5月12日,俞子明罕见地读了一本重生题材小说。

小说中的主人公回到九十年代初,一切从头开始。俞子明评论称,“成王败寇”,“钱是男人的魅力,权是男人的魂”。但很快,他就重新打开了已经追更很久的漫画,继续观看那些大尺度画面。“艹艹艹”,他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