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周刊(ID:new-weekly),作者:千反田,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从官宣开始,粉丝便抱着“和哥哥共处一室整整8小时”的信念冲向剧院官博评论区,争取扫厕所、拉幕布、送口罩、捡垃圾等不计回报的差事。
4月6日正式开票,上下本都以秒速售罄,其实往年抢不到票的也大有人在,只是今年特别多,能把抢不到这事儿生生顶上热搜。
4月22日武汉公益场首演结束,全网可见粉丝混杂着激动和酸楚的小作文,我从下班刷到睡前,都刷不到一条没有肖战的repo。
很多repo的情绪和甜宠剧情不相上下:“哄老婆谈恋爱哄孩子真的是又苏又搞笑!小动作超级苏,尤其是用他的手扶着女生的头,呜呜呜呜。”
还有一条摸不着头脑的热搜——“许晴肖战吻戏”。我能理解央华想借力热搜推广话剧,但还不至于让顾香兰C和5号病人B接吻吧?
出于好奇心,我和1300万粉丝蹲守了武汉公益场的谢幕特别直播,切入现场时掌声正酣,制作人程辉把真心话都替粉丝说了:“我觉得这不应该是他的顶点,是他的一个起点。”
按照粉圈的话语习惯,这句话可以翻译成“未来可期”。
倒下的口碑,交给话剧来扶
时间拉回到一年前,肖战在全国人民心目中的形象岌岌可危,“227”事件把他从小部分人的偶像变成大部分人的公敌,路人也许能对这事儿翻篇,但AO3不可能原谅肖战。
什么叫不可思议的“忠诚”?大概就是对哥哥虚拟形象的无条件维护,旁若无人地把一整个AO3网站掀了个底朝天,还波及了其他无辜的小众圈层。
打这起,小众文化圈就不怎么欢迎肖战粉丝,两拨人几乎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尽最大善意去理解,肖战这一次出演也许纯属艺术追求,但是这位耽改美男子哪里来的勇气,再一次正面迎击小众圈层?我们可以从内娱的不少前例中看出点端倪。
2019年,倪妮成为《幺幺洞捌》的首位女主角,1943年的上海女间谍和2019年的天才女作家,从场景到人设都延续了倪妮惯有的江南气质。
至少在观众眼里,有张艺谋的玉墨在前,她这个角色有迹可循、毫不违和。
从观众反馈来看,《幺幺洞捌》好评如潮,赖声川为她塑造了“貌艺双馨”的口碑,在一众演技扛打的谋女郎里,倪妮总算摆脱“街拍专业户”的揶揄,没让副业扯了后腿。
还有一种演员,道德翻车之后没办法再上荧幕,演技不知道往哪搁,剧场成为最稳妥的选择,比如翟天临。
2020年,翟天临主演的《弗兰肯斯坦》在北京开演,倚靠原著出色的故事设定,观众反馈几乎都是正面的。
和影视剧相比,话剧的优势在这时候完全凸显:
线下的观众一般都比较客气,当你看见一个真实的翟天临时,大概率不会刻薄地翻旧账、撕破脸、指着鼻子骂他怎么还好意思演,这种小剧场复出很少会遭到铺天盖地的攻击。
抛开翟天临的演技不谈,选择继续出演话剧这个行为本身就很博好感。坊间有一种偏见,话剧演员除了比影视剧演员靠谱,还自带淡泊名利的光环。
话剧《狂飙》里田汉的扮演者金世佳,在《我就是演员》中自我介绍,字里行间透着点和资本作对的劲儿:
“我叫金世佳,今年三十三岁,上海戏剧学院毕业,一个人生活在北京,没有车,没有房,没有固定收入。”
2016年《狂飙》谢幕,他站在台上说:“一诚可以抵万恶,我们不能因为当下流行而去谄媚它,也不能因为年代久远而去轻蔑它,戏是妄语,我却认真,田汉如此,我亦如是。”
这要放在几年前的《爱情公寓》时代,陆展博是说不出这番话的。
剧场就是这样一个避风港,只要台上功夫过关,就能在观众心里实打实地留下痕迹,什么争议、瓶颈、标签都会在那两三个小时里烟消云散。
所以,无论肖战这一次属于艺术追求还是商业玩票,都得拿出真本事,才算没辜负所有放弃抢票的剧迷。
要知道,还有很多收入远不如肖战、一天领50块钱排练费的专业话剧演员,在用苦行僧似的生活,为话剧艺术续柴火。
月亮还是六便士?在话剧圈根本不是选择题
长久以来话剧舞台被认为是演员的试金石,它考验着他们的耐心、毅力、临场反应和对角色的诠释能力。
“非常林奕华”是香港很有知名度的一个剧团,从1991年演到今天,仍然对赚钱没有底气。导演林奕华在诚品的一次演讲中,被问到“月亮与六便士”这类问题时,直言做戏是养不起自己的。
今年的《戏剧新生活》,把话剧演员放进了真人秀游戏里,从第一集开始便抛出文艺青年的大哉问:“戏剧能不能赚钱?”
刘添祺演出一场200块钱,排练费50块钱,要不是戏剧节得奖,他赚的钱还没法让自己吃饱;刘晓晔43岁存款只有2万,“多的钱没有,但是能活着”。
吴彼直接反问:“挣多少才算挣钱?挣大钱还是活着?”他六岁学唱歌,九岁进戏班子,最后不能只落一活着。
总而言之,这里没有一个人可以单靠演话剧挣钱,他们是社会上少有的、以副业奶主业的成年人。
在这一季节目最后,吴彼导了一出戏——《一座剧院》,主角是四处演戏的小丑。
演一场《哈姆雷特》10块钱、一场《李尔王》5块钱、《红玫瑰与白玫瑰》1块钱……演到近乎绝望时,他开始到酒吧卖唱,一首歌祝王姐生日快乐即刻到账100元,给大哥表演杂技一次1000元。
这情节并不夸张,真实生活里他们的确卖过1块钱的话剧票,《巴西》这么好的作品也抵不过一杯珍珠奶茶,改天丁一滕抱着尤克里里去酒吧卖唱,大哥扫码一付就是3888。
最怕的就是这种故事,明明以为是戏剧效果,偏偏背后全是写实。陈鲁豫曾经为金士杰的“低调”抱不平:
“你演一个舞台剧再牛再厉害,演几个月或者几年,可能都不如我这节目一晚上的观众多。”
话剧就是有这种天然的障碍,它不可拷贝,无法像电影一样裂变,每一场表演都依赖演员亲自重现,剧场中回旋的空气只能停留在剧场,无法传输给视频网站。
还有一个根本的障碍,就是话剧不会给你爆米花电影那样的刺激。
《恋爱的犀牛》曾在大学校园巡演,离谢幕还有一个小时,余光就能瞥见几个身影挺直腰杆离场;等结束的场灯亮起,小情侣再没憋住一腔的牢骚:“早知道看电影去了。”
这是话剧最委屈的地方,台上落花有意,台下流水无情。
这是一台话剧,还是一场粉丝见面会?
其实,没人上来就会为《等待戈多》热泪盈眶,凡事都有个过程,包括看话剧。梁文道有一段话,可以用来解释这种“欣赏”的循序渐进:
“伪文青也没什么不好,拿本书在地铁上装酷,即便没看懂它是怎么回事,这个姿势至少能让你盯着它,多少看进去几行,久了是可以成为真文青的。”
所以,看话剧这件事,把观众带进场是第一步。
2014年《如梦之梦》在内地首演,赖声川请李宇春饰演医生小梅,爆满的票房把他吓了一跳:
“我总以为你是看过很多戏之后,才知道《如梦之梦》很多手法是怎么样的,但是居然这次有这么多第一次进剧场的观众。我感觉到一个理由,它的名字叫李宇春。”
近几年有类似效果的,还有摇滚乐队。2019年,米未破天荒说服了一群乐队上综艺节目,在互联网掀起乐队狂潮,从不接触乐队的流行音乐消费者们冲向音乐节,为摇滚氪金。
是的,小众文化需要欣赏者,一方面是为填饱肚子,另一方面是为了文化艺术的百花齐放、再向前一步。
过去京剧市场几十年高潮,第一个要感谢的是票友,当时每个角儿身边都有一个突出的欣赏者,余叔岩先生有张伯驹,梅兰芳先生有齐如山,台下成规模的票友,一步一步把京剧捧成人民的国粹。
话剧、摇滚、动漫、脱口秀都得对市场怀点希望,培养门外汉的欣赏趣味,因为最终总有那么一群新人会把小众文化当回事,正儿八经爱好起来。
但市场化不等于讨好观众,不等于放弃个性,这是铁一般的规则,要不然百花齐放的文化艺术渐渐玩成了百花齐放的大众娱乐。
表演类艺术尤其危险。比如陕西人艺的《白鹿原》,舞台感染力几乎满分,唯独鹿兆海发现灵灵变成嫂子的那个过程,个人感觉表演得像一出小品。
这是故意逗哏还是无心插柳?是纯粹娱乐还是为了讽刺?导演的创作意图很有必要搞清楚,因为从结果来看,剧场反应非常快乐,观众几乎忘记这三角关系中其实有着巨大的感情冲击。
话剧和幽默不一定对立,但话剧和娱乐一定是站在不同立场上的,情绪不能永远占据上风。
而粉丝对娱乐明星的那种深情,就过于上头了——只有鼓励,没有批评;只有爱慕,没有角度。
这就是为什么《如梦之梦》选择肖战,让很多剧迷瞬间提不起劲来。
整个#如梦之梦首演#的话题下面,聊的都是肖战,范围不出于肖战的口播、肖战的吻戏、肖战的台词、肖战的演技。
粉丝要么不爱,爱起来覆水难收,走哪儿淹哪儿,原来各持己见的礁石都被淹没了,互联网上只有一种声音:“啊啊啊啊!”“绝到离谱!”“台词感染力特别强!”
首演热度是挺持久的,但是当舆论场上没有舆论时,首先得反省一句——这热度它健康吗?可持续发展吗?
1979年,靠做苦力养活自己的金士杰创立了剧坊,取名兰陵,即便自导自演的《荷珠新配》在整个荒芜的台湾戏剧界一鸣惊人,舞台剧也仍旧不会给他日薪208万的生活。
“我没有时间赚钱,因为我在忙着想对这个世界有点帮助的可能性,我天天在想剧本,或者要怎么去雕琢那个角色,像个苦命的哲学家一样,苦苦思索一些摸不着的事。我的穷,是这个世界欠了我的。”
25岁的金士杰用食不果腹的日子养活了戏剧,靠一场一场的演出赚取了名声,当年愤世嫉俗的他绝对想不到,如今有多少人想用话剧来洗牌,打造名声。
话剧加流量,用王朔的一句话来总结:“我不知道这是一个偶遇,还是一个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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