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张煜揭露肿瘤治疗黑幕一事，在网络上掀起了轩然大波，但我看重的，是这件事背后隐藏的一个普遍问题。
医学如此复杂深奥，就连医学专家自己都对另一个科室的专业没有任何发言权.
如果医生在治疗的过程中夹杂了私心，病人如何保护自己？
甚至，病人可能连发现问题的能力都没有。
4月2日，北医三院的医生张煜，实名公开举报上海知名三甲医院普外科陆巍教授对一名叫马进仓的患者蓄意诱骗治疗，导致患者生存期明显缩短，且家属花费了常规治疗10倍以上的费用。
4月18日，张煜在巨大的压力下，被迫删帖。
指控很重，引起的网络风暴也很大。因为这个NKT细胞免疫治疗法实在是太出名了，国家在2016年5月就紧急叫停了这一治疗办法，仅允许做临床研究，不允许做收费治疗。
因为在那一年，魏则西事件震动全国，而让癌症患者魏则西耗尽家财的，就是NKT疗法。
这种细胞免疫疗法特别昂贵，治疗费用动辄几十万，且疗效很不稳定，很多采用这个疗法的患者人财两空。
因此，国家命令禁止。
2020年6月，马进仓因腹痛，在医院检查出胃恶性肿瘤，青海当地的医生断定无药可救，随后马进仓前往上海某三甲医院普外科专家陆巍处求诊。
2020年7月，马进仓开始接受价值昂贵的基因检测和NKT细胞治疗。2020年12月，因治病耗尽家财，还欠债15万元的马进仓在家中去世。
医生张煜举报事件发酵后，陆巍宣称自己从未向马进仓推荐过NKT细胞免疫疗法。
2021年4月23日，马进仓的女儿向记者提供了音频证据，音频中，陆巍明确向家属推荐NKT疗法并承诺帮忙谈好价格。
癌症是不治之症，癌症晚期更是近乎无药可救。
在对癌症晚期并对制定用药方案时，正统的治疗办法未必就是最好的办法，因为正统治疗术是一定治不好的，否则癌症也不会成为不治之症。
所以在医学上，我们允许肿瘤专家对晚期病人多尝试一些其他治疗方案。
多试试，万一试出来一个医学突破呢。
中国古典医书上的很多名方，其实也是这么一个个试出来的。
但这种尝试，是有边界的。
因为这种尝试的所有费用，都是由患者负责，如果强制要求医生负责，那就没有医生敢于做突破性尝试，这对全人类都是损失。
既然费用是患者负责，那就不能由着医生性子来，想用什么药就用什么药。
像NKT细胞免疫疗法这种极其昂贵且疗效很不明确的东西，国家对其明令禁止一点问题都没有。
对于马进仓这种癌症晚期病人，陆巍医生无论开出什么药方，只要在医学上能逻辑自洽，那就都没有问题，因为整个地球都没有任何药方能承诺一定可以治好马进仓。
但对马进仓推荐国家明令禁止的NKT细胞免疫疗法，这就肯定是错了。
国家已经说了，NKT细胞免疫疗法可以做临床研究，但不准向患者收费。
很明显，陆巍不可能帮患者付这个钱，但马进仓明显很穷。
陆巍让马进仓自己付费做NKT，这和医学水平没关系，和道德有关系。
如果不是因为陆巍如此明显的踩了国家禁止NKT的这条红线，那么在国家允许的开药范围内，陆巍无论开什么药，你都不可能说他错。
你觉得陆巍开药错了，要不你开一个能治好的？
万一陆巍的这个新方案成功了呢，你凭什么敢说一定不成功，你有医学实验证据？
医学实在太博大精深了，现代医学能研究清楚的，其实只是一小部分。
很多人认为医生是无所不能的。
但其实绝大多数病，医生都是搞不定的，核心治病主力其实你体内的免疫系统，医生开的药只是当一个辅助。
就连最普通的感冒病毒，医生其实都拿它没辙，最多帮你舒缓下病症而已。
在医学上，有一个鼎鼎大名的安慰剂效应，就是只要病人相信吃下去的药是有效的，病情就能得到明显的缓解症状。
对于绝大多数免疫系统可自愈的疾病，吃下安慰剂（面粉药丸）的人，有至少1/3的患者，病情得到了显著改善。
安慰剂效应由毕阙博士于1955年发布，曾轰动世界医学界。
新药临床试验，一定要增加安慰剂组进行对照的原因，就是因为安慰剂效应。
人类掌握的医学知识是如此的渺小，这导致很多的疾病，医生开药并没有一个定论。
同一个病，同一个人，在不同的医生那里，开的药都是不一样的。
哪怕是最常规的疾病，也许主药是一样的，但辅助药很可能是不一样的。
但每一个人开的药，都是对的。
如果你说谁开错了，那你得拿出证据，可惜你不可能有证据，最顶级的医学专家也拿不出证据。
因为等你能拿出充分证据的那一刻，就代表这个病已经被人类完全攻克了。
能让所有的医生对所有的病人都开一样的药，只有那些已经被人类研究透彻，没有任何争议和疑问的疾病才有可能。
这样的病，有，但数量真的很少。
所以在绝大多数疾病的开药上，医生有极大的自由裁量权，只要开的药符合药理，不过分离谱，他怎么开药都是正确的。
不过。。。
有的医生开药，以治好病为标准。
有的医生开药，以吃不死为标准。
目前，好像没有任何办法来约束这种行为，甚至连识别这种行为都困难。
有些药很贵，有点用，也没啥用，但也没吃死你。
当你质疑时，医生说这个药对你的病其实是有用的，你拿什么反驳呢，连顶级医学专家都没资格反驳。
你要是有本事反驳，直接就能发论文了，还是顶级期刊，教授看了都眼红的那种。
目前，医生的开药行为，完全凭自己良心。
缺乏监督，甚至某种意义上无法监督，因为医学上的事情真的很难说清。
从人性来说，缺乏监督，但作恶者可以获取暴利的领域，一定会有人铤而走险。
没有纪检委的约束和震慑，一定会有官员选择贪污，这是无法避免的。
实话说，医生这个领域，其道德水平已经很高了，因为这行没有纪检委，甚至连对开药行为的质检和抽查都没有，而自己手里的自由权利又是那么大，完全靠自我道德来约束，做成现在这样真的是很不容易。
真的算是医者仁心，很多医生也真的是同情患者，不然直接换贵药你是真的没办法。
但某些医生的肆意妄为，为一己之私利伤害了患者的利益，是医患纠纷增加的重要因素。
这种行为的发生，不仅损害了患者的利益，也损害了医生的利益。
部分医生作恶的后果，是全体医生一起承担，所有医生，哪怕是几十年行善的好医生，也要背上恶名。
这不公平。
这次的肿瘤黑幕案，举报医生违规让患者高价使用NKT细胞免疫疗法的人，也是医生。
他为什么这么愤怒的举报，因为这种行为真的损害到了医生这个行业所有人的利益。
晚期肿瘤的治疗，是混沌性最强的一个领域，每天都有医生在尝试前所未有的新奇疗法来试图冲出一条路，我对他们的新疗法抱有极高的容忍度和认可度。
但国家明令禁止，让患者家财散尽的行为，是不能碰的，这是红线和边界。
在医疗行业的质检和抽查制度没有建立起来之前，对这样的行为，我们要见一个打一个，必须严惩不贷，不然无法震慑少量的坏分子。
用古代的话说，叫以儆效尤。
最后，有一点让我感到十分欣慰，这次的举报者，也是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