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哥华的反亚裔仇恨犯罪案北美最多
据说,温哥华是亚洲以外最具有亚洲特色的城市。这里有四分之一的居民讲中文,这里的叉烧可以和香港烧腊店里的相媲美。在这里,锡克教的宗师(一种印度神教)、西藏的寺院和中国的福音教堂在被称为“天堂大道(Highway to Heaven)”的3公里长的道路上和谐共存。这种地方应该不会受到由疫情引发的种族主义的影响。
但温哥华的真实情况并非如此。
去年,温哥华这个拥有70万人口的城市里,向警方报告的反亚裔仇恨犯罪比美国人口最多的前10个城市报告的总和还要多。在BC省,几乎每两个亚裔居民中就有一个在去年经历过仇恨事件,该地区正面临着一股种族主义的暗流,这种暗流与跨越太平洋的历史联系一样漫长而深刻。
新冠疫情是导火索,但这种怨恨已经积累了几十年,很少有城市像温哥华这样明显地被亚洲移民和他们带来的金钱所改变,温哥华从一个工业落后地区变成了一个由豪华公寓和设计师精品店组成的国际大都会。
数量巨大的突发事件解释了一个令人不安的真相,也许温哥华并不如人们所认为那样,是进步的多元文化的大本营。
北美各地2020年亚裔仇恨案件统计。来源:警察部门及加州州立大学圣伯纳迪诺分校仇恨和极端主义研究中心
38岁的凌翠(音)说:“新冠只是揭示了一直存在的东西。”她是一名台湾出生的移民,经营一家名为Flavours of Hope的非营利组织,帮助难民妇女。2020年5月,她被一名男子骚扰,该男子在往她脸上吐口水之前,对她进行了一连串的种族主义和性别歧视辱骂。她说:“在过去,反亚裔的种族主义一直都存在。”
在2020年初,新冠病毒开始向中国以外的地区蔓延时,针对亚洲社区的大范围攻击就开始了,温哥华似乎成了一个震中。该市与中国大陆的直航航班比美洲或欧洲任何城市都多。1月26日,一名从武汉飞回来的当地商人成为BC省的1号病人,是当时在亚洲以外地区发现的第一批病例。
几个月后,人们清楚地认识到,事实上,来自武汉的华人并不是病毒在该地区传播的主要原因。流行病学研究表明,感染的主要来源是来自欧洲、加拿大东部和华盛顿州的病毒株。
但在疫情的最初几周,在温哥华,只要看起来像亚洲人并戴着口罩,就会引发口头攻击——“病毒传播者”、“滚回中国去”、“不要再从一线工人那里偷口罩了”。这些攻击迅速升级。一位92岁的老人被人从一家便利店扔到了人行道上;一名妇女在光天化日之下,一个市中心的公共汽车站被打了头部。破坏者多次用种族主义涂鸦涂抹唐人街的雕像和建筑。
2020年,温哥华警方记录了98起反亚裔仇恨犯罪,比前一年增加了8倍。根据加州州立大学圣贝纳迪诺分校仇恨和极端主义研究中心收集的警方数据,纽约是美国记录反亚裔仇恨犯罪数量最多的城市,而温哥华的数字是纽约的三倍。
当然,大多数事件都没有被报道。温哥华民调机构Insights West 4月9日的调查显示,43%的BC省亚裔居民表示,他们在过去一年中经历了种族主义事件,从种族侮辱到财产损失再到人身攻击。而且几乎有一半的人说他们相信种族主义会越来越严重。9月的另一份报告发现,加拿大人均反亚裔种族主义的发生率高于美国,其中BC省名列榜首。
对于居住在列治文的人来说,这是一个特别痛苦的讽刺。列治文是温哥华南部的一个地区,华裔占人口的54%。列治文的居民甚至在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发现第一例病例之前就开始遵守社交距离并戴上口罩。
几个月后,公共卫生官员和研究人员将赞扬当地华人社区在遏制病毒的早期传播方面发挥了关键作用。疫情发生一年多后,列治文的总感染率仍然很低,与温哥华大都会区相比,更接近偏远的北极地区努纳武特地区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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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拿大曾经走过漫长的反亚裔历史
总理特鲁多在2020年5月温哥华的仇恨事件报告不断涌现时说:“仇恨、暴力和歧视在加拿大没有立足之地,这不是我们加拿大人的本色。”
然而,历史表明,BC省在亚裔移民方面有一个漫长而动荡的过去。根据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的记录,对于加拿大第一条横贯大陆的铁路来说,温哥华是作为太平洋海岸终点站而存在的,19世纪末,在穿越落基山脉的最后这段险峻路段时,每铺设一英里就有两名中国工人付出生命的代价。
当时流行的酒吧歌曲《永远的加拿大白人》的歌词是这样写的:
“我们仍然欢迎所有的白人兄弟但狡猾的黄种人他们说的话没用,他们压迫弱者他们必须另寻他处。”
20世纪20年代,当三K党在加拿大煽动反对亚裔移民时,它选择了温哥华,并在那里丧心病狂地绑架和折磨了一名中国仆人黄宽先(Wong Foon Sien,音)。
从历史上看,加拿大对亚裔社区最严重的暴行从1885年渥太华开始对每个进入该国的中国人征收高额的“人头税”开始,到长达数十年的中国移民禁令,再到二战期间对约22000名日裔加拿大人的强制拘禁。与美国不同的是,加拿大还剥夺这些家庭的财产。尽管在1978年被废除,但是禁止向“亚洲人后裔”出售房产的契约在温哥华一些最繁华的街区的土地所有权中仍然存在。
许多人仍然记得仇恨是如何迅速爆发的。85岁的野村加代子小时候被带离了位于沿海城市欧申福尔斯的家中,与她的母亲和兄弟姐妹一起被关进温哥华的日本人拘留营的畜圈里。
最近几个月,她两次成为种族主义言论的目标。第一次,一名司机在家得宝停车场大喊让她回到自己的国家去,第二次,在野村戴着手套拿起一本杂志后,一名妇女在好市多超市发出了仇恨的辱骂。社区团体报告说,亚裔长者们说他们自二战以来从未感受过如此强烈的仇恨。
在经历了一生的轻视和侮辱之后,野村认为她对这种事情基本已经见怪不怪了。她没有向警方报告这些事件,这位八旬老人说:“我这个年龄的人倾向于苦笑和忍受,我想现在是我们所有人都说出来的时候了。”
令人嫉恨的财富精英?
最近的仇恨犯罪激增也源于温哥华历史上更近的一章,在这一章中,曾经被鄙视为移民底层的亚裔,越来越被视为拥有令人嫉恨的财富的精英阶层。
到20世纪80年代,加拿大接纳的所有移民中有近一半来自亚洲,大多数人并不富有,但加拿大越来越多地调整其政策以吸引富人。在温哥华,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富裕移民群体,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李嘉诚。
这位具有传奇色彩的香港大亨在1988年收购了市中心六分之一的房产,用一组高大、有着玻璃幕墙的公寓重绘了城市的天际线。他的团队把整栋大楼全部预售给香港买家,却没有在当地提供一套单元房,这显然没有给他们带来多少好感。在接下来的十年里,约有22.5万名香港移民追随李嘉诚的脚步来到加拿大。
温哥华商业杂志《Equity》1988年3月的封面惊呼:“温哥华正在成为香港的郊区吗?在20世纪90年代的公开听证会上,对新来者的“怪物屋”的分区规定,破坏了传统上富裕的白人社区(那些有不能卖给亚裔房产的无效契约的社区)的美感,引发了一场愤怒。
然而,到2010年,美国人拥有的温哥华房产数量是当时香港人的四倍,却没有引来人们的愤怒。
就像一些慢性病一样,排外情绪会在一段时间内消退,但随后又会因对住房或教育资源的焦虑而再次爆发出来。2010年,有影响力的全国性杂志《麦考林》刊登了一篇关于加拿大顶尖大学的报道,标题为“太亚洲了?”在温哥华,当地的英属哥伦比亚大学已经被安上了“十亿中国人的大学 ”的称号。
2014年左右,房价开始飙升。随着廉价资金在全球范围内抬高资产价格,温哥华处于全球房地产热潮的中心,房价两位数的涨幅超过了纽约和伦敦。
在温哥华这个规模较小的经济体中,大量中国资金涌入,这种现象变得越来越明显。迹象包括印有中文房地产经纪人广告的巴士,以及开着兰博基尼和阿斯顿·马丁的亚洲大学生。《公主我最大》(Ultra Rich Asian Girls)是一个以温哥华为背景的真人秀节目,追踪四位年轻女性的高定购物狂欢、香槟祝酒派对和琐碎的争斗,于2014年在YouTube上首次亮相,并迅速获得了一批粉丝。
报纸上充斥着这样的故事:现金充裕的亚洲买家在竞价战中胜过当地人,不择手段的(估计是外国的)炒房者,由于业主不在,高档社区的房产空置而变得荒凉。2015年一项有争议的研究试图确定外国房产所有权所占的比例,在当时缺乏数据的情况下,通过在三个富人区筛选出的中文拼写名字来统计。
这项研究仅仅凭着当年4.2万多宗交易中的172宗销售得出结论,由当时的反对派政治家大卫·埃比促成。在接下来的几年里,这项研究成为了几十个新闻报道的素材,成为中国买家推动市场、避税、炒作房产和不公平地获得银行融资的确凿证据。
现在是该省总检察长的埃比上个月为他在这项研究中的角色道歉,承认他当时的评论帮助延续了关于中国资金有害的说法。
从2016年开始,温哥华和BC省其他地区成为旨在阻止外国富人投资房地产的政策实验地。一系列措施陆续出台:首先是外国买家税,然后是空屋税,接着是针对非居民和“卫星家庭”的所谓投机税。“卫星家庭”指的是挣钱养家的人待在亚洲,而配偶和孩子住在温哥华的家庭。
经济学家和统计学家以及联邦住房机构采取了一种更细致的观点,即来自国外的富裕买家在房价上涨中只起到了辅助作用。一系列的因素在推动着市场,温哥华有最低的房产税率,没有对主要住宅征收资本收益税,复杂的分区和许可制度扼杀了住房供应,以及当地经济从一开始就吸引了投机者的目光,无论是淘金者、股票推销者还是房地产投机者。
但真正的始作俑者还是十多年来的历史性低利率,这是2008年金融危机的遗留问题,而加拿大人的借贷倾向将房地产投机提升为一项全国性的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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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对外国买房者的限制政策却豁免美国买家
时任联邦住房机构负责人的埃文·西德尔2016年在温哥华的一次演讲中提醒说:“这构成了一种诱人的叙述:是他们,不是我们(的问题)。”他指出,有证据表明,相比外国人,加拿大人购买投资性房地产的可能性更大。他说:“替罪羊很明显:责怪外国人。”
地方和省级决策者回避了他们歧视亚洲人的指责,声称他们是公平的。BC省财政部为2018年一系列新税种所做的解释是:“针对推高房价的外国业主和1%的人。”
这些政策确保购买房屋作为投资的人“支付公平的税款”,省政府在上个月对问题的答复中说,这些措施并不针对购买者的原籍国。政府表示:“重要的区别不在于公民身份,而在于在这里工作和纳税的人与不工作的人之间的区别。”
然而,令人困惑的是,该省豁免了惠斯勒等地的非居民买家,惠斯勒是温哥华以北两小时车程的度假小镇,其负担能力问题更为严重。据当地房地产经纪人称,2016年,外国买家占房产交易的10%左右。但在惠斯勒,外国人大多是美国人,而不是中国人。
影响尤其恶劣的是省政府的反洗钱运动,该运动将住房上涨与洗钱联系在一起,虽然很值得怀疑,但是影响不可估量,由于出现了中国赌徒拖着一袋袋现金进入温哥华赌场的令人震惊的画面,亚洲财富成为非法财富的代名词。在公众的愤怒中,政府开始对洗钱及其对房价的影响进行公开调查,目前调查仍在进行中。
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的历史学家亨利·于在2月为该省住房问题中的种族主义模式作证,他在公共调查中说:“这有点像卖给多家电视台播出的电视连续剧,我想我已经看过这个套路了。”
这场疫情揭穿了这个套路。
根据政府数据,去年在该市150亿加元的住宅交易中,外国买家所占比例不到1%,这是封锁边境和移民急剧下降的后果。温哥华的基准房地产指数在4月份飙升至创纪录。典型的独立住宅现在要价180万加元,是中位数家庭年收入的24倍。竞价战使每笔交易的成交价都高于要价。
然而,随着房屋越来越遥不可及,很少有人公开承认,也许对亚洲买家的苛责是不对的。当被问及利率在房价飙升中发挥的作用时,省政府的一位发言人通过电子邮件回应说,“今天推动房价上涨的因素是不同的”,并且自2018年以来,它的政策已经成功地减少了外国人在房产交易中的存在。
对于台湾出生的移民凌翠来说,一小部分富人代表了整个亚裔社区的刻板印象,却没有人发声,这非常不公平。去年5月被辱骂和吐口水的冲击激发了她决定报告这一事件并继续大声疾呼。
她说:“说一句我们的文化如此多元,就否定了亚裔歧视问题的存在。在加拿大,我们不愿意谈论这个问题。嗯,这就是特权——不关注所发生的事情的特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