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热播剧《小舍得》,正在凭借一己之力撬动微博热搜。从“田雨岚鸡娃式”教育,到追求快乐教育的南俪逐渐被同质化,再到三个孩子面临不同程度的思想负担,《小舍得》正在以超强的话题引领,撬动整个剧集市场。截至目前,该剧已拿下100+个微博热搜,超36.6亿的官方话题阅读量和破2的收视率,亦在证明着该剧的播出热度。
“鸡娃式”教育多见于当下的中产阶级家庭,一如《小舍得》中呈现出的南俪、田雨岚家庭,但在二三线城市开外,这样的教育模式,并未完全普及。娱乐独角兽私下走访了多个来自不同城市、不同阶层,年龄、职业略有所不同的家庭,一窥当下中国式家庭教育理念。
今晚《小舍得》迎来大结局,然而从我们的调查来看,“中国式家庭”的鸡娃焦虑,不仅呈现丰富的样态而且十分真实。但是,可能和电视剧所呈现的不一样。
(以下为受访者口述,由笔者编辑后完成。)
“我已经想好了,将来要让他们上藤校”
姓名:子豫,年龄:36岁, 职业:互联网公司CEO,城市:北京
我们这种家庭,算是别人眼里的金字塔上层吧,虽然说跟那种家里有私人飞机游艇,每年都上《福布斯》的顶级豪门不能比,但自己名下也有几家公司,在国内外有多处房产,五六辆车,住顺义别墅区。但是要再往上走,或者维持现有Level不往下掉,就需要花更多心思了。
从这对龙凤胎一生下来,升级为人父之后,我感觉我整个人都不一样了。这几年都不去夜店了,更喜欢呆在家里和宝贝们一起玩耍,胖乎乎的,总朝着你笑,特别可爱,在外面谈生意的时候也有更多动力,一切都是为了他们。为了宝宝出行方便,我又添了一辆阿尔法保姆车。
虽然他们现在只有一岁多吧,但是我已经开始提前筹划着,准备在北京的好学校附近添置学区房。家里的育儿嫂都是提前挑选过的,月薪开的是两万,将来家庭教师这些也要跟上。我最近刚换了套音响,希望能带给他们更多古典音乐熏陶。我的打算是这样的:等孩子稍微再大一点儿,剑道,马术,钢琴这些都要学,上一个好的小学,好的初中,可能会送他们去国际学校,然后英语一定要学好,大概在高中的时候出国,我已经想好了,将来要让他们上藤校。
为什么一定要上藤校?因为圈子真的挺重要的。我自己也留过学,还记得扎克伯格《社交网络》里的兄弟会么,校友圈对你的事业助力可能比你想象的还大。现在确实也有一些女孩子,把名校文凭当作镀金、嫁人的跳板,但我还是希望我闺女能干出一番事业。
“二三线城市的‘鸡娃’只是洒洒水”
姓名:南风,年龄:27岁, 职业:媒体人,城市:长沙
我出生于湖南长沙某工薪家庭,爸爸是建筑师,妈妈未做家庭主妇之前是会计,妹妹在读大学、我现在在北京某家媒体公司上班。我们家在湖南当地有三套房、两辆车,爸爸年薪70万+,我年薪30万+,在长沙当地,算“中产阶级”。
学生时代,我和妹妹读的是所谓的贵族学校,叫金海中学。这个学校目前已经并入雅礼高中(在全国重点高中中略有名气),学费一年在两万左右。我因为不是自己考入,入学时还交了四五万择校费,妹妹是自己考入。
进入重点中学后,原本以为快乐的童年将就此结束。但未曾料想,我人生的转折点才刚刚开始。上金海中学之前,我是个成绩相对一般、不爱学习的孩子,进入该学校后,没想到老师人美心善、上课方式有趣,我的成绩开始突飞猛进,且学习了一些其他才艺,比如打网球等。
进入这个学校的孩子,绝大多数也都属于家庭经济条件相对稳定,父母中有不少是高知。不过,他们对于孩子的教育理念,在我看来,和我父母一样,属于“遵循式”教育,或者说相对会比较有计划。有的孩子可能在学校读完初中后,父母会将其送入对口的外国学校做交换,比如英美法澳等。我的父母也曾动过送我出国的念头,但之后因为种种因素而不了了之。
印象较为深刻的一件事是,有段时间我的父母希望我可以和班上其他的孩子一样学钢琴,为此还差点给我买了台价值十几万的钢琴,但在我多次抗拒之下,也就和“出国”一样不了了之了。
你问我有没有经历过“鸡娃式”教育。我的答案是完全没有。不仅我没有,我读中学时的所谓的“贵族同学”,也都没有。或者说,二三线城市的“鸡娃”式教育,只是洒洒水。他们至多也就是问问孩子考试情况,弱势科目上上补习班。稍微严格点的,可能会对孩子人生进行长远规划,如出国、学习什么专业等,并未像北上广这般具体到读书时候的每分每秒。
最近看《小舍得》看到有些糟心,一度让我耿耿于怀的是,来自普通家庭的米桃,在本该不需要懂事的年纪被迫长大,让人十分心疼。孩子的童年经历对其之后的成长路径十分重要。我很庆幸我的父母都是“夏君山”,也很庆幸我的同学们没有成为“欢欢”或者“子悠”。
“我希望她回忆起她的童年,都是无条件的爱,而不是一个想象中的‘完美小孩’”
姓名:JOJO,年龄:31岁,职业:雅思老师,城市:昆明
在我10岁的时候,我爸爸因为白血病去世了。我妈妈一个人把我带大,一直也没有再婚。我一直把爸爸黑白的相片放在钱包最里层,回忆起爸爸的时候还是常常忍不住委屈,如果爸爸陪伴着我长大该有多好?完成北京的硕士学业,在英国工作一年,回到昆明和初恋结婚以后,宝宝很快降临,生我闺女嘟嘟的时候也是九死一生,经历了顺转剖,两种罪都遭了一遍。
所以怀着对爸爸的思念,我给了女儿无限的包容和耐心,希望她健康快乐,而非“成功”,童年真的一晃而过,我希望她回忆起她的童年,都是爸爸妈妈给予的无条件的爱,而不是爱着一个想象中“完美的小孩”。我相信:小孩是会被惯坏的,而不是会被爱坏的。希望我的嘟嘟,你能明白啊。
在我看来,“鸡娃”是一个骗局,我们大西南的节奏是缓慢的,没有北上那种疯狂的内卷气息。很多爸妈接受不了自己的普通和孩子的普通,把自己的愿望和遗憾背负在孩子身上,想上清华自己上啊。
对于普通家庭来说,可能首先要意识到:精力和财力都是有限的,所谓全民精英教育,才是最大的消费陷阱。均值回归,最后都是平平淡淡的孩子,人要接受自己的平凡,僧多粥少,“读书改变命运论”也早就不再绝对。刘瑜在《不确定的时代,教育的价值》中说: 我们的教育不是鼓励年轻人发现自我,而是逃避自我。从独特的自我逃向平均的他者,个性逃向潮流,从冒险逃向安全……我的教育观是什么?其实就是两句话:认识自我、接纳自我。
比较幸运的一点是,我一直以来都是个非常爱读书的人,家里有很多书,这一点也影响了她的阅读兴趣,从国产故事绘本一直读到原版哈利波特绘本,我给嘟嘟买书的时候也是七八箱地买,亲子阅读在潜移默化中不断改变着她。从新东方离职后,现在我自己在开工作室,会举办一些英语沙龙,让家长们带着孩子一起参与交流活动。因为我职业的关系,她从小就有比较好的英语环境,会随时蹦出一些句子。
我最近也在追《小舍得》,这个剧很真实的一点就是开了上帝视角,让你看看大家都纠结什么,站在什么立场,剧里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没有错。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坏人,都是因为立场不同,众生百态。但是,因剧情需要的矛盾冲突也有点刻意。它并没有引发我的焦虑,显然我也不会成为剧里的妈妈。
“现在小朋友经历的一切虽然可怕,但是阿姨也见过了”
姓名:七七,年龄:31岁,职业:短视频博主,城市:哈尔滨
“你如果不努力这辈子就废了”,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时常听到我妈妈说这句话。我出生于黑龙江哈尔滨市的某个普通家庭,父亲是做个体户生意,母亲则是一名工人。我生活的那个年代,无论是家庭还是社会,对于孩子的教育并不严格,但我却是在那个年代为数不多在“鸡娃式”教育中长大的孩子。
从上幼儿园开始,我妈妈就对我施加学习压力。印象深刻的一件事是,小时候妈妈让我做算术题,我做不出来,急得想上厕所,妈妈不让,一直让我憋着,憋到我哭。稍微长大点后,我就和现在同龄的小朋友一样,被父母逼迫学“才艺”。稍显不同的是,那个年代、当时的黑龙江省,对钢琴、英语等加分项才艺并不重视,于是,学习算术就成了我童年时的主要功课。
我从小算数就特别快。原因是,读小学期间,我每天需要做完500道算数题,妈妈让姥姥帮忙掐时间,做错、或者超出时间,就需要重做。如此反复。
“小升初”升学考试中,我以全市第七名的优异成绩考入我市重点,也是被当地称为贵族学校的松德中学。当时,能够进入这所中学的孩子只有两种:一种是像我一样自己通过考试录取进去;另一种则是家庭条件优渥、有着人脉关系的中产阶级家庭的孩子。
也是从那开始,我有限的认知被无限打破。和我一起学习的同学中,有计划初三初四就要出国的“准留学生”,也有中学时期就立志要去人民大学读西班牙语的语言天才,还有很多老师题目还未写完就将答案脱口而出的天才儿童。我被重重打击到了。
改变是从那时开始。在接连经历了比你优秀的人比你还努力、有些人生来就注定在终点的阶级冲击后,原本就不爱学习的我变得更加叛逆。那段时间,我开始在校内谈恋爱,在被老师和家长知晓后,我被学校“建议”转学。在松雷中学的日子,就这样结束了。
可噩梦仍在继续。从松雷转学后,我妈更加不甘心,托了很多关系将我送进另一所重点中学。或许是新环境刺激到我,在这里,我重新做回了家长眼中的“三好学生”,考年级前几、努力冲击重点高中……一切都在如母亲的计划进行着。可是没人知道,我理想中的快乐童年,一天都未曾有过。
我是个性格极度扭曲的人,这或许和我童年成长环境有关。我的母亲也是上一辈人中典型的“棍棒之下出成绩”的传统思想,在她的严打教育下,我考入重点高中、重点大学,可是人生也就如此,并未如她所愿成为“人上人”。
最近在看《小舍得》,对里面几个孩子的童年经历,非常理解。因为我也曾是“他们”。如果有机会我想对我的父母说,遵从孩子的心声吧,人生只要快乐就好。
“这算不算鸡娃?我觉得不算,因为都是她自己想学的”
姓名:西西,年龄:38岁,职业:海外幼教/摄影师,城市:奥克兰
6年之前,我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自己辞去公务员的工作,老公辞去新华社的工作,离开标准的成都中产生活,带着3岁的女儿童童,举家搬迁到新西兰,从零开始。除了给她更好的教育,最大的原因是为了我自己,不想要一眼望到头的生活,也想给孩子一个勇气榜样。
第一代移民的艰辛,只有自己知道。有一阵子因为没有收入租不了房,一家人一起住过房车。《小舍得》感觉有些贩卖焦虑?国内80后90后自身的焦虑,带动了包括教育焦虑在内的所有焦虑,创作者也会迎合这种焦虑。我很少在朋友圈里谈这边的教育,因为感觉也会有些贩卖焦虑。
这里有更好的空气、食品安全,她童年真的很开心,意愿被尊重和满足。这边家长普遍没有什么焦虑,因为社会福利好。只有华人家长焦虑。新西兰小学阶段基本是没有作业的,到了高中和大学很拼。童童的学校会因材施教,他们会请专家给有天分的孩子做测试,让他们进入天才班,她就在这个天才班里,做鸟类观察项目、火箭模型项目,跟国内的背公式教育不一样,有创意和想象力、注重科学方面的兴趣启发。
我和她爸爸有工作签证,她和本地生一样享受免费教育免费医疗。如果没有工作签证的话,学费也就6万人民币一年。童童每天下午三点就放学,所以她自己要求选了一些课外班,周一是体操课,周二是缝纫课,周三是花样游泳和艺术体操,周四是无板篮球,周五没课,周六是花样游泳和艺术体操,她还想学跆拳道,基本都是体育类的。这算不算鸡娃?我觉得不算,因为都是她自己想学的。童童从来没有抱怨过累,就觉得很开心。这算他们说的“天生牛蛙”吗?
劣势是这边物价比美加澳更高。要问失去了什么?是孩子的自我认同。她知道自己是中国人,但是也会唱新西兰国歌,为新西兰和中国的东西而自豪,但是当新西兰和中国相对立的时候,她会比较难受。有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
小结
从张桂梅到《小舍得》,过去的一年多属于“教育”话题。以疫情为契机,以家长们的焦虑为燃料,学而思、猿辅导、作业帮等平台估值一路飙升,受资本热捧、融资不断。近日监管层对这些在线教育平台和校外辅导机构加大处罚整治力度,折射出“减负”的决心。
文中采访的家长们或佛系,或焦虑,是教育百态,也是人间百态。回到教育的初心与起点,我们希望让孩子成为一个怎样的人?——是快乐的,幸福的,富裕的,成功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在教育孩子的时候,我们也在从孩子身上学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