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近几年,这一现象在东亚表现得尤为激烈。
30岁的木下是东京的上班族,他一直沉浸在懊悔中,始终在想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确,在银行工作的他,还在上学时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要抛弃父母,可到了30岁之后,这个问题简直是迎面而来。
木下小时候父母就离婚了,父亲净身出户,但他没有忘记儿子,也想成为一名好父亲,用做房产中介赚的钱,照顾儿子,给他零花钱,在小木下幼小的心里,父亲是个能赚钱,风流倜傥的男人,和母亲生活在一起的他也想过要成为父亲那样的男人,能够养活一家人。
在大学入学考试中,他成绩不错,赢得奖学金,并通过贷款支付了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用,毕业后在银行找到了一份体面的工作。
木下的二十多岁就是在社畜生活中度过的,为了实现那个可以照顾父母的理想,他付出了比别人几倍的努力,还顺利的度过了2008年的金融危机,没有成为公司被裁员名单上的一员,保住了自己的工作。但没想到同样奋斗了一辈子的父亲,却在人生的暮年崩溃了。
年老的父亲整天以酒消愁,满嘴谎言,除了四处借债外,还经常问儿子要钱,从手机话费,到最后越要越多,每个月20万日元(约等于人民币1万元)的工资大致上小一半都会借给父亲,父亲非但没有还清自己的债,木下本人不知不觉中欠下了很多债,和女友的婚礼都差点泡汤。
和木下一样,被原生家庭和“毒亲”(日文:有害的父母)陷害的年轻人有很多,一位叫惠的女性曾在NHK的一档节目中称,自己活的不容易的最大原因来自自己的父母,尤其是母亲,从青少年时期到现在40岁,母亲总是怒气冲天的样子,没有歇斯底里的日子几乎没有。从小想被母亲哪怕夸赞一句,是惠的梦想,但这样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采访中惠说自己的母亲“总是在愤怒当中”
让她记忆最深的是上中学时,在学校被欺负后的惠回家将自己的遭遇告诉了母亲,母亲的反应是:“你是不是又干什么坏事了?”,惠说,从那时起,她渐渐没有了自信心,上大学、工作之后,遭到他人的欺负和压迫时,自己总是忍着,和母亲也慢慢疏远了,但同时母亲从小施加的负面影响也越来越大。她说自己已经好几年没有和母亲联系过了。
日本老龄化社会的加重,这一类问题变得越来越普遍,日本媒体日刊Spa!今年3月曾经对300名30岁至59岁的男性做了一项调查,询问他们和自己原生家庭中父母的关系,结果让人震惊:大概只有74人认为自己会全身心的照顾年迈的父母,剩下的人里面,有19人说自己什么也不会做,143人表示,自己会为父母支付账单,但做到的仅此而已。
如果说这是一个媒体所作的不太科学的调查的话,再来看一个数据。
日本官方的“国立青少年教育振兴机构”曾经在六年前做过一项关于针对中美日韩高中生的意识调查。这项调查发现,日本年轻人对未来要照顾年老父母的意识非常淡薄。问卷中,有这样一个问题:“如果父母老了,如果需要你照顾,你会怎么办?”
选择“无论怎样,我都想照顾父母”这一选项的,美国有51.9%,中国有87.7%,韩国有57.2%,而日本只有37.9%。
另外一个选项:“经济上可以支持父母,但日常照顾想拜托给亲戚或者其他人”,选择这项的,美国占19.3%,中国占2.9%,韩国占7.3%,日本高中生又一次拔得头筹,有超过2成的日本高中生愿意将家人送给他人照顾。
上文中的木下和惠,不约而同地远离了父母。木下跟父亲下了“最后通牒”:“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我把钱都给你,从此两清后断绝父子关系。二、你要重新振作起来,我们还是父子”。可惜的是,父亲选择了前者。
“可能这很残忍,但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木下说。
当然,还有不少例子是年轻人可能无缘无故地就从父母面前消失了。日本媒体发现,越来越多的日本年轻人选择了绝望的放弃,让父母在养老院中自生自灭。
在日本东北的一家养老院中,有一位独自凋零的老妇人。该养老院的收费相对比较便宜,但是极度缺乏人手。老妇人喃喃的自言自语道:“我儿子什么时候来看我呀?”没有人陪她,也没人倾听。她的儿子40多岁,住在东京。她最后一次见到他是5年前了。
起初她的儿子每3个月会来看望她一次,然后变成了半年一次,之后就成了一年一次......
而与日本隔海相望的韩国似乎情况更糟,如今六七十岁的一代人正在成为年轻人和社会抛弃的对象。
今年2月,韩国青瓦台国民请愿网页上,出现一篇题为《救救与外界隔绝,一天天衰弱下去的电影演员尹静姬》的帖子。请愿人称现年77岁的韩国著名演员尹静姬和丈夫分居后,独自住在巴黎郊区的一间公寓,与阿兹海默症和糖尿病作斗争。
另外,帖子中说尹静姬的女儿虽然住在附近,但因为工作和家庭事务繁忙,也没能很好照顾母亲。“被配偶和女儿抛弃,大部分时间都独自过着艰难的病痛生活。一个人也没法外出,过着坐牢般的生活。”
这一消息因为一时影响太大,尹静姬的丈夫出来辟谣,说尹静姬和丈夫一生都在演出和旅行,但最近几年健康状况恶化,无法同行,但有医生定期问诊和治疗,过着“稳定和舒适”的生活。
然而从这些粗糙的状况描述里,人们也能明显感觉到这位77岁的韩国明星的悲惨处境。
但相比尹静姬,多数韩国老人的处境可能更为恶劣,养儿防老的传统观念因为退休金的缩水以及年轻人就业率降低而崩溃后,韩国老人们正在重返工作岗位。近年来,韩国政府一直在研究推进将法定退休年龄延迟到65岁,一份报告认为,如果将退休年龄从60岁延长到65岁,每年韩国将增加额外的约920亿人民币的养老金费用,这些钱都会摊派到韩国企业的头上。
民调显示,大部分韩国民众同意延迟退休,其中的一个原因是韩国上班族普遍认为存够7亿韩元才能安度晚年,将近400万人民币的存款,对很多韩国人来说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
其实在韩国,一些年轻人在远离父母的同时,还会啃老。一项来自韩国的调查显示,韩国30-39岁的啃老族正在不断壮大中,已逼近50万人。
一位现年35岁名叫金钟铉的男子毕业于一所韩国的地方公立大学,他能讲流利的英语和德语,但由于他身上的非重点大学“标签”,金钟铉求职屡次受挫,不得不住在父母家中。
根据韩国统计开发院发布的调查显示,韩国30-39岁和40-44岁的未婚人口中,分别有54.8%和44.1%成为“啃老族”。其中有六成以上是男性,半数以上拥有专科学历,因为就业压力大,其中大部分已经放弃寻找工作。
在中国,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年轻人是“啃老族”,他们的真实生活究竟是什么样?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个问题大约只能依靠想象来作答,即使身边能找到一两个事例,基本也无法做到管中窥豹,看到整个“啃老族”群体的全貌。
而在你未曾关注这个群体的时候,“啃老族”已经朝着越来越诡异的方向发展了。从开始人们普遍认知中,天天顶着各种压力在家待业的年轻人,到理不直气也壮的“坚定啃老者”,再到社会中出现的“隐形啃老”甚至是“强行啃老”等事件,“啃老”这个你再熟悉不过的现象,如今讲来依旧能够完全刷新你的三观。
第一代啃老的年轻人,是卑微的。
他们表面上在啃老,实则有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经历。生活变故、工作压力、意外事件,甚至是父母的封建思想,都可能让一个本来具有工作能力的人,选择赋闲在家,最终成为别人口中只想花父母钱的“异类”。
有人因为校园暴力和童年创伤,对社交场合有着本能的恐惧同时,也在怀疑自己的身体和智力出现了问题,最后无法适应工作和学习生活。
“我是啃老族里智力最低,身体最差的,最不受欢迎的人”
有人是毕业之后就没有参加过工作,一步错步步错,感觉已经无法做成任何事情。
还有人因为跟家人矛盾激化,被关进精神科,竭力尝试从失败中寻找到突破口。
还有的人经历了中年危机:工作丢了,老婆跑了,孩子也养不起,遂感觉自己也算是一个“啃老族”。
与曾在互联网大火的戒赌吧不同,啃老族吧里面的很多“蹲子”(吧友给自己起的外号)并不会表达求助愿望,这可能是由于能成功做到“家里蹲”的人大多不太会出现经济上面的问题,来到贴吧更多的是抒发感想或是寻找精神慰藉。
但与戒赌吧相同的是,总是会有很多幸灾乐祸的网友前来调侃这些人。
一个看起来7级的资深吧友,实则是阴阳怪气大师,用一段话就基本囊括了很多吧友经常形容自己的负面词汇,让真正的“蹲子”看到都在楼下直呼:再说就可以报自己的身份证号了。
单纯的讽刺可能并不尽兴,有些吧友还主动加大力度,伪造出各种令人目瞪口呆的人生经历。“我把全家管理得井井有条!”“管父母要钱买外设,不给就打,打到他们跪地求饶”“啃老也是为了父母好”。
然而,这样的讥讽仿佛并没有触动“蹲子”,他们在纠结和享受的啃老生活中,逐渐开始寻找各种可以合理化这种行为的原因,其中“对抗资本家”的理由甚嚣尘上,基本成为很多“蹲子”选择啃老的强势借口。
即使是不啃老的人,也会有人感觉这是一种解决资本家压迫的方式,甚至得出“啃老非常光荣”的结论来。
在这种扭曲的逻辑和结论影响下,原来还有些心虚的啃老族重新燃起了对未来的期望——誓将啃老进行到底。
有人还从宗教的角度来解读啃老族存在的意义,并表示“有老可啃”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报,不是一般人能够享受的待遇。因为因果关系过于丧病,楼下有人回复“这是我生活19年零三个月听过最三观报废的话”。
在这种“啃老是好事”的逻辑支撑下,第一代啃老族逐渐挺直腰板,仿佛自己主动放弃工作,并不是因为自己不想上班只想拿钱,而是为共产主义事业发展所做出的巨大牺牲和贡献。
被赋予了时代和历史意义的“蹲子”们,成功上演了一出理不直气也壮的滑稽戏。
有人在啃老族吧给各类啃老行为进行分级,而纵观该贴回复,大部人自述的啃老程度都在二级以下,而让父母帮忙看孩子或是付首付等行为,虽说没有上述“蹲子”那样过分,但还是让网友认为自己也是在“轻微地啃老”。
而在这种大背景下,新型啃老方式开始侵蚀很多家庭。
不同于前述内容中有谋生能力的成年人赖在家里不工作的“啃老族”,新型啃老更加隐性且不易察觉,很多年轻人都有着体面工作且收入颇丰,但却以尽孝的名义,两口子经常带孩子回家蹭吃蹭喝,亦或是以工作太忙为理由,在育儿方面当起了“甩手掌柜”。
对于父母来说,享受一家人团聚的时光或者在空闲时间帮子女带带孩子,本身无可厚非,甚至还是件好事,故而对于这种啃老行为反应较慢。
不过,随着自己晚年自由生活逐渐失去,身体慢慢开始透支,存款也在疯狂地补贴着子女的吃穿用度,很多老年人也发现这样以孝顺为名义的团聚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美好,反而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加紧凑和奔波。
而一旦老年人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等到自己真的“没有用”的时候,一些子女便开始妄图霸占老年人的财产。
2016年,吉林、江苏和山东等地在《老年人权益保障条例》中就加入了类似“禁止啃老”的规定:有独立生活能力的成年子女或者其他亲属要求老年人给予经济资助的,老年人有权拒绝;成年子女及其亲属不得因无收入、低收入或者其他理由,以窃取、骗取、强行索取等方式侵犯老年人的财产权益。
在当时,有关该问题的讨论内容非常之多,很多人表示悲观,认为这样的规定无法约束道德层面的缺失。
事实上这样的担忧绝非贸然,近年来,很多子女开始用“以房养老”的名义非法侵占老年人房产,以至于今年2月24日最高人民法院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特意发布了十件老年人权益保护典型案例,并着重提到了一起“强行啃老”的案件。
案件显示,92岁老人被子孙带至农村信用社某营业厅,对其账户进行挂失,取出存款24万元并存入孙女账户,后被老人以非法侵占为由诉至法院,法院最终维护了老人的合法权益。
最高法指出,该案体现了反对子女“强行啃老”的价值导向。老年人由于身体状况、行动能力等原因,往往难以有效管理、处分自有财产,在此情况下,子女更不得用各种方式侵犯父母的财产权益。
然而,随着社会老龄化的逐渐深入,曾经给予孩子一切的父母们,被抛弃和啃食的趋势似乎并不会停止,而那些以各种理由“正当化”啃老和弃老的年轻人似乎也会不断出现,他们与父母那代人的纷争估计还将持续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