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很土,美国更土!
以下文章来源于一苇杭之渡彼岸 ,作者一苇杭之渡彼岸。
前几天看了一篇文章《人在美国是如何一步步变土的》,笑到抽筋和牙疼。
从入门级到沦陷级,我也是这么一步步义无反顾变土的,而且目前土到一个相当高的境界——旁若无人,自得其乐。
2013年5月初到美国时,我的箱子里装了若干条裙子,长的短的皆有,还有若干条我钟爱的亚麻裤、阔腿裤。一条legging和运动裤都没有。
彼时我还没有辞职,依然保持着在中国当记者时的状态——每次出门采访都穿得齐齐整整,以示对采访对象的尊重。特别是在“两会”、全国政法工作会议等大型会议上,记者云集,人家看到一个赏心悦目的女记者,哪有理由拒绝你的采访呢?
记得第一天送闺女下楼坐校车时,我穿了一条民族风的长裙,吸引了众多眼球。一个印度妈妈看到这种红花绿朵朵的裙子估计觉得很亲切,过来问我:你今天要参加什么活动吗?我不解:我平时就是这么穿的呀。
我最爱的民族风长裙。
我看了一下周围妈妈们的着装,多是T恤和legging、运动裤,脚蹬运动鞋,或者拖鞋。看上去随意,舒适。甚至,一个亚裔妈妈还穿着在国内几乎绝迹的、上个世纪80年代的大翻领衬衫。我心想:妈妈咪呀,这也忒土了吧,我打死也不会穿成这样的!
当年,我在美国呆了8个月,日常的基本装束是,单色上衣,下身是各种质地的长裙,亚麻,丝绸,棉布。每天送完闺女后,我就拖曳着一袭长裙,在湖边缓缓散步,和许多跑步的男男女女擦肩而过。一些遛狗的女人会突然停下来问:你的裙子真漂亮,在哪里买的?我总是骄傲地回答:中国!
回头想想当时的画风,觉得自己简直像一个中世纪的古典女人(就差一辆马车了),穿越到了现代,与周围环境完全格格不入,非常违和。
2013年秋,普林斯顿大学。
那年年底,一个朋友邀请我去她家参加party,我照样穿着一条长裙前往。一个男人端着酒杯向我走来,第一句话就是:你刚来美国不久吧?我问:你咋知道?他笑了:第一,在美国呆久的女人,平时基本不穿裙子;第二,在美国呆久了,人容易颓废,但你看上去生机勃勃。
等我在美国呆了三年后,发现自己确实沿着这位大叔所说的方向一路狂奔,不但土气,而且颓废,不禁佩服他观察的细致和预言的精准。
次年,我在新泽西一家中文学校教中文。当时觉得自己为人师表,怎么着也不能首如飞蓬地面对孩子吧。所以每次都穿得漂漂亮亮地出现在孩子面前。那时我对美国充满新鲜感,比较热爱生活,所以穿衣风格多变。有时是法式的简约,一件风衣,一条丝巾,一双平底鞋;有时是中式的典雅,立领上衣,丝质阔腿裤;有时是泰式的热烈,艳丽的花上衣,配一条单色裤子。
班上一个小朋友的妈妈很喜欢我的穿衣风格。每次下课后,她都站在教室门口,夸我很会穿衣服,甚至让我回国时帮她带我身上穿的衣服。
相信吗?我也曾如此端庄美丽。
2016年,我去纽约一家媒体上了大半年班。因为要出入各种场合,所以我穿的比较正式。一开始我穿高跟鞋,后来发现在曼哈顿很多时候需要走路,穿高跟鞋极不方便,于是学那些纽约白领,穿平底鞋出门,但包里放一双高跟鞋,到了目的地找个地方换下。
有一次,我到一个高级俱乐部参加广东省政府的招商会。准备去换鞋呢,发现洗手间门锁着,必须要到楼下找人开门。可是活动开始了,前面是重要嘉宾讲话。我只好穿着运动鞋进去了。于是乎,一个穿着灯芯绒旗袍、脚蹬运动鞋的女子,就这样大无畏地出现在了大众的视野里。好在俱乐部灯光昏暗,没有人注意到你是谁。
活动结束后是午餐会。我饥肠辘辘,拿了一点东西躲到角落吃。没想到一个美国人向我走来了。他夸我长得像法国的苏菲.玛索(天哪,这是啥眼神),夸我的衣服很漂亮。继而目光扫到我脚上的运动鞋,尴尬地笑:嗯,你的搭配非常有创意,我猜你是个时装设计师?我只好拼命点头。
那两年,我衣橱里比较惊艳的几套衣服分别是:白衬衣,夸张的墨西哥项链,绿色阔腿裤;黑色麻质上衣,粉色民族风灯笼裤,配一顶同风格的帽子;藏青色绣花长袍,搭一条五彩石长项链;米色苎麻连衣裙,配一条同质地的蓝色外套,穿起来飘飘欲仙。这几套衣服,每次出门都会赢得陌生人的夸赞,甚至,走在哥大校园里还有年轻的小哥请我喝咖啡,最后被我一句不经意的“骚瑞,没时间,回家接娃呢”给击退了。
我最爱的墨西哥风格项链。
我穿衣的“高光时刻”很快就结束了。从2015年开始,我就开始断断续续做美国华裔口述历史,后来还给几个媒体供稿。2016年下半年,我干脆辞了纽约的工作,全力以赴。从此,除了偶尔出门采访需要捯饬一下,其余时间基本呆在家里写作、买菜、做饭、接送孩子,开始不可逆转地滑向了“土”的深渊。
清楚地记着,我变土最初是从上健身房开始的。每天早上穿着一套运动装去健身,发现挺舒服的。于是从此以后,基本就是一件T恤,一条运动裤的标配,彻底融入了美国“土军”。
在美国头几年,去商场转了转,看得上的衣服买不起,买得起的看不上。于是基本从国内带衣服过来。每次过完暑假返美,箱子里除了书,其它就是在国内各小店淘的衣服和配饰,不贵,而且好看。
不过,自从愉快地变土后,这些衣服挂在衣橱里,基本不穿了。有时兴致来了,和闺女一起整理衣橱,然后挨件穿个遍,缅怀一下衣服上曾经落满帅哥目光的美好时光。
从洋到土的转变,我自己浑然不觉,但是旁人却感觉到了。
2015年夏天回到北京,我去以前常去的一家美发店烫发。记得当时我穿着一件灰色T恤,下摆随意地塞进牛仔裤里,蹬着一双白球鞋,挎着一个皱巴巴的帆布包,一脚跨进店里。以前熟悉的发型师阿首楞是没认出我来,等我开口叫他名字时,他才惊叫:林姐!?
继而,他小心翼翼地问:林姐,在美国生活怎么样?是不是很辛苦?我回答:还好啦。他继而委婉地说:可是,我看你和几年前好像有很大变化。“变老了,变土了,对不对?”我冲他挤眉弄眼。他尴尬地笑,赶紧递过来一杯水。
做完头发,在一家咖啡馆会了老友。在写字楼上班、着装打扮精致到每个毛孔的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失望地说:亲,你身上咋一件大牌都没有啊?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我在国内都没穿过大牌,到美国就更不需要了。荒郊野外,渺无人烟,难不成穿给后院的松鼠看?”
她大笑:不穿给别人看,老公也要看啊。一个黄脸婆是很容易让老公出轨的。
我一撇嘴:他也快变成黄脸公啦。在美国大家一起沦陷,谁也不要嫌弃谁。
这是我最喜欢的状态,轻松自在。
奇怪的是,每次在国内待一段时间回到美国,朋友都说我变好看了,有生气了。因为我会去以前喜欢的几家独立设计师开的店买衣服,偶尔也去美容美甲,让自己彻底放松一下。
最重要的是,我终于见到了好多好多人,地铁里,商场里,云蒸霞蔚,让人感到充实。平时在美国与松鼠、麋鹿共处时相对无言的清冷,顿时被洗刷得干干净净,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跳舞,活泼泼的。而且和不同的朋友见面聊天,摄取了很多新时代的信息,比如互联网+、共享单车、流量为王、直播卖货、内卷化,处于半休眠状态的大脑重新开始运转起来。
回到美国不久,我迅速重返又土又颓的状态。每天除了写作,学英文,就是在后院和前院捣腾。春天种花,夏天割草,秋天扫落叶,冬天铲雪。日子在一个轨道上循环,周边环境也几无变化,一条短短的马路修了四五年才修完,这和国内日新月异带来的惊奇感完全不同。
资本主义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感觉日薄西山,停滞不前了。在此状态下,整个人似乎也变得慵懒起来。晨起倦梳头,更别提什么“对镜贴花黄”了。每天上午,穿着休闲服在家里写东西,下午看书或者去后院干活,偶尔出去买菜。
最后发现,因为几乎不需要社交和应酬,自己土的段位越来越高了,休闲时基本是运动裤和legging,出门就换牛仔裤或亚麻裤。那些大红大绿的民族风衣服基本束之高阁。高跟鞋都快发霉了,而几双平底鞋早被我穿得底都磨平了。
某天,我穿着T恤和牛仔裤,戴着棒球帽,穿着人字拖去星巴克买咖啡。出门时看见玻璃里的自己,天哪,终于可以和美国人民媲土了,激动地瑟瑟发抖。
终于可以和美国人民媲土了,激动ing。
想起几年前那个穿着红花绿朵朵、在湖边漫步的美貌的东方女子,感觉那是一个世纪前的事了。
2018年,朋友夫妇从北京过来,在我家住了一周。当她看到我一身麻布,扎着围裙,三下五除二就端出一桌饭菜时,百味杂陈地说:我们的文艺女神终于落到凡间了。继而,她看着我沟壑纵横、疙瘩起伏的脸,心酸地说:你以前的皮肤那么好!你有多久没做过美容了?
“姐,还美容呢,能保留一张完整的脸就不错了。吃饭吃饭。”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
一开始,我盯着自己沧桑如旧社会的脸,心里满了哀愁。日子久了,根本无视脸的存在。每天用清水洗一把脸,镜里一瞅,嗯,脸犹在,挺好。然后直奔厨房做早餐。先生一边煮粥,一边真诚地说:哇,你今天好美,我主要指的是心灵美!
2020年疫情爆发以来,因为大多时候都是居家,所以我的土更是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三件圆领T恤,三条legging换着穿,衣橱基本没有打开过。那时突然明白苹果的乔布斯和脸书的扎尔伯格为什么都穿一样的衣服——当你每天不再为衣服的搭配伤脑筋时,生活立刻简单起来,而且脑子留白,可以装些更美好的东西。
为什么在美国有“土”壤呢?因为美国不兴攀比文化,大家各过各的,你穿什么衣服,开什么车,孩子上什么学校,别人并不在乎。大家相处,更在乎思想是否可以融通,志趣是否相投,是否有美好的人生故事可以分享。好玩的是,我在美国这些年,几乎没有注意过别人穿什么牌子的衣服。而一到国内,几秒钟之内就能迅速判断对方穿的是什么档次的衣服。这是双重文化在我身上交叉重叠的结果,很有意思。
在美国,很多有钱人的生活其实非常俭朴。比如巴菲特,他请比尔.盖茨吃饭,竟然用的是优惠券,而且在路边的快餐店里请客,估计只是一个汉堡一袋薯条一杯可乐。
我一直相信,一个人如果精神足够富足,足够自信,他对物质的要求其实是极低的。相反,如果非要用物质的标签显明自己的存在感,内心一定是不够自信和贫乏的。
为了表明内心富足,外表必须朴素。
以前在国内采访时认识一个女人,每次见了我,总要上下打量我一番,然后问我衣服什么牌子,包包什么牌子。我说,不是大牌,都是小店淘的。她不相信,非要用手触摸,甚至翻看我衣领的牌子,让我极不舒服。
再看她,先生生意做得很大,家里很有钱。她天天买名牌,光是LV包就不下六个,巴宝莉风衣我见过的就有三件,Gucci的围巾有四五条。此外,她还喜欢收藏茶壶,家里一个房间都摆满了世界各地搜罗来的茶壶。好玩的是,她本人并不爱喝茶,每天只是坐在屋里把玩这些茶壶。
可是,除了全世界买名牌衣物和茶壶外,我就没有见过她有别的爱好。有一次,聊起纽约的现代艺术博物馆,她兴奋地说,我去过,那幅毕加索的《星空》真不错!
我顿时沉默了,只好不停喝水。
本来我以为自己已经够土了,有点居土自傲,没想到土中更有土中手。昨天天气不错,我到后院种花,顺手抓了一顶先生的高尔夫棒球帽戴上,和一树灿然的连翘合了个影,发在朋友圈里。一个在德州的女友说,亲,我土的级别可比你高多了,因为我戴的都是别人发的免费的帽子。
弱弱问一句:我都土成这样了,还有提升空间么?
乖乖,这已经是“土神”级别了,自愧不如,顶礼膜拜。
看来,在土的造诣方面,我仍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在接下来的美国岁月中,一定以土为不二法则,以更土为人生目标,既要土得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又要土得心安理得,自信满满,直至实现土的最高境界——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我土故我在,我土我骄傲!
——End——
【作者简介】:林世钰,媒体人,作家。曾出版《美国岁月:华裔移民口述实录》《烟雨任平生:高耀洁晚年口述》《美丽与哀愁:一个中国媒体人眼中的美国日常》《潮平两岸阔:15位中国留美学生口述实录》等书籍。其中《烟雨任平生》被香港“亚洲周刊”评为“2019年度十大中文好书(非虚构类)”。喜欢旅行、摄影、收集民间手工艺品。目前旅居美国新泽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