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美国生活和就业,六十岁退休仍算提前。
美国政府规定可以领到退休金的年龄是六十五岁半,而我到快六十岁之前已经感到不堪工作的重负,每天上班下班花费十多个小时,回到家还要操持做饭、洗衣、搞卫生、付账单和其他杂务。
由于工作和生活压力大,心理出现许多负面障碍,情绪沮丧,睡眠不良,身体日感疲惫和臃肿。天性使然,我不甘于被动地接受生活的安排,开始积极寻找安排提前退休的可行方案。我曾与丈夫商量如何安排提前退休,但被他好言相劝,不要胡思乱想。他认为,跟着社会大流走就好,别人可以坚持到六十五岁,我们也一定可以做到。之后,我不再考虑与他相互协调,决定自行安排自己的退休计划。
最初考虑退休时,有两个问题想得比较多,一是退休后干什么,二是退休后是否有充足的钱生活。但很少认真想过,退休后到底需要多少钱才够花销。我的计划是找个想做的工作,维持退休前的生活水平。
最初以为,凭丈夫和我在美国的退休收入,我们的生活一定很窘迫。美国联邦政府法定的退休金额与退休前的收入相比真是很低,即使年收入几十万美金的高薪人士,年退休金额也不会超过三万五千美金。
为弥补如此低额的退休金,联邦政府鼓励美国人建立税前的IRA(Individual Retirement Account) 即个人退休账户,允许个人将账户里的钱投放到股票、基金和其他证券市场获利增值。根据美国税务局在二零一五年规定,不到五十岁的美国人,每年可向个人退休账户投放5500美元(税前),超过五十岁的可投放6500 美元(税前)。
九十年代我们刚设立个人退休账户时,每人可投放金额是2000美元。假定一个人工作二十年,他可投放的个人退休账户最高金额不过二十万美元出头。
近年来,联邦政府已不断扩大退休账户投放金额。如果证券市场稳定,那么投资证券市场回报率也许会有好的收益,可以增加退休金总额。可惜,近二十年来美国证券市场经历了太多的起伏,导致许多人的退休账户出现负增长。丈夫和我还算幸运,本金在美国零八年的股灾中没有亏掉,但增值率很低,不超过百分之五。如果单纯依赖联邦政府退休金计划安排,我们的养老金额的确很低,很不理想。
幸而,我后来进入纽约市公校系统工作,享受独立于社会之外的公教人员待遇,退休后的生活才有了曙光和希望。作为公教人员,我可以享受比普通人多一份的由教师退休体系给我支付的退休金。这份退休金的计算方式很复杂,基本是按年资多少计算,也就是说,年资越长,工资越高,退休金越高。
而且,教师退休体系还允许我们另外建立一个有异于联邦的个人退休账户,称为退休储蓄账户。我们被允许放入退休储蓄账户的数额较高,十多年前,每年就可以放入七八千美金,到我退休前已经增加到每年二万美金。这个账户的钱与联邦的个人退休账户一样,也是要求投放证券市场。
教师退休体系还给我们另外一个选项,可以投资保值的储蓄,每年回报率是8.5%。开始时,我曾将退休储蓄投放风险类投资,谁知911事件发生,股票市场大跌,吓得我马上改弦易辙,将账户上的钱全部放进保值储蓄,坐定每年稳收8.5%的利息,直至退休。至于联邦政府的个人退休账户,我们后来就基本停用了。
由于自己在中国接受教育并生活多年,穷日子过惯了,生活量入为出,加上丈夫也有收入不错的工作。所以我进入公校系统后,用足教育的退休福利政策,每年都选择最高额的退休储蓄,多年坚持在退休账户放入很高比例的工资收入。我的美国同事很多人都习惯大手大脚,常年是月光族,拿不出钱放入教师退休储蓄账户,工作二十几年,退休储蓄账户里的钱却寥寥可数。他们只能依靠熬年头来稳定自己的退休收入。
我敢提前退休的底气就是比别人多一份退休金,退休储蓄放入了比较充足的资金,还选择了比较优厚的保值储蓄投资。
2010年夏,我正式退休。当时,我曾回国到一位亲戚的企业工作了几个月,后来发现这份工作压力太大,有悖于我决定提前退休的理念,很快就退出不干了,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次年春,我回到美国后,也有些迷惘,既担心因为我提前退休,收入骤减,影响家庭生活质量,又担心无所事事,不知如何打发时光。丈夫对我提前退休也颇有微词,其实,他那时还在工作,家庭生活还可维持。不久,大女儿要读硕士学位,学费需要我们负担。孩子体谅我们的难处,选择到公校完成学位,学费压力尚可承受。
退休后第二年,我天天步行三十分钟,到新建的市立游泳馆游泳,还出国到西班牙旅游一次。度过夏天,我在九月中回中国与两位姐姐及姐夫们团聚,我们结伴到北京、唐山探亲,热闹一番,很是开心。我在北京游玩后,还与一位朋友到广西和湖南玩了一个多星期才回到广州休息。这时,我的心情还是没有完全放开,总是莫名奇妙地忐忑不安。
这次回广州,我还和老同学们确认要将几年前写的知青回忆录《我曾是一个知青》印刷成书。由初中同班同学华全款资助,同级同学黎服兵无偿担任技术顾问,我的书终于可以印刷成书了。
无论如何,我算是顺利度过退休后的第二年。退休后的第三年很快就来到了,此时,我已达六十二岁整,开始正式领取美国联邦政府社会安全局给我的退休金,因为提前了四年领取社安退休金,所以我只能领取法定额度的75%。
春天回到纽约,突然接到一位北大同学的电话,邀请我参加圣文森山大学为深圳市教育局举办的赴美教师培训班的工作,担任课堂的现场翻译。这事在退休前已与我谈过,但一直没有下文。培训班的工作在五月份中旬开始,我以前没有做过专业的同声翻译,该怎么翻译,心里没有底。不过,我到了现场,很快就习惯了,针对老师们对美国教育概念缺乏知识背景,边翻译边解释,美国教授对我的翻译方法原来不是太满意,后来,同学们反应很好,学习效果也挺好,他们也接受了。
培训班结束后,学员们对我的工作表示满意,给了好评,圣文森山大学同意我长期为他们这一中美交流项目工作。我自己也很喜欢这份工作,因为参加培训班的深圳老师们都是当地的教学精英,年富力强,充满正能量,与他们一起工作,让我变得朝气蓬勃,神采奕奕,何乐而不为呢。
培训班工作刚结束,我就接到北大同班同学的邀请,回校参加毕业三十周年聚会。我和同学们商定,九月初在北大见面。于是,我又联络了北大的留学生浅井女士,约她一起回北大。纽约的夏天过去的真快,很快就到该启程到北京的八月末,我心情轻松地登机飞往北京。在北京,浅井如约而至,浅井离开中国后,三十多年里,我们见面次数仅寥寥几次。这次,我们住在同一酒店,一块相聚几天,大家都感觉非常难得。
毕业聚会的那天,我们特地早些到达校园,想着到处走走,感受旧地重游的滋味。我感觉北大校园变化很大,人口的密集度增加了很多。三十年前的北大让我觉得是个读书的地方,现在的北大更像个闹市。唯有走进历史系办公室所在地“二院”,我才找回一些当年的感觉。我们在毕业纪念聚会上,见到许久不谋面的老同学,其中不乏知名的学者和教授,也有从政位居要职者,还有如我一类的什么都不是“高素质”的普通老百姓。我这人很有些傻乐精神,不会为自己的“平庸”人生有何自惭形秽。
其实,人的路都是自己选择的,我这人既不愿做官又不愿做学问,还又不会挣钱,唯有选择平凡人生。我很感宽慰,同学们对我都很尊重,没有贬低我的人格。他们问我,到美国干啥去了?我说啥也没干,找了份糊口的工作,干到退休而已。唯有国宝教授马先生对我很不满意,问我为啥要入籍美国?
其实,在北大读了几年书,一生平庸的人多了去,不止我一个。但我从来不认为自己这么生活又什么不对,我没有违背北大人的传统,终生勤学好思,思维独立,只是不愿为名利所累,没将自己的聪明才智奉献给喧嚣鼎沸的社会大机器。
同学聚会结束,我马不停蹄飞到广州,开始筹办自费发行《我曾是一个知青》系列活动。首先,想着要开个小会,与读者见个面。广州是我从小成长的地方,赖有各位亲友的支持,办事总是不那么难。开会的场地是大姐夫帮忙找的,广州少儿图书馆提供的地方,连场地费都没收,这种待遇让我感到受之有愧。后来,我答应给他们讲两次课,结果只讲了一次,就由于意外没有完成自己承诺的两次。至今,心里都是满怀愧疚的。
系列活动之二,就是要为我在上山下乡时曾工作过的海南岛中坤农场中学图书馆筹款买书。筹钱倒是不难,难就难在如何将钱花了买成书,然后安然无恙送到农场去。
在落实买书送书之前,我却实现了另一愿望,多位老朋友自愿与我结伴同行,回到了海南岛。我是十八岁随着上山下乡的大潮到达海南,四年半后,我又提着带到海南的简单行李匆匆离开。而后,再也没有回到那里。六十岁时,我才首次回去,惊觉,三十八年的时空就这样倏然而逝。
几十年来,我是带伤修行,我不想因为青春年少时的几年蹉跎,就停滞自己的前进脚步。我对过去,情愿不去多想,情愿将内心的暗伤深藏,也要拼命向前,生怕成为时代落伍之人。所以,我在五十四岁时,终于执笔写书,回忆知青年代,设法治愈心中的暗伤。六十岁时,我又克服重重心理障碍,迈步走向久违的海南岛中坤农场。
我非常感恩,这次治愈之旅进行得异常顺利,我回到中坤农场胜利队,见到过去肩并肩一同劳动四年的农工们,整个过程很暖心。最让我释怀的是,我的工友们是改革开放的受益群体,他们已经生活得很好,充满了自信和尊严。刹那间,我对中国三十年的进步充满了感恩,它治愈了我痼疾。三十八年前,我对海南岛充满了失望,不相信它会好起来,于是我不顾一切地逃离了它。现在的海南农场是出人意料外的好,让我不禁放开心怀享受与过去相遇的快乐。
回到广州后,我将中坤农场场部所在地南坤镇拍摄的反映南坤清晨风景的照片,做成博客文章,贴在网上。这个帖子竟然获得大量的点击率,令我很感欣慰。我让很多外地人见识到了这个小小地方的美丽,让这里长大的孩子们感受了家乡的美丽。我的心病终于不治而愈。
回到广州,我很快开始忙着落实为海南农场子弟学校买书送书的事情,远在北京的女儿建议我利用网络购书。于是,我胡乱找了个名为京东商城的网商,用点击的方法买好了书,然后书被送到了我在广州的地址。记得,几位送快递的哥们累得气喘吁吁地将书送到我住的十楼上,弄得我都不落忍,送了他们一些美国巧克力“赔罪”。
书到齐后,我又厚着脸皮约了“晚晴”姐妹们到家,帮忙打标记和整理。“晚晴”各位吃家本性不改,带了不少好吃的上门,我也做了西餐沙律和韩国凉拌菜为聚餐锦上添花。到最后打包托运时,竟然遇上中国首届光棍节网商大减价推销,创下“某某亿”日销记录,但由此引起快递大堵车,我委托的快递公司在几乎一个月后才将“我曾是一个知青”捐赠图书送到海南省中坤农场中学和小学。
十一月份,丈夫也从美国来到广州,我们想着,到十一月下旬就一起返回美国。不料开心之余,忽然被恶运笼罩。一天,丈夫外出走访他的长兄,我应邀去医院探访朋友。我走出家门,忽然见大姐夫匆匆赶到,深色凝重地告诉我,丈夫出事了,情况严重。我做梦都没想到,丈夫突发心肌梗塞,已送到医院。我一时大脑空白,竟不知如何是好。幸好,有大姐夫在身边宽慰,我才平静下来。于是,我借用姐夫的手机与丈夫的家人联系。他们告诉我,丈夫的小弟正在接我去医院的路上,马上就到。
这时,我的脑子才比较清楚起来。我在去医院的路上,我不由自主地清理一下思想,首先就想到自己的财务有没有问题?答案还是令我满意的。其次,我考虑谁能帮助我照顾他?结果,我想到在北京工作的小女儿,于是我觉得心情开始放松。到了医院时,我已经比较淡定了。
丈夫这次发病,还是非常幸运的,心脏虽然停止工作,但时间非常短暂,马上自动恢复功能。很多心肌梗死的病人都不会如他幸运,心脏一旦停止工作,就再也打不开了。虽然,他的救治并不及时,但没有酿成大问题,人送到医院,很快就做了介入治疗,也就是在堵塞的血管里放入支架,心脏功能已经基本正常工作。但是,他的心脏血管堵塞情况比较严重,这次介入治疗没有全部解决问题,还需再做一次介入治疗,彻底解决问题。
一个月后,丈夫又由他的老同学亲自操刀,做了第二次介入治疗。手术那天,正好是西历的圣诞节。术后,他恢复还比较快,我整日陪伴在身边,俩人反而有了婚后难得的卿卿我我。新年过后,丈夫体力日渐恢复,我们结伴到广州附近的旅游景点散淡漫游。虽然,我们都算是在广州长大,但岁月匆匆,先是忙着读中学,再就是文革时忙着所谓“干革命”,接着是上山下乡,然后是回城就业,考大学、读大学和工作,成家生女,最后是出国读书、移民,从来就没有时间好好享受广州附近的美景。这次,我们则去了许多从没去过的地方。春节过后,丈夫觉得身体已无恙,遂让小女儿为我们定了四月初回纽约的机票。
我在心里暗暗窃喜,这一灾难怕是已安然度过。不料,三月初,忽然接到小女儿电话,惊报独自留在纽约的大女儿查出患了悪症。这无疑是晴天霹雳,震得我六神无主。丈夫和我整整二十四小时无眠,最后我告诉丈夫,自己先回美国,想法拯救危在旦夕的大女儿。
我至今难忘,我是清晨到达纽约肯尼迪机场,八九点钟到家。看到女儿后,在床上胡乱躺了一会儿,便随她赶往医院,与医生商谈手术的事宜。我这次的心情与几个月前听说丈夫突发心脏病完全不同,完全没有信心,感到极度的无助。女儿的治疗过程充满了曲折,但还算顺利,病了几个月,竟然痊愈,恢复硕士学习课程,现在已在一家电脑公司供职。
一年里家中出现两个重病人,托上天恩典,他们都很快治愈,而我却在一路磕磕绊绊的艰难中倍感压力,终日担忧,而罹患了忧郁症。最严重时,我已出现狂躁症状,曾经一个人躲在厨房里哭泣和发狂。我最常见的症状则是,会不由自主地陷入负面情绪,不能自拔。
但我没有求助医生,在美国医生的处理方法基本是用镇静剂,自己对这类治疗很不接受。于是,我决心自救,让自己摆脱讨厌的精神疾病。在丈夫的支持下,我尝试用工作疗法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那年春天,教育交流项目又邀请我担任课堂翻译。当时,我觉得自己身体状态不佳,准备请辞这份工作。但项目主任再三恳请,我遂同意继续为项目工作。我从五月工作到八月,中间休息了一个多月,九月又到深圳出差,还顺便回广州过了中秋节。十月份,我继续为项目工作,十二月结束。比较密集的工作状态,加上与项目的讲课美国教授和深圳的老师们深入接触和互动,我感觉自己走出了悲观和沮丧的氛围,情绪变得正面积极,折磨我多日的病魔倏然而离去。
从2013年至今,我的情况虽已逐步好转,但仍没有完全根治,主要问题是睡眠质量无法控制。该睡的时候,很难入睡,幸好一旦睡着,还能保证每天熟睡六个小时以上。所以,我比较愿意低调生活,尽量少应酬,由自己掌控每天的作息时间。
不过,适当的应酬又是维持精神健康必不可少的元素。于是,我把一年的时间分为几个段:春、夏天,基本在纽约度过,利用当地温和的夏天,平衡身体,管好吃喝拉撒睡几个身体机能,社交活动很少,属于蛰伏期;秋天,则是我的工作时段,目前工作地点放在纽约,很快会转移回中国;冬天和初春,基本以广州为基地,安排比较频繁的聚会和旅游活动,这是消耗身体时段,也要注意劳逸结合。
至今,我无法预计这种生活模式能维持多久,但希望尽量延长。我本人是比较满意这样的生活循环过程,动静结合,也不会令自己的财务负担过重。
退休五年,我对于自己的财务能力亦建立了坚定的信心。通过实践,我基本摸清了退休后要维持有尊严的生活,究竟需要多少钱,竟然比想像的要低一些。对我们来说,钱主要应该花在有利于身体和身心的健康方面,面子工程不能没有,但已属于次要。
鲁豫对一个寻求异性伴侣的女孩子说,这世界很大,男人很多,不要在意那些与您终生无关的人,而要专心注意寻找那款专属于你的男人。我则将她的原话伸引为,这世界很大,生活的方法很多,不要羡慕那些与你无关、属于别人的美好生活,而要感恩上天赐你的、专属你自己的幸福生活。
年轻时,不安本分,不算缺点,它可以给你带来很多意想不到的惊喜和成就,中年时,不安本分,对你的生活的影响是好坏参半,但不至于酿成灾难。老年时,不安本分,对你的生活的影响基本是灾难性的,而且无可挽回。由于五十岁后,我们对生活的安排进入稳扎稳打的阶段,尽量让自己的工作和收入稳定下来,收效斐然。我对自己这些年来的生活状况挺满意的,财务安排合理,收支平衡,基本没有后顾之忧。人到六十,就可以淡淡定定地考虑退休,离开职场。
对自己的孩子,我的态度是放手让她们自由发展,但也不是不理不问。她们正处于事业的爬坡阶段,无论精神和财务方面都需要外力的支持。我更愿意做她们真诚的后援,在她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温暖的双手。我也庆幸,自己虽不是富人,但仍然有能力给予孩子们非常实在的支援,帮助她们度过难关。我衷心祝愿她们今后能走好自己的路子,既不安分,又踏实努力,让人生保持充实愉快。
回顾退休五年的生活,我的心绪已完全放开,没有了初时忐忑不安。我明白了,退休后什么是自己有能力做的,而对于那些自己力所不能及的事情一定要坚决放手,不再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