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九行(ID:jiuxing_neweekly),作者:钟无艳,原文标题:《中国被误解最深的城市,打工仔最懂》,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我们对一座城市的偏见可能来自于很多方面,可能是她长期以来在媒体报道和口口相传形成的标签被固化了。


要我说,中国被误解最深的城市里,东莞算是其中之一。


听到东莞这名字,很多人脸上立马浮现了不可言说的微妙神情,再不就是脑海里立马想到那个堆积着工业废气污染和厂哥厂妹的“世界工厂”,或者是灯红酒绿的靡靡之城。


她是众所周知的“只有肉体没有灵魂”的工业城市,尽管GDP和富豪榜上经常能见到她的身影,但人们依旧认为这里不过是土豪遍地的文化沙漠。


也许只有亲临东莞,真正了解和感受这里的生活脉络,才知道原来她只是低调了,正在用软硬兼施的实力,悄悄惊艳所有人。


东莞有钱,但并不是文化沙漠


东莞,硬实力毋庸置疑。她是中国唯一夹在两大一线城市之间的城市,连续四年稳居国内新一线城市行列,是长期被传唱着“东莞塞车,全球缺货”的世界工厂。


东莞的有钱是令人难以想象的。仅差349.8亿元,东莞就要跻身万亿元级GDP俱乐部城市,已经接近国内很多省会大城市的段位。


据东莞市统计局最新的数据,东莞有23个亿元村,这正是网上传言那些穿着拖鞋的村民可能身家千万、豪车豪宅配置的“隐形富豪”聚集地。


东莞离万亿元俱乐部只有一步之遥/21财经


硬实力让众人看在眼里,但同时她也被质疑成只会搞钱的文化沙漠。实际上,东莞的软实力,还是被我们大大低估了。


准确地说,东莞是岭南文明的重要发源地,早在5000年前,珠三角人类就已经在“珠三角第一村”蚝岗村繁衍生息了,如今还能在东莞南城区的胜和社区蚝岗遗址上看到珠江三角洲迄今保存最完整的古人类遗骸。


至于东莞这个地名,追溯起由来也是极有古韵之美,据说源自“在广州之东,海傍多产莞草”。


这里盛产莞草,还有莞香树,人工将无香油积聚的木质铲去,留下的油质部分就是“莞香”,即莞香树出产的香料,最广为人知的一种莞香就是沉香。


毫不夸张地说,莞香燃的是中国香道文化的氛围,串起的是古时岭南地区的城市文明。


古时香港和九龙地区都属东莞管辖,莞香树在香港和九龙地带也广为种植,当时外销的莞香堆放在码头,通过大船运往广州,远销中国内地、南洋以及阿拉伯国家等,古人将转运香料的港口称为“香港”,这就是香港这一地名的起源。


作为岭南古邑,东莞分布着独具岭南特色的古村落。其中位于茶山镇的南社古村落可作为典范之作。


它始建于南宋,明朝中期就已初具规模,现存明清祠堂达30座,古民居250余座,庙宇3座,古墓30多座,集农耕文化、宗法文化及广府建筑文化于一体,兼受潮汕、吴越及西方建筑文化影响,还保留了大量青石砖和红砂石、砖雕、石雕、木雕、灰塑等岭南常见的建筑语言。


东莞可园则打开了一番典雅浓厚的岭南人文之派。始建于清道光年间,园名取“可人适意”之意,园内小中见大,布局雅致。


亭台楼阁、轩院厅堂错落有致,窗雕、栏杆、美人靠都别具一格,处处保留着千角灯、蚝壳墙、建筑屋脊上的鳌鱼等岭南风格的细节,不愧是岭南画派的发源之地,还被列入广东四大名园之一。



可园一瞥和千角灯/作者供图


东莞的历史文化内涵,不仅在于历史课本上存在感极强的硝烟炮台,更在于极具地域特色的民间工艺和传统民俗。


民间豪迈如划龙舟,东莞龙舟竞渡的规模在广东地区来说数一数二,还有舞麒麟、草龙舞、醒狮、莫家拳等。莞人细腻之风也有,譬如集纸扎、绘画、剪纸和刺绣等民间工艺于一体的千角灯,木鱼书艺人弹唱的木鱼歌、水上疍民的咸水歌,等等。


在可园碰到的扬琴艺人/作者供图


要说到美食文化,东莞这一宝藏小城更低调了。如果不是“舌尖”导演陈晓卿拍了一部《寻味东莞》,很多人都不知道,原来看起来冷冰冰的工业城市,还藏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岭南味道。


东莞很“散装”,32个镇区,每个镇区都有能打的美食:厚街烧鹅濑粉、矮仔肠、东坑糖不甩、道滘粽、道滘肉丸、冼沙鱼丸、白沙油鸭、塘厦禄鹅、樟木头客家咸鸡、洪梅生滚骨、虎门蟹饼……这里几乎能囊括岭南片区粤菜、客家菜、海鲜等丰富多元的美食元素。


古时以农业为主的东莞被称为“鱼米之乡”。岭南的代表荔枝,东莞品种也远近闻名,有二十多个镇区种植荔枝,被称为“莞荔”,带着兰花香和蜜的清甜。



早在东晋时期,就已经有“食在东莞”这句俗语,只是后来随着外来人的增多,东莞之味更包罗万象。


毫不夸张地说,这里纵然不比广州、佛山名声响,但也从未丢失原汁原味的民间风味,尤其是小吃小炒,更见精到。


东莞,就是天生的弄潮儿


东莞之所以成为现在的东莞,得益于天然的地理优势:毗邻港澳,处在广州与深圳经济走廊中央,处在珠江三角洲东江下游,还紧靠狮子洋、伶仃洋,深水海岸线资源突出。


一般来说,像东莞这种咸淡水交界地带,正是传统农耕文明与海洋文明的融合体。她的性格也由此定调——脚踏土地,面朝大海的先行者,在这里早就有了贸易文明的氛围。


《广东史志》里记载:“当莞香盛时,岁售逾数万金”“莞人多以香起家”,在东莞地理几何中心的寮步镇,自古以来商贸发达,散落着莞香的集市,繁华兴旺,寮步香市还被誉为广东四大名市之一。


除莞香之外,莞草编织也成了旧时民间莞人的传统手艺活,早在一百多年前,道滘镇莞草编织制品还曾行销东南亚、欧美等海外市场。也就是说,东莞老早就撒下了制造业潮流的种子。


曾经的南蛮之地给了东莞充足的自由风气,不仅莞香、莞草、莞盐可做中外贸易交流的商品,还有常见的丝绸、瓷器、茶叶等,虎门港自古以来在中国海上丝绸之路也占据了极其重要的地位。


直到改革开放时期,东莞这一边陲小城才算真正意义上地解开束缚,中国首家“三来一补”的企业——太平手袋厂就诞生于东莞虎门。


太平手袋厂引领潮流先风


这种企业贸易先行的形式,吸引大量外资进入,才让中国经济逐步与世界接轨,在某种意义上说,东莞已经很早就迈出了从农业社会到工业社会的第一步。


“世界工厂”也不是一天建成的,第一批洗脚上田,白手起家的企业家,也成了后来的社会中坚力量。


过去40年,莞商始终站立在商海潮头,东莞的每一波与时俱进的潮流,都在于她能迅速抓住先机。到了后来的“下海”大浪潮,被称为“广东四小虎”之一的东莞风生水起。


东莞也是大陆台商、港商聚集的城市,从东莞起家的徐福记,与在天津发迹的康师傅,一南一北成为台商在大陆经营食品的典范。


东莞各个镇都有代表性的王牌,比如“中国女装名镇”虎门、“中国羊毛衫名镇”大朗、“世界鞋业总部基地”厚街、“中国家具出口第一镇”大岭山等等。


步步高企业系(包括步步高、OPPO、vivo、小天才等)诞生、成长于此地,到了后来,华为等国产一线智能手机品牌在松山湖强势崛起。


东莞的低调总是在以实力默默惊艳众人。全球平均每5个人可能就有1个穿着东莞产的毛衣,每10副眼镜就有1副东莞制造,每10双运动鞋就有1双来自东莞,平均每6台智能手机就有1台产自东莞。


据统计,东莞的餐饮、服装、超市及便利店四类基础商业的人均门店量均排在了二线及以上城市的前五名,将近4万间便利店,让她成了中国便利店最多的城市,在《中国海关》发布的“2019年中国外贸百强城市”名单里,东莞在297座城市中排名第4,仅次于深圳、上海、广州。


很多时候,我们看回现在的东莞,沿着时间的脉络会发现,几次发展的大浪潮,她都能踩在先行者的节点上。


我们常说广东“敢为人先”,东莞就是那一拨下海的代表,天生的弄潮儿性格。 


东莞,打工人最真实的归宿


能理解很多人的偏见来源于东莞城建的紊乱,得市场风气之先,这里80%的村庄都形成了工业园区,曾经的东莞面貌成了村镇和乡村混杂一体的样子。


于是第一印象终归很难好起来,会觉得她到处都是冰冷的工厂和商业街道,要不就是房地产业的身影,水乡气息难寻,总体上也越来越淡薄。


事实上,只要再多停留生活一段时间,就能感受到一丝观感的变化:东莞传统乡土韵味只是隐藏得较深。


到莞城振华路走走,那不仅有传统老骑楼,整条街转一圈,商铺涵盖了人生老病死日常所需。历史长河流淌过的莞人生命脉络,这里都有。


城市绿化生态公园配置也不差,森林覆盖率也不低。尤其华阳湖和松山湖,如今已成为生态休闲旅游的景观园区,集城市生态、人文、旅游和休闲功能于一体,出现在越来越多网红打卡点推荐上。


华阳湖金鳌洲塔/作者供图


由于城市配套、房价和生活消费水平相对一线城市来说也不差,成本较低,东莞已经成了越来越多深圳客的新驻扎地,双城生活的人多了起来,对于他们来说,退而求其次的房价和物质消费,能让他们享受更好的生活质量。


东莞也是一个很典型的外来人口城市,在东莞生活的800多万人口里,77.3%都是外来人口,是中国人口倒挂最严重的城市之一。


2016年,权威机构公布《2015年中国城市包容度排行榜》,东莞击败“北上广深”位居榜首,说东莞是海纳百川的城市也不为过。


这里是名震大江南北的电视剧《外来妹》的拍摄地,每年在汽车总站,都有成千上万的男女提着大包小包蜂拥而至,风尘仆仆。


打工人的老家可能散落在全国的四面八方,但问起打工城市,十有八九都会说东莞,这里有他们所需要的餐馆、便利店、商场,以及对城市生活的追求和向往。


在这里,形形色色的人杂糅相处,多的是城中村的乡土想象。上世纪90年代,打工文学在珠三角兴起,而东莞正是国内打工文学的“大本营”。


这些来自底层的打工者,将他们从乡村到城市的内心思想碰撞和情感涌动,用亲身经历书写成别具一格的诗歌、小说等文学形式。


我把生活摆在塑料产品,螺丝,钉子/在一张小小的工卡上……我的生活全部/啊,我把自己交给它,一个小小的村庄/风吹走我的一切/我剩下的苍老,回家。——郑小琼《黄麻岭》


他们当中有的曾经是某个工厂的流水线的工人,一待就是24年,一天要打13000个孔;有的是某间餐馆的服务人员;有的白手起家成了作家、企业家;有的还依旧扎根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里。东莞给了他们最鲜活最诱惑的城市想象力,也给了他们最具矛盾冲突的乡土情结,以及现实与理想最露骨的差距。


可以说,异乡打工人最滚烫的生存状态,东莞都有。正如郑小琼在《东莞》诗中有过这么一句话:“它是外省人的地狱或者天堂。”


他们选择留在东莞的原因,或许城市温度也在其中。想起来前不久,在东莞打工17年的吴桂春在东莞图书馆的一段留言让很多人都感到温暖。


受疫情影响,他所在的工厂停工,无奈之下他打算返回湖北老家,在离别之前,他给图书馆写了130字的留言,感恩他12年都在的地方。


情真意切的留言,实在打动人/微博截图


或许比起“东莞没有外乡人”这一说法,我更认同东莞的情感内核——正是因为有外乡人,东莞才成为东莞。这里有打工人最便捷、最够得着的城市高度,以及情感最深处的归宿。


参考资料:

浅论东莞莞香商贸文化 邢甲志

莞香文化及其产业化研究 陈肖婷

东莞文化渊源考论  黄祖辉、曾志文、潘越

东莞,不是你想的那样 地道风物 

东莞真是个好地方 浪潮工作室 

东莞逆袭:一座中国最被低估的城市  正解局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九行(ID:jiuxing_neweekly),作者:钟无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