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果壳(ID:Guokr42),作者:山啾,头图来自:《山河令》剧照


最近《山河令》与《司藤》热播,不知道各位有没有嗑到自己心仪的CP?


你俩不对劲 | 优酷热播耽改电视剧《山河令》<br>
你俩不对劲 | 优酷热播耽改电视剧《山河令》


CP这个词来自于日本ACGN(即Anime, Comic, Game, Novel)的同人作品,是Coupling的缩写。它最初主要用于指代作品中男性之间的浪漫关系,之后则逐渐扩展到了女性同性恋或者异性恋上。


时至今日,CP一词已经成功“破圈”,从一个小范围内流行的暗号变成了一个常用词,应用场景已经远超最初的语境,会现身于微博的榜单分类和媒体营销的方案。“嗑CP”这一行为也已经成为了饭圈亚文化的一部分,甚至成为了众多影视作品推广中必不可缺的一环。



无数人沉迷嗑CP无法自拔,乃至到废寝忘食的地步。所以,嗑CP到底为什么这么香?


别问,问就是嗑到上头  


首先,嗑CP得是一种自愿自发的行为,就好像强扭的瓜不甜,摁头的安利不香,大火的CP通常都是留有想象余地的,他们或是原作留下的遗憾,或是改编造成的隐晦。


留下了“CP感”却没有切实成真,于是我们不得不寻找蛛丝马迹,以现成的内容为基础,通过对细节的挖掘乃至于逐帧分析,来寻找那些没有摆放在明面上的“隐藏内容”,进行分析和再创作,并最终通往自己设想的论点:我嗑的CP是真的。


我是不知道水印上这位知乎网友发生了什么。但我只能说,你嗑cp的样子跟我一模一样。| 混吃等死ing/知乎<br>
我是不知道水印上这位知乎网友发生了什么。但我只能说,你嗑cp的样子跟我一模一样。| 混吃等死ing/知乎


不过,这种快乐并非仅仅源自“我嗑的CP是真的”,也是因为我们把它“嗑”成了真的。事实上,嗑CP确实会上头,这与我们脑内的多巴胺有关。


2005年,一篇发表于《神经生理学杂志》(Journal of Neurophysiology)的研究显示,雄性小白鼠看到交配期的雌性小白鼠时分泌的多巴胺量,超过了它们真正交配时分泌的量,换句话来说,更能刺激多巴胺分泌的其实是追求的过程,而非得到这一结果。[1]


这或许与我们最开始对多巴胺这种“快乐素”的印象不太相符,起初,科学家们在1958年发现多巴胺时认为它与大脑的“愉快”有关,它让人感到享受和愉快,并通过这种方式来鼓励人类采取行动。


?是谁偷拍了嗑cp时的我??
?是谁偷拍了嗑cp时的我??


但之后的研究则表明,多巴胺同时也会让人产生渴望和探寻的欲望。密歇根大学教授肯特·布里奇(Kent Berridge)认为,人类分别存在“想要”和“喜爱”两套系统,多巴胺就属于前者,它能促使人去采取行动。而喜爱系统则让人感到满足并停止追寻。[2]


问题在于,人们往往食髓知味,并不知足,于是便很容易陷入无尽循环之中:一旦我们开始嗑CP并从中获得一点快乐,那我们就会为了寻求满足一直磕下去;多巴胺系统又不知道何为饱足,于是就越嗑越停不下来。[2]


由于嗑CP的主战场是网络,社交媒体的推送也进一步加强了这种奖励机制。刷着社交媒体嗑CP,每天都有新的糖,每天都有新的多巴胺。


作者最近很粉的cp肖根(捂鼻血)|《疑犯追踪》<br>
作者最近很粉的cp肖根(捂鼻血)|《疑犯追踪》


只要我们嗑同一对CP,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妹


嗑CP不仅仅是一种简单的上瘾行为,它也是社交生活的重要一环。与其他方式相比,嗑CP是门槛最低的一种社交参与方式。


詹金斯教授写于20世纪90年代的《文本盗猎者》被认为是研究“粉丝文化”的开山之作,其中提到的一个重要概念是将粉丝视作积极的生产者,并构成了一种参与式文化,降低了艺术表达和参与的门槛,并鼓励创造和分享。[3]



随着互联网的普及,这种门槛也被进一步降低:线下时代我们需要一本同人本来参加展会;博客时代我们需要一篇长文来发布;到了微博时代,一张图片、一段文字、一个脑洞乃至于一个词,就足以构成有效交流并让我们识别出同好。即便只是回复、点赞乃至脑内活动,都能让人从一个单纯的旁观者加入到参与者的队伍中,在提升参与感的同时,也强化了圈内人的身份。[3]


但与此同时,嗑CP的交流圈又是相对封闭的,这便让参与者在自由创作的同时有了安全感。


专属的论坛或者像豆瓣这种以小组为主要活动和交流单位的平台,可以通过制定规则、审核通过等方式限定参加者,并对参加者提出一定的要求,以此来筛选交流的参与者、规范平台内出现的内容。在Lofter这类以创作为主的社群中,虽然大家嗑的CP不同,但在“嗑”的层面上都属于同道中人,有一定的约定俗成的规则。



即便是如微博这种所有人都可随意参与的平台,参与者依然可以通过“超话”这种象征性的“领地”,来将自己和其他人分隔开来。


另外,缩略语和代称这道圈外人难以攻破的围墙,更是起到了“圈地自萌”的作用。同好者可以找到供自己玩耍的领地,同时也阻隔了不相关人士的进入。自己或许出格的快乐,不会打扰到只是单纯对作品本身感兴趣的“普通爱好者”,即便是在嗑CP似乎已经成为大众娱乐的今日,这条守则依然可以适用。


当我说出“矮猴”时并不是在说一只很矮的猴子 | 《进击的巨人》<br>
当我说出“矮猴”时并不是在说一只很矮的猴子 | 《进击的巨人》


这样兼具开放和封闭的特性,一方面让每个人都可以成为嗑CP这一快乐行为的参与者,同时又根据嗑的CP不同进行了细分,营造了一个个相对独立的环境。在这些环境中,嗑CP的大家志同道合,构成了一个拥有共同话题和一致目标的社群,并通过同嗑CP的情谊构建起信任关系。


这种模式下的社交和现实中的社交一样可以纾解压力、得到情感支持,但小圈化和匿名则让它拥有了双重的安全感。[4]姐妹的情谊也这样构筑了起来。


我可以单身,但我嗑的CP必须HE  


即使你身处冷CP的“北极圈”,找不到几个同伴,但独自嗑CP这件事本身,也能让人得到情感上的满足。


现代人的生活与三十年之前相较显然更为丰富,但同时也面临着更多的生活压力。“无心恋爱,只想搞钱”和“我也想拥有甜甜的爱情”交替出现,体现了一种又想获得恋爱的快乐同时又不想承担现实中麻烦的心态。


这种时候,嗑CP就成为了完美的情感投射对象:CP本身提供了现存的人设,两人之间的互动也展现了恋爱的甜蜜,其他的美好想象都可以通过“嗑学设想”来实现。



如果你并没有渴望爱情也没关系,密歇根州立大学文学博士珍妮斯·拉德威(Janice A. Radway)说了,这种投射也并非仅源自对恋爱关系的需求。


她在《阅读浪漫小说》中引用了南希・乔德罗在《母职的复制》(The Reproduction of Mothering)中的论点——男性在社会和心理上都是通过女性来获得复原,但女性的复原多是依赖她们自己(甚或根本没有),以此来表达当时的女性通过阅读浪漫小说来暂时性地逃避生活的庸常并获得“制度性情感支援”。


由此,基于嗑CP而想象出的浪漫关系,也并不一定要服务于对浪漫本身的需求,而是可以成为一种暂时逃避现实、并寻求情感发泄和治愈的方式。



更进一步来说,嗑CP是粉丝对原作的发挥,这种发挥甚至可以是脱离原作的,诸多“拉郎CP”也由此诞生。当我们嗑“伏黛”时,未必是被这二者之间的绝美爱情所打动,而是他们实现了我们所期望的剧情发展。


伏黛是伏地魔(《哈利波特》中的人物)和林黛玉(《红楼梦》中的人物)的拉郎(原本二人无交集,却被网友凑一起)CP | 小鸡词典
伏黛是伏地魔(《哈利波特》中的人物)和林黛玉(《红楼梦》中的人物)的拉郎(原本二人无交集,却被网友凑一起)CP | 小鸡词典


伏黛CP来自于同人圈的一位写手风舞轻影,她跟好友打赌打输了,惩罚就是从国内外热门的影视剧角色中抽取两个人写他们的同人故事。结果她就抽到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伏地魔和林黛玉,并创作出了《来自远方为你葬花》这篇同人文。没想到文章发布之后大受好评,很多网友都磕这对CP上了头,渐渐伏黛CP就从一个美丽的“误会”变成了视频网站拉郎CP的第一名。—— 小鸡词典


爱好者们重组原有素材、故事和人物,代入他人的角色、引入新的视角,但表达的是自己的愿望和观点。大家聚在一起嗑CP的同时,也共享了想法和经历、情感与触动。到了这个时候,CP是不是真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嗑CP投入的感情是真的。


推CP,新的财富密码?


随着全世界人民都开始享受到嗑CP的快乐,它却似乎变得有些不纯粹了,制作者们发现推CP能带来众多红利,于是开始有意向这方面靠拢。


这并不是制作者第一次发现推CP的效果。早在《老友记》时期,主创们就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如果能让观众推剧里的某对CP,就能大幅增加观众人数,比如罗斯和瑞秋。从此,通过CP来玩弄观众感情就成了常备伎俩,比如《老爸老妈罗曼史》里的巴尼和罗宾,又比如给与观众更大想象空间的《神探夏洛克》。


“你穿裤子了吗”“没有”。福华cp让全世界的cp粉团结在了一起。| 《神探夏洛克》 <br>
“你穿裤子了吗”“没有”。福华cp让全世界的cp粉团结在了一起。| 《神探夏洛克》 


但与国外分季的作品不同,国内作品本身的容量有限,内容也有诸多限制,为了在上线之后获得持续的流量,宣传期的CP营业就成为了一种必备品。


这种官方下场的行为虽然有强行发糖之嫌,但是对嗑CP的人而言也可以说是一种福利。真正的考验反倒往往出现在宣传期结束之后,许多曾经的CP果断一拍两散,戳破了CP粉的幻想,只差亲自上场来一首《真相是假》。



但即便如此,嗑CP依然让人乐此不疲。毕竟说到底,嗑CP嗑的就是一个快乐,只要在这过程中得到了满足,最后是真是假又有什么要紧呢?关键是遵从自己内心的欲望,不论是同性、异性、跨星系、跨古今、跨物种、跨界门纲目科属……只要高兴,磕就完事儿了。


谁又能保证在亿万个现实中,没有那么一个大家最后都过上了幸福生活的现实呢?


所以,“扶我起来,我还能磕”。


参考文献

1. Aron A, Fisher H, Mashek DJ, Strong G, Li H, Brown LL. Reward, motivation, and emotion systems associated with early-stage intense romantic love. J Neurophysiol. 2005 Jul;94(1):327-37. doi: 10.1152/jn.00838.2004. Epub 2005 May 31. PMID: 15928068.

2. Kent C. Berridge and Terry E. Robinson, What is the role of dopamine in reward: hedonic impact, reward learning, or incentive salience?: Brain Research Reviews, 28, 1998. 309–369.

3. Peeples, Dale, Jennifer Yen and Paul Weigle," Geeks, Fandoms, and Social Engagement." Child and Adolescent Psychiatric Clinics of North America 27, no. 2 (2018): 247-267.

4. 吴丹.网络空间的"嗑文化"研究:文本、社群与情感驱动[J].东南传播,2020,(4):75-79.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果壳(ID:Guokr42),作者:山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