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界面新闻,记者:曹林华,编辑:林腾,原文标题:《成人娃娃体验馆萌芽中“夭折”》,头图来源:《空气人偶》
“很突然就把店封了。” 李博很绝望,他想搞清楚为什么店就这样被封了。
李博被称为“全国最懂娃娃的人”。2018年,他在深圳龙华的富士康工厂附近开了全国第一家成人娃娃体验馆。
2021年3月11日,李博位于深圳龙岗、龙华区的两家“爱乐乐成人娃娃体验馆”被辖区的派出所贴上封条,他去咨询相关部门,答复基本都是“不方便透露”。
成人娃娃体验馆在这两年迎来爆发期。短短两年时间,全国最高峰时,成人娃娃体验馆的数量达7000多家。
从事成人用品研发、生产十多年的张圳(应采访者要求,张圳为化名)在接受界面新闻采访时称,其实娃娃体验馆有很大的市场需求,它解决了底层很多一部分人的生理需求。
“如果实行分级的方式完善监管,我觉得这个市场体量会是下一个烟草。”张圳说。
但现在,这个有着庞大需求,却游离于灰色地带的产业,正面临生死关口。
“全国最懂娃娃的人”
李博进入成人用品这个赛道,实属意外。
2018年初,32岁的李博和朋友合伙开的中介公司倒闭,在处理完公司的资产后,李博身上仅剩几百块钱。李博在深圳待了十几年,他感觉自己已经走投无路。
李博想着,再晃几个月,可能就离开深圳。龙华区的工厂,是多年前外出务工的李博在深圳的第一站。他想着再去看看。
一个落日的黄昏,李博站在富士康工厂附近的天桥上,看着从富士康工厂涌出来的乌泱泱的人群,他想,“唉呀这么多人,他们有没有一个什么共同的需求?”
李博突然意识到,“他们不就是很多年以前的我嘛,这么一群一群的全是光棍,肯定有生理需求。”
从那一刻开始,李博就想着“衣食住行大家都做得很专业,都做得很成熟,唯独在性方面缺失。而且现在扫黄这么严,扫完了小姐,但有性需求的群体还在。那我要不搞点这个成人娃娃,给大家玩玩”。
李博想起自己在工厂的经历。他第一次有性概念,是14岁。他说,在听工友天天讲黄色段子的一年后,他梦遗了。事后,他才从同宿舍的工友哪里明白,梦遗意味着什么。
此后,李博发现,他们宿舍的十一二个工友,没有独立的卫生间,有生理需求时大部分只能憋着,实在憋不住,就半夜躲在被窝里自己用手解决。
“现在工厂的一条流水线有300多个工人,其中就只有30多个女孩,找女朋友实在太难。” 李博说。
没想到,这段经历,日后成为李博创业进入成人用品赛道的切口。
李博回家把这个创业的想法告诉妻子,妻子觉得他是“想赚钱想疯了”。朋友也劝李博,“早日放弃这个想法,不会有市场。”
经过几日思虑,李博还是不甘心,他终于想通一个问题,劝他放弃的朋友“他们本身性资源不匮乏,他就不会站在别人的位置以同理心的方式去思考,阶层完全不一样”。
李博很快把调查问卷的对象延展到富士康工厂。富士康工厂的一个故事坚定了他搞成人娃娃体验馆的想法。
“现在的富士康宿舍一般是6个床位。住在里面的6个小伙子,都是单身。他们为解决生理需求,6个人合伙出370块钱买了一个充气娃娃,放在宿舍轮流玩。”
2018年底,李博在富士康工厂1200米远的小区,开了全国第一家“爱乐乐体验馆”。
娃娃体验馆起源于欧美。公开资料显示,2017年2月,欧洲第一家“性爱机器人风俗店”在巴塞罗那开业,游客可以花钱与性爱机器人“亲密接触”。
2018年9月,美国德州一家性爱机器人妓院开张。这家名为KinkySdollS的公司去年已经在加拿大多伦多开了第一家性爱机器人妓院,半小时的价格为60美元。
此后,此类娃娃体验馆迅速在欧美流行,并传到亚洲的日本。
开店15天后,李博的店里迎来第一位客人。此后,店里日平均接待客人50人。按照李博的说法,顾客每体验一次,价格基本在120~399元之间,体验馆的装修、环境、地理位置、娃娃的质量是影响体验价格的最终因素。
一位残疾人在使用过店里的服务后,悄悄地告诉李博,这是他最有尊严的一次性生活。
残疾人的话触动了李博,在开店之外,李博想从成人用品这个产业链的源头去改变。他想把每一位客人对娃娃体验的反馈,在新的娃娃生产之前就装进娃娃的身体。
也因此,从事成人用品研发、生产十多年的张圳称,“李博是全国最懂娃娃的人。”
但李博称,他们开体验馆的最终目的,是让顾客有了好的体验之后,把娃娃产品卖给顾客。“就像我们去商场买鞋一样,买之前都得试一试合不合脚。”
“从7000家店锐减到300家”
李博懂娃娃,也是一步一步摸出来的。他称,进入成人用品这个行业,跑了100多个厂家后发现,原来厂家基本都是研发、生产,卖给消费者,厂家从来不会、也没有渠道去获取消费者的体验反馈,因此不能从真实的体验需求出发去改善产品。
李博这个产业需要改变,让消费者享受到更好的娃娃体验。李博会跟进店消费后的每一位客人聊天,把他们的体验反馈意见一条一条地记在本子上,然后把这些信息交给负责研发、生产的张圳,快速对娃娃换代升级。
好的产品出来,回头客就多。李博称,经常有北京、山东的客人多次坐飞机来店里体验。
随着媒体的报道,李博的“爱乐乐体验馆”进入大众视野。社会公众对这种处于灰色的产业给予了“摸着石头过河”的宽容。
当时,深圳市的相关部门也给予这种新产业很高的宽容度。深圳市市场监督管理局龙华监督局民治所一位工作人员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暂未接到关于这家硅胶娃娃体验馆相关的投诉。这家店是用自己的硅胶产品,让别人来体验。
“仅仅体验产品这种(行为)没有什么问题。在体验过程中,如果有涉黄或其他违法的行为,可以向公安机关反映。”
2019年中旬,全国市场迎来爆发期。李博称,他一天最多的时候要接待70至80批次来店里考察的老板,“其中这里面有很多原来是做非法的情色服务的人,过来是想学习,想把非法的转成合法的。”
李博还跟他们开玩笑,称“保证不会有警察来抓”。为方便日后交流,李博建了一个微信群——“全国成人用品体验馆交流群”,最多的时候,李博建了这样的8个群,每个群里几百号人。
短短两年时间,全国最高峰时,成人娃娃体验馆的数量达7000多家。“很多店里的娃娃都是从我这边进货的。”李博说。
但2020年底,这个产业的风向突然变了。
2020年12月23日,人民日报称:“现在许多城市都兴起“成人体验馆”,而且生意异常火爆,这些“成人体验馆”打色情擦边球的行为到底应该如何管控,还需要相关部门的进一步商讨,这类情况的泛滥也许不可以完全被遏止,但是如何让它们合理化也成为了一个难题。但是无论如何,对社会秩序造成不良影响的行为,就必须受到严厉打击”。
此后,各地政府的相关部门陆续查封辖区的“成人体验馆”。查封的店越多,李博的微信群里,说话的人越少,甚至有人感叹,“现在合法的做不了,还是只能去做非法的了。”
很多人的店被默默查封,他们也只能默默退群。李博估计,现在全国还能正常营业的成人体验馆,最多只剩300家。
有时候,看到群里的人沮丧,李博也安慰几句,拿自己的店举例,“大家要对这个行业保持希望,至少我的店也还在营业。”
却没想,没多久,李博的店也被查封。3月11日,李博位于深圳龙岗、龙华区的两家“爱乐乐成人娃娃体验馆”被辖区的派出所贴上封条。界面新闻探访发现,封条上都没有查封机关的落款和公章。
界面新闻向龙岗区公安分局治安科提出采访需求,但未获回应。
“产业的体量将是下一个烟草”
智研咨询发布的《2017-2022年中国成人用品行业市场深度调研及投资前景分析报告》显示,国内成人用品行业一直处在边缘市场,但中国是全球最大的成人用品生产国,约占市场总量的60%至80%。
据统计,目前国内有500多家生产企业,业务主要以OEM或ODM为主,缺乏国内自主品牌,生产商主要集中于浙江、广东两地,其中规模较大的生产厂家在深圳。
报告称,国内成人用品制造企业的业务重点不在国内,公司产品更多的是远销海外,其中出口和内销比例基本维持在9:1左右。
“如果我国实行分级的方式完善监管,我觉得这个市场体量会是下一个烟草。”张圳说。
即便有着全球最高的成人用品产值,但从业者普遍认为,这里从来没有坦然面对过成人用品这个产业。
“带成人用品字样的东西就不能申请专利,这两年监管趋严,现在申请越来越难,因为专利法规定,违反公序良俗的发明不能通过专利申请。”张圳说。
根据《专利法》第五条规定, 对违反法律、社会公德或者妨害公共利益的发明创造,不授予专利权。
张圳举例,“任何带有成人用品字样,或飞机杯或震动棒这类产品,他们都会说有违公序良俗。我们也不知道公序良俗是怎么定义的,也没人出来解释一下。它似乎是一个万能膏药,哪都能贴。”
只要是跟成人用品相关的专利申请,100%的比例都是被驳回的。“我们只能通过其它行业的品类去申请专利。”
所有生产厂家在国内也基本不敢宣传。“有一条罪名叫做传播淫秽物品罪,涵盖面极其宽广,所有厂家的成人用品,基本不敢在国内宣传,这样的话,就逼着很多公司实际上把最好的成人用品,拿到国外去宣传,去销售先使用。然后我们国内的人从国外再买回来,或者说是国外不要的清仓了的过期产品,再出口转内销回流到国内。”
爱爱乐体验馆面临的危机,只是成人用品行业危机的一个缩影。张圳说,在他看来,我国至少要10年以上的时间,才可能真正接受这个产业。“这种大环境下,我们需要若干年的不断的性教育,让我们有正确的幸福价值观,才可能改变。”
李博则说,他依然在等待。“我要活下去,这个行业更需要活下去。”
本文来自界面新闻,记者:曹林华,编辑:林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