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下车,拿起手中没喝完的饮料瓶子,车子抛去,“咚”,砸中了汽车的后备箱。

随着瓶子落地,汽车开始掉转车头,加速,车子向他撞去。

第一次撞击后,司机再次倒车,踩油门,开始第二次撞击……当晚,汽车一共撞了男子三次。

车子直接冲上了旁边居民楼的三层台阶上,台阶足足有45公分高。男子身后的墙被撞出了一个洞,瓷砖散落一地,露出了灰色的水泥墙。

路旁的白色铁皮围挡,则在车子倒车时,被撞出一个深深的凹陷。

这一幕发生在3月14日凌晨2点50分左右,地点福州。

【1】交集

被撞男子张合(化名),34岁,家住福州长乐城关,父母经营着一家面馆。

他个子高,约一米八,身体也很壮实,之前做过滴滴司机,后来成了鹤上镇政府的一名驾驶员。在这里,他跟一家糕饼店老板的儿子熟识,几个朋友经常相约在一起玩。

3月13日晚上,张合带着女友在朋友的糕饼店里玩得很晚,直到第二天凌晨2点多,聚会才散场。

跟朋友告了别,张合用手机在滴滴平台上下了个单,打算打车回家。

其实,张合自己有车,在以往,他平时出行并不需要叫车,但是当天下午他正好把车送到洗车店。准备回家时,店铺已关门,他只好用滴滴叫车。

接到张合的行程单时,司机高强(化名)正在附近的马路上行驶,做这行,抢的单越多,赚得也就越多。

他38岁,开了19年车,“车是他唯一的财产”。2019年,在乡下的母亲帮他出8万元,贷款买新车,从此,高强正式注册成一名滴滴司机。

“他很爱护他的车,每天都会自己擦”,因为这是他买的第一辆车。如今,车贷已经还三年,不出意外,今年的四月,他就能将贷款还清,这辆车也就真正属于他。

14日凌晨2点多,张合在滴滴上下单叫了车,随后高强接到了这单,至此,二人的命运产生交集。

【2】电话

2时45分,高强到达上车地点附近。随后拨打平台上预留的用户电话,这通电话没能联系到张合。

“因为填写订单时,张合预留的联系方式是他父亲的电话。”糕点店老板说。

张合表弟后来表示,表哥此前也跑过滴滴,app里预留的还是以前跑车时绑定的号码,后来表哥不再开滴滴,便把这张卡给了父亲,当晚下单时还未解除绑定。

他说,由于不想吵醒父亲,张合便以文字的形式告知司机,让他不要拨打电话,“但司机还是打了电话。”

于是,“我们上车的时候,张合就有点‘小抱怨’,这么晚了,就不要给家里人打电话了。然后司机就很不开心,态度很不好,反驳说他有什么错。“张合的女友说。

可能在司机高强看来,自己确实有些委屈,“乘客到了,打电话确认有什么不对?”

而且“乘客事先并没有发送信息,或者电话告知,一上来就狂骂。”一位自称是高强朋友的人说。

他说,自己问过,也看过高强手机的通话记录,“在接单之前没有往内打的电话,所以到达目的地后没看到人,才会按规定拨打乘客电话。”

高强的弟弟也称,高强并没有看到事先发来的提醒信息,是否有留言需要警方查明。

【3】冲撞



争吵旋即发生。路边的监控探头记录了事发过程:在高强到达乘车点一分钟后,两位乘客也到达乘车点开始上车。上车后,车辆并未马上移动。

又过了一分钟,车子驶到上车点对面停下,司机下车,接着两名乘客也陆续下车。

其间,双方展开争吵。张合指责司机态度恶劣,并扬言要投诉他。司机一气之下,将订单取消,让乘客下车。

事后,一位滴滴司机对记者说,“无论哪位司机,万不得已是不会拒载乘客的,因为会被扣服务分,一次得扣6到12分,扣6分就会对你抢单有影响了。若是被投诉,扣得更厉害。而想要申诉成功,非常难。”

“这说明当时司机已很生气。”他说。

张合也气,当他和女友被撵下车后,他顺手拿起手中没喝完的饮料瓶抛向车去,“咚”的一声,砸在了刚开出不远的高强的车上,悲剧随之而来。

“让他下车后,他还在不停地骂,我朋友已经忍住了。”“突然听到车后面砰一声,很响,高强说当时一下子感觉脑袋怒气上头了。”高强的朋友事后向媒体复述。

于是,这个在三年的滴滴司机生涯中,从未有过安全类相关投诉的男人调转了车头,踩下油门。

一场被情绪控制的致命冲撞发生了。

【4】目击

撞击就发生在陈娟(化名)楼下,这是一栋六层自建房。当听到喊声时,她已入睡。

在睡梦中,她被外面传来的女人尖叫声惊醒,“撞人了”,她顾不上穿鞋,跑到阳台上看一眼,随即冲下了楼。

她看到,自家楼下的院子里,一个女人正在原地大声尖叫,一个男人半躺在台阶上,用手扶着后脑勺。

不远处,另外一个男人站在一辆车前焦急地打着电话。他冲着电话里大吼,“我不会跑,我车就停在路边,打的双闪,你们先来救人。”

事后陈娟才知道,打电话的男子高强是一名滴滴司机,正是他,将另外一名男子张合撞倒在地。

随后,陈娟走上前去,查看张合的伤势。凑近时她才注意,他的羽绒服破了几个洞,但地上并没有血迹。

看他满头大汗,陈娟问“你冷不冷?”

“我很热”回答道。

“你哪里疼?”

“肚子疼。”

简单问询后,陈娟看他意识清醒,松了口气,觉得他伤得不重。

其间,被撞的张合几次想对身边的女友说点什么,但并未说完。

在救护车来之前,陈娟说,司机高强一直站在旁边打电话,“他似乎很后悔、很焦急,一直在拨120、报警。”

【5】可惜

凌晨3点13分,长乐区医院救护车赶来接救伤者,但最终,被撞者死了。

而那个焦虑的司机则一直待在原地,警察见到他时,他没有反抗和挣扎,说自己“撞了三次”,随后,被警方带走。

高强的弟弟回忆,案发后,高强说自己犯错了。他对弟弟说,“兄弟,我做错事情了,这个事情后果会很严重”,随后他交代要照顾家里的老人。

在一段事发后司机指认现场的视频中,高强圆头短发,戴着眼镜,双手双脚被镣铐束着。

张合死后,家人们将矛头指向了平台,“怎样审核司机的?这不是疯子吗。”

但不久,家人们就不再发言,张合的表弟说,平台方已跟张合的父母谈好,“让我们闭嘴了”。

而冲动的司机也被警方拘留,准备被提请批捕。高强的朋友在总结他冲动的原因时说,“他晚上两三点还在开车,每天都会遇到这种斗气乘客,可能也有压力和精神方面的(原因),不愉快积压在那里。”

如今,除了陈娟家被撞烂的墙仍记录着这场事故,其他的一切仿佛扔进池塘的石子,冒了两个泡便不见了踪影。

但事故造成的两个家庭的创伤,或许将久久难以弥合。

“张合离过婚,还有一个11岁的小孩(前妻生育的)。司机也很年轻,就为这么一点小事情导致两个家庭的悲剧,真是太可惜了。”陈娟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