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还记得震惊华人社区的法拉盛109分局腐败案吗?当时华裔警长史蒂文·李(Steven Lee)为揪出黑警,为内务部卧底18个月。在调查过程中,他发现自己提交的录音证据总是离奇“故障”,后来案件虽然告破,但他却并没有得到任何奖励,而是遭到了来自警局的一系列“报复”。如今,这位吹哨人又面临内务部调查,将于本月出席听证会。

史蒂文·李

疑遭“报复”

据警长李的律师、从115分局退休的前警察乔·穆雷(Joe Murray)称,李此前因揭露皇后区法拉盛109分局涉嫌广泛存在的腐败问题,本月晚些时候,将被命令出席内务部的初步听证会。

穆雷并不清楚他的当事人是调查对象还是证人,听证会是想了解他举报腐败的信息还是想要借此攻击他。

穆雷说:“对方说,‘他(史蒂文·李)是一个调查对象。’所以这更可能是在报复。”

在五年前的那起案件中,109分局的两名警察最终被逮捕,并承认了与腐败有关的指控——但李称,分局系统性的腐败被忽视了。



史蒂文·李和代理律师穆雷

2019年4月,李在皇后区最高法院对纽约市和纽约警察局提起了诉讼。在诉讼中,他指控内务部忽略了他的秘密录音,这些录音揭露了法拉盛卡拉ok酒吧的贿赂、卖淫和毒品交易,为了保护地位高、人脉广的警察,内务部把他的证据掩盖了起来——这是纽约警局的例行公事。

李补充说,内务部不但没有奖励他的工作,反而开始有计划地对他进行报复,包括持续不断的骚扰、诽谤、威胁、恐吓,拒绝给他加班费,给他糟糕的评估、禁止他升职,以及监控他的一举一动。

“戴上眼罩”

李是一名华裔美国人,出生于纽约市,父母都是移民。2005年1月,他实现了儿时的梦想,成为纽约市警察局的一员。2013年,他在布鲁克林东弗拉特布什(Brooklyn’s East Flatbush)的一个分局工作了八年之后,晋升为警长,并被调到109分局。该分局负责皇后区东北部,包括法拉盛市中心。

法拉盛109分局

能在自己成长的多元化社区里成为一名警察,这让李感到很兴奋。然而,在被分配到109分局后不久,他发现那里的警察对卡拉ok场所有着一种特殊的“保护”。

这些用霓虹灯和镜子装饰的华丽会所,聚集在北方大道(Northern)和大学点(College Point)附近,提供按小时付费的包间,常常有喝醉的顾客(主要是中国和韩国人)拿着麦在里面大喊大叫。

据说如果你有认识的人,这里还能买到毒品和妓女。

李注意到,“如果试图传唤卡拉ok的某人,你会听到中尉、警探或其他警察的声音。他们会说,‘嘿,离那个地方远点。做正确的事。’”

“109里的每个人——还有一些来自其他指挥部的人——都知道这一点。他们知道发生了什么。”



每个分局都有小圈子,109分局也不例外。亚裔警察有一个小团体,由当时47岁的罗伯特·宋中尉(Lt. Robert Sung)领导。宋中尉身材瘦高,有20年的从业经验,似乎对卡拉ok“特别感兴趣”。

宋中尉的得力助手、当时34岁的探员任亚珠(Yatyu Yam)也有着同样的兴趣,他是华人社区的联络员。



罗伯特·宋中尉

只要一有109分局的警察在卡拉ok会所或附近抓了人,或者分局外的刑警、缉毒警在辖区内抓了人,他们俩就会插手。

有时李在接到911报警电话后准备前往事发地点,就会有警察走过来对他说,“嘿,小心点。这是宋中尉的地盘。”

李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对方答:“宋中尉在这里混,所以你要小心点,否则他不会让你好过的。”

于是,李很快学会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直接对宋中尉负责,负责监管卡拉ok和夜总会的治安工作。

“人们知道有一些可疑的事情正在发生,但所有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说,“我们有句谚语——你要戴上眼罩。”

吹哨人

2013年的夏天,宋中尉把李拉到一边,向他吐露了一件可怕的事情。109分局新来了一位指挥官——托马斯·康福蒂(Thomas Conforti),他是个正直的人,并不配合,宋中尉想让他出局。

托马斯·康福蒂

他建议说,“我们找个卡拉ok的妓女陷害康福蒂强奸怎么样?我们需要除掉这个家伙。”

李说,就在那一刻,他的眼罩掉了下来——他决定为正义挺身而出。

宋、任二人和卡拉ok的妓女们已经结成了联盟,这是李在为内务部做卧底时发现的。

她们被称为公关(PRs),即“公关小姐”,李解释道,这些年轻、漂亮的亚裔女性在一些比较低俗的卡拉ok里接待男性顾客,她们中的一些人有任探员的手机号码,如果她们遇到麻烦需要帮助,就会给他打电话。

“在顾客花了300美元进行性交易之后,她们会开口索要700美元。如果对方拒绝,她们就会说,‘不,要么给我700美元,要么我就报警说你强奸、抢劫。’”

宋中尉在密谋除掉康福蒂时,首先想到的是这些公关小姐。他和李说:“你知道的,让卡拉ok的一个女孩声称被他强奸了。”

李表面上附和,但心里并不赞同。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康福蒂。

一周后,康福蒂把李叫到办公室,询问他是否愿意与内务部合作,让宋中尉在录音中承认试图诬陷强奸,李答应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与负责内部事务的新负责人威廉·西格尔(William Seeger)和达雷尔·欧文斯(Darrell Owens)秘密会面。

李学会了使用各种录音设备,签署了一些文件,并开始在下班后和宋中尉一起去卡拉ok喝酒。

没过多久,李便收集到了可以揭露腐败的录音——在接下来的一年半里,他一直这样做。

“在饭桌上,他们给我介绍,这是谁谁谁,他是和局长一起工作的,指的是当时的副局长戴安娜·皮祖蒂(Diana Pizzuti),皇后区北部巡逻区指挥官;这是某某某,他在扫黄组或缉毒组工作。他们很多来自109分局之外,不仅仅是警察、警官和副官——还有高层。”

他们喝着免费的青岛和轩尼诗,“女孩们”也是免费的。

李向内务部透露了一切,还描述了整个警察保护的卡拉ok网络,其中两个最大的卡拉ok是臭名昭著的吉米·李( Jimmy Li)经营的。

“吉米会走进来,跟其中一个女孩说,‘嘿,这是某某中尉。你要好好照顾他。’”

李得知,吉米会定期给宋中尉和任探员津贴,每月几千美元。作为回报,吉米会提前收到毒品突击检查或酒后驾车检查站点的情报。如果他的顾客或员工被捕,他还会得到优待。

李说:“这里面有一堆蛀虫。”

“你不能让警察监视警察”

有一次,在2014年,李犯了一个“错误”,逮捕了一屋子在酒吧里聚会的人——那是吉米的场子。

“我走进房间,”李回忆说,“人们的脸上都是白色粉末,还有一堆小瓶,我们怀疑是氯胺酮或可卡因。在给其中三个人戴上手铐后,我在现场立即接到了任探员的电话:“嘿,你在干什么?那是宋的地盘!’”

任探员让他们把人放了。

第二天,任探员在109分局的车道上感谢李放了那些人,并对他说:“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就告诉我,我来告诉吉米,吉米会照顾你的。”

李认为这是赤裸裸的贿赂,然而,内务部对此却并不感兴趣,尤其是对宋和任以外更广泛的腐败行为,他们只专注于诬陷强奸的指控。



吉米经营的、位于北路147-38号的JJNY俱乐部现在已经成了华都KTV。他还在法拉盛林登广场33-46号经营一家名叫Joyful的卡拉ok。

吉米曾两次告诉李,布鲁克林的一名中尉与第三大道的一家会所有合作关系,这家会所充斥着毒品和卖淫活动。那位中尉想把业务扩展到109分局,“也许可以和李达成保护协议”。

当李把这些报告给内务部时,他被告知要限制调查的范围;在移交证据后,一些录像和录音又出现了神秘的“故障”,他被告知录音坏了,或者是听不清。

大约一年过去了,李仍然没有给到内务部他们想要的东西——诬陷康福蒂“强奸”的录音。于是内务部想出了另一项计划,把宋、任二人从纽约警局除名,用这两名低级警察作为“牺牲的羔羊”。

吉米给了李1万美元现金以陷害对手贩毒罪,李对其进行了录音。吉米被逮捕后,供出了宋和任。2015年12月,宋、任二人被逮捕。

讽刺的是,就在两人被捕后不久,吉米以客人的身份出现在了纽约警察局的节日派对上,并与时任警察局局长的比尔·布拉顿(Bill Bratton)拍了一张合照。

吉米和布拉顿的合照

李坚称,多年来的大范围腐败,被简化为了几项贿赂和不当行为的指控,他认为警局腐败的程度更深,大约有100名警察参与其中。

“他们不停地告诉我,”他提到自己的上司欧文斯和西格尔时说,“布拉顿不想让人觉得在他的统治下有腐败现象。所以他们只让几个人承担,让它看起来像是一个孤立的事件,而不是一个大的腐败问题。”

最终,宋和任都对较轻的指控认罪,两人都逃过了牢狱之灾,保住了养老金。而吉米的生意继续茁壮成长。“他的地盘现在更加猖狂了,”李说。“内务部应该监督警察,但事实并非如此。这都是政治。”

“局长居然跟联邦调查局说,‘嘿,让我们来处理吧。’因为如果联邦调查局处理了这件事,他们就会把所有牵涉其中的人都绳之以法。这将成为一件大事,警察部门将会感到尴尬。”

纽约警察局助理局长彼得·唐纳德(J. Peter Donald)则回应:“内务部对这些指控进行了全面而独立的调查,就像我们对每一起案件所做的那样。在与皇后区地方检察官办公室的密切合作下,两名警察已经受到刑事指控。其他几个人也受到了部门指控。”

“你不能让警察监视警察,”李的律师埃里克·桑德斯( Eric Sanders)说:“纽约警方告诉联邦调查局,他们会处理,这是最好笑的笑话。这就像狐狸说他会照看鸡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