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理解这个警示背后的故事,恐怕要从1928年讲起。
现代医学的基石
1928年,苏格兰细菌学家亚历山大·弗莱明意外发现了能杀死葡萄球菌的霉菌,将其命名为“盘尼西林”。这项发现开启了现代医学对抗生素的使用,拯救了数不清的生命。
亚历山大·弗莱明(图片来自网络)
随后,其他种类的可抑制或杀死细菌的抗菌素被陆续发现,并得以量产。它们不仅在二战时期救下了成千上万原本会死于伤口感染的士兵,更在随后近八十年中通过抑制手术过程中可感染人体的致命细菌,为现代医学奠定了基础,将人类寿命至少提高了十年。
然而,抗生素这种奇迹药物从发明之初就遭遇滥用的危险。1945年,弗莱明因盘尼西林获得了诺贝尔奖,在获奖感言中他提醒:滥用会使抗生素失效。
世卫组织研究指出,抗生素并不能杀死全部细菌,对抗生素有耐药性的细菌株经过抗生素的筛选,存活下来,有机会便会大量繁殖,传播其抗药性的基因,成为“超级细菌”。微生物的繁殖速度快,种群的进化和蔓延非常迅速。
虽然如今科学家不断发现新型抗生素,但它们往往功效只覆盖特定细菌,恐怕未来难以应付层出不穷的超级细菌。当前,抗生素耐药性问题已经成为全球最紧迫的公共卫生问题,每年70多万人死于超级细菌。预计在2050年前,死于超级细菌感染的人会超过因癌症死亡的人数。
大部分抗生素被喂给了动物
单纯加强医用抗生素监管无法解决滥用问题,因为研究发现很多国家(包括中国)将一大半抗生素用在了动物身上。
集约化畜牧养殖业,将动物从自然中抽离,集中关进厂房饲养来实现廉价和高效。这种养殖方式发源于美国,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很快被全球采用,为全球提供了90%的肉食。
违反自然规律的高效往往是有代价的。比如,中国绝大多数的养猪场都在使用母猪限位栏,母猪无法自由站卧、无法转身,无法自由移动;鸡被养在室内鸡笼,不见天日,由电灯的光亮控制作息节奏。牲畜家禽生存在拥挤逼仄的环境中,没有空间躲避和休息,长期处在应激状态,自然容易染病。若是疾病有传染性,在封闭环境中的蔓延也会非常迅速。
为了应对疾病,抗生素便被引入养殖场,从给个别染病动物治病,演化到被用作预防性药物加入饲料,既保证健康又促进动物生长。当前业内在动物饲料中加入少量抗生素已成常态。
高昂的公共健康代价
万物皆有灵,集约化养殖场将动物看作没有生命的商品,这种养殖方式也对人类健康和环境产生了威胁。各国都规定了养殖场动物的抗生素休药期,让大众恐惧的动物肉品中抗生素残留问题,可以通过严格的肉食质量监管来控制。
然而,真正值得担心的问题往往隐藏在深处。动物饲料中的抗生素只有小部分被吸收,大部分会随着污水排放,进入江河湖海。有药物残留的动物粪便也往往未经处理就被运到农田做粪肥。人们虽然不太可能直接从动物制品中摄取抗生素,但抗生素和对其耐药的细菌却仍可能通过饮用水、农作物等途径进入人体,或通过食物链进入野生动物体内。
中国科学院研究员在2015年公布的研究中发现,抗生素污染在中国河流环境普遍存在。海河和珠江流域是环境抗生素污染最严重的两条河流,平均浓度超过79.3千克/平方千米。黄河、淮河、扬子江也是排放量最高级别的流域。被重点监测的36种抗生素排放量高达53.8万吨,其中46%进入了水体里,54%进入了土壤。
同年,对江浙沪三地千名儿童的尿检中,近六成查出抗生素成分,其中有多名儿童尿液中检出兽类抗生素。
兽用抗生素和人用抗生素不尽相同,法规目前比较关注的是人兽通用的抗生素,因为此类抗生素可能催生的超级细菌更可能直接对人产生影响。世界动物卫生组织发布数据显示,人类现存已知的传染病中有60%属于人畜共患疾病,比如去年北美小规模爆发的沙门氏菌感染。
引起流行病的风险
人类历史上的很多大流行病都来自动物:十九世纪末通过病牛奶传给人的牛结核病,二十世纪末通过病牛肉传给人的疯牛病,还有本世纪来自蝙蝠的非典型肺炎,以及禽流感、猪流感等。
在野生环境中,若出现传染病或超级细菌,被感染的宿主很有可能在传染到其他动物前就死了。但在集中饲养条件下,却很容易出现大规模感染。因此,工业化集约养殖场可能是孕育新型传染病毒的温床,因为农场动物很容易成为携带病毒的野生动物和人之间的媒介。
如何应对
当前,全球大部分人都还在等待注射新冠疫苗,然而人们也在担心,变异新冠病毒是否对疫苗有抗药性。
为防御未来可能由超级细菌导致的公共卫生危机,首先要呼吁相关部门对抗生素使用进行限制,禁用、限用一批高风险的抗生素。然而,作为主流的肉食生产方式,集约化养殖场仍对兽用抗生素的需求恐怕难以在短期内大幅减少,光靠监管机构的限制也难以一劳永逸。
也许,我们需要重新审视全球食物系统。既然动物工厂是超级细菌的温床,是否有其他的肉食生产方式?
实际上,中国仍有很多地方沿用着工业化之前的动物养殖方式。比如被世界农场动物福利协会的专家称为“世界上福利最好的猪”的黑猪。
它们生长速度慢,不适应集约化养殖,所以一般通过传统饲养方式。这种饲养方式基本满足了它们的天然习性,提供青饲料及垫草、有活动场所,甚至可以有限放牧。这种猪尽管生长速度慢,但不易染病。
遗憾的是,地方猪种的数量在市场上占比不足5%,且这个比例在不断缩减,甚至有可能消失。在对肉蛋奶的高需求下,这种高质量、低效率的福利养殖方式恐怕无法普遍推行,更难以与“高效”竞争。
我们无法预知下一场疫情将在何时到来,科学家也在探索下一代抗生素。噬菌体、微生态制剂、中草药添加剂、酸化剂产品都有潜力解决超级细菌的部分问题。但在这些替代物被证明普适且有效之前,防患于未然仍然是首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