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燃（shenrancaijing）原创，作者：李秋涵，编辑：魏佳，头图来源：《山河令》
“优酷用两个男人，成功的让我放弃了隔壁爱奇艺和腾讯视频的200个男人。”《山河令》豆瓣短评里，这则评论获得了超1.5万的赞。
又一部耽改剧（由耽美小说改编的影视剧）火了。
猫眼数据显示，《山河令》最高热度达9710，上线17天超出一半时间位列猫眼热度首位，力压《赘婿》《锦心似玉》等热剧。它还顺利拿下耽改剧最高豆瓣评分：开播三周，豆瓣上21.5万人打出8.6的评分。从小说名《天涯客》改为《山河令》后，一度被网友质疑碰瓷《陈情令》，豆瓣上也有观众纠正道：“如果只有一个阿令，那就是山河令。”碰撞出火药味。
寂静许久的优酷也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把。为了加更，集齐1亿“琉璃甲”解锁两位男主演的见面会，氪金最多的观众，花了超2.5万元买下了优酷近208年的年卡会员。现在，剧情刚过半，平台就开启超前点播（即便是会员也需付费观看），对会员们进行着二次“收割”。
从爆红的《镇魂》《陈情令》，再到《山河令》，再一次验证了“耽改剧是影视行业财富密码”的说法。这一类型正迎来更多掘金者。有媒体统计，根据目前的公开消息，算上待播、已开机、筹备中的耽改剧，总计超出80部。
随着《山河令》的热播，已完成的同类型剧集同样在蠢蠢欲动。不到十天时间里，积压两年的耽改剧《恨君不似江楼月》上线，不是耽改但主打双男主的《荣耀乒乓》突然定档播出。更受瞩目的耽改剧《皓衣行》传出4月播出，《杀破狼》导演称将在5月上线，信息真假难辨，但“耽改101”真的来了。
一个多月前，知名编剧汪海林一则“耽改剧不要再拍了”的劝说微博，让“耽改剧全面叫停”的声音甚嚣尘上。现在，耽改剧正在加速输出。但不止一位资深从业者对深燃表示，这是一场平台与片方的赌博，“当所有人都开始叫好的时候，就该警惕了。”一位打造过耽改剧的制片人提醒。
2021年，大量耽改剧正在涌现，网友甚至以“耽改101内卷”进行调侃。“耽改剧就不可能内卷，因为一定会有作品牺牲掉。”一名业内人士对深燃表示。
又一次“财富密码”的验证
“温客行太帅了！”谈到《山河令》，剧迷黎黎恨不得叫出声。最近更新的第18集贡献了不少名场面，两位男主人公坠崖后，温客行对周子舒说“幸得君心似我心”，戳中剧迷嗨点。她最喜欢温客行醉酒那段，两位知己终于敞开心扉，让她又找到了追《镇魂》时的快乐。
《山河令》再次验证了耽改剧的圈粉实力。微博上#山河令#话题阅读量高达55亿，剧集成功登顶电视剧超话榜榜首，由剧情衍生的双男主CP“浪浪钉”，也跻身微博CP超话榜TOP2，仅次于爆款剧《陈情令》双男主CP“博君一笑”。播出平台趁机吸金，在“加更吧！山人”集琉璃甲活动之后，优酷又推出了“狂欢吧！山人”活动，VIP年卡+8张超前点播券限时7折，暴露出靠一部剧拉动全年会员KPI的野心。
《山河令》为什么能火？
“它比我想象中的好一点。”观众王雨告诉深燃，她是《山河令》原著《天涯客》作者Priest的粉丝，“这是Priest十年前还不太成熟的作品，比不上《有匪》《镇魂》，书迷群体基础也不高，但剧也算是Priest作品改编的，所以我会想去看一眼。”身边不止一位剧迷和她情况相似，原作者的粉丝基础为《山河令》吸引了第一批观众。
在资深制片人余香看来，还原原著的《山河令》有武侠和耽改两大看点。“现在武侠世界做得好，本质都是坏蛋们假装正义，两个看似有原罪的人体谅认可携手同行，它首先完成了这一点。”
剧中男主周子舒为恢复自由离开天窗，只剩三年寿命，反而让他能更肆意的浪荡江湖。另一名男主温客行则身世悲惨，执迷于复仇，亦正亦邪，被观众称为“疯批美人”，两人惺惺相惜，“《山河令》也把知己情感做得挺到位。谁不想历经世事后，和一个知己一起晒太阳呢。”她表示。
尊重原著让《山河令》圈了第一波口碑，而双男主之间的直接互动，则让它成功留下了女性观众。“烈女怕缠郎”，“伤你者必将他碎尸万段”，都是“山人”（《山河令》粉丝的自称）一边磕糖一边大呼过瘾的地方。
营销也在推波助澜。“对于剧迷来说，最大的嗨点是遮遮掩掩的欲情故纵，眼神触碰、轻微的身体触碰等一般很能吸引受众进行脑补。”参加过耽改剧营销的宣传人员小布表示。《山河令》官方用收集琉璃甲的方式解锁两位男主演的见面会，发布双男主特辑，都是给观众提供追剧的“精神粮食”，营销号上充满了两人在剧情中的高甜互动情节，如温客行帮周子舒吸出毒血，温客行心疼地问周子舒伤口疼不疼等。
《山河令》遵循着一部标准耽改剧应走的路线：由知名耽美IP改编，请来长相俊美但知名度还不算高的男演员出演，剧情上“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发糖，以及进行还原原著的好口碑营销。
不过在王雨看来，两位科班出身的演员的演技，不停慢放的武打镜头，甚至有些粗糙的特效，“整体没有豆瓣8.6那么好。”她表示，究其根本，《山河令》还是吃了耽改剧的红利。
此前爆款耽改剧都有不同程度的遗憾，《镇魂》制作拉胯，只有两位男主演在线，《陈情令》剧情发糖相对克制，《鬓边不是海棠红》主演不够俊美、民国剧情有些沉重，而《山河令》在各项都完成到80分的基础上，两位男主撒糖（指亲密互动）多，向耽美深入一步，更顺利地抢占了高地。
入局者还在增多
《山河令》火了之后，同类型作品正在跃跃欲试，试图“瓜分”耽改红利。
3月3日，耽改剧《恨君不似江楼月》登陆芒果TV，3月9日，双男主剧《荣耀乒乓》上线爱奇艺。这都是2018年底开机，杀青近两年的积压作品。它们定档都相当临时，其中一部的剧方工作人员向深燃透露，“是突然被告知要上线了。”
还有大量耽改剧正在排队中。有媒体统计，算上待播、已开机、筹备中、已经版权交易的作品，未来将走向市场的耽改剧数量已达82部。事实上，数字比外界想象的还要多。深燃统计了耽美小说主要阵地晋江文学城上的版权交易记录，现有2500条记录里，涉及影视改编（包含电视剧、网剧、电影、网络电影）的共有1277个，其中纯爱作品（即耽美小说）共有315部，占比达25%。
这都还不是最终数字。上游影业CEO卢金珠及其团队运作了《SCI谜案集》《破云》《破云2吞海》《夺梦》《图灵密码》等知名耽美IP，他告诉深燃，由于他们手中有淮上等知名耽美作家的IP，最近找他咨询耽美IP的片方又变多了起来，“这几天都有来聊的”。每有一部耽改剧大爆，都能让耽美IP更热销。
耽改剧眼下火热的程度，让人快忘了这是高风险的买卖。一向关注政策风向的某影视公司高管贾建国告诉深燃，“会火的作品，都是耽美大IP，版权价格都不菲，有很明显的信号放出来，政策有风险，被盯着的风险更大。”如今，越来越多耽改剧走红，后来者的风险只增不减，但即便是这样，还是没有阻挡影视公司入局的步伐。
耽改剧的红利实在太诱人了。
2019年，耽改剧《陈情令》爆火，捧红了顶流王一博、肖战，剧集超前点播创下1.56亿的天价收益，它的IP衍生打法在行业更具标志性：发布的国风数字专辑，10小时销售额突破300万，刷新腾讯音乐国内影视原声带类别最高纪录；剧集同款挂饰、手账笔记本、抱枕、毛绒娃娃等周边衍生品大卖，联名款口红上线36分钟即宣告售罄，全网累计销量将近4万支。播出期间，主演肖战和王一博分别涨粉1400万和1700万。
而就在这一年前，同样由耽美小说改编而来的《镇魂》，让“镇魂女孩”开启夏日狂欢，将朱一龙、白宇送上了流量明星的位置。
这都让想要分耽改剧一杯羹的人变多。而且，总有人认为自己可以是幸存者。
在打造过耽改剧的制片人林琳看来，他们已经掌握了一套规避风险的方法论。即立项备案不出现耽美、耽改、兄弟情、双男主这类字眼，实在要出现对双男主的描述，用知己、伙伴、朋友、兄弟替代。对两位男主角的情感线“抓大放小”，增加一个主要角色打掩护，或者给出一个他们不得不互动的客观环境和理由，形成一个安全壳，“具体看两人的相处片段，其实挺虎狼之词的，但大框架看起来是纯粹兄弟情，可以说得通的。”
营销可以打出一套聪明配合。“官方渠道放一些正常向物料（特辑、花絮、照片、cut等），找一些营销大号剪辑剧情里的名场面引导观众磕糖，从颜值、知己、灵魂伙伴的角度引导，懂的粉丝能看明白，这样基本上不会有大风险。”参与过爆款耽改剧营销的宣传人员王菜菜表示，营销直男追剧，同样是提高安全值的方式之一。播出平台则谨小慎微，不在首页推荐等。
“从立项、拍摄、制作到播出、宣传，从前到后，都不能提耽美，即使提那也是别人和观众提的，不能自己提。”林琳表示，从《镇魂》到《陈情令》《山河令》，多部耽改剧无不是这套打法的受益者。
红利驱使下，耽改剧正处于空前“膨胀”状态。
红利不是想吃就能吃
从《镇魂》《陈情令》到《山河令》，王雨觉得“呈现的感情在更直接”。
《陈情令》中蓝忘机一句“我想带一人回云深不知处，带回去，藏起来”就已经算是大尺度，被剧迷视为意难忘的名场面台词，但在《山河令》里，温客行对周子絮用挑逗的眼神打量、心疼看向对方、拉开肩膀吸毒液等情节，更给了观众二次联想的空间。
最近行业热闹，让正在打造耽改剧的郭涛有些紧张。他希望尽量避免对这种题材的讨论，抗拒媒体采访，坦言“这个话题炒热本身就是对耽改的伤害”，不止一位从业者对深燃表达了类似忧虑，对于手中项目避而不谈。
一个明显现象是，耽改剧越火热，正在打造耽改剧的从业者越是如坐针毡。
尽管耽改剧在越来越成熟，比如主演阵容在升级，《皓衣行》的主演罗云熙、陈飞宇，《张公案》的井柏然、宋威龙，都是知名演员，均有代表作品；操盘公司也更为主流，《杀破狼》背后的慈文传媒、《天官赐福》的华策影视，都是业内头部电视剧制作公司，《左肩有你》（小说《撒野》）背后的工夫影业，打造过《寻龙诀》等多部电影项目，但据林琳了解，2021年1月，编剧汪海林发布微博前后，“当时的确有耽改剧要收紧的风声传出，据说《天官赐福》《某某》项目都暂停了一段时间。”
他表示，除此之外，《默读》《撒野》《破云》都有项目暂停的消息传出，这些信息真假难辨，但都释放出风险信号。
“我们当时也内部开了讨论会。”一名正在筹备耽改剧的制片人告诉深燃，由于项目还只是筹备阶段，相对有更多弹性空间。他们明确了一个观点，“这类作品并不是非做不可，会先把它当做普通项目做。”
想吃耽美红利，就得冒风险，贾建国所在公司也有在打造耽改剧项目，但他表示，“如果我是老板一定会放弃这个题材。”他的疑虑是，“大家看着这部作品播得好，你就也开始做这个，但等你做完了，能保证顺利播出吗？”
即便是正在热播的《山河令》，也有观众发弹幕提醒：“大家记得下载保存，别哪一天没了。”
在参与过耽改剧项目的制片人王皓看来，“越来越多人意识到真正的耽改剧，更像是女性的另一种童话，与真正的同性群体没有太多关联。”耽改剧《鬓边不是海棠红》甚至凭借不错的品质获得了四项白玉兰奖提名，“但如果一些同行为了讨好观众不断试探红线，反而会增大这类项目的风险。”
这也是为什么林琳觉得“耽改剧正在内卷”并不成立的原因。“耽改剧就上线不了这么多。都打着‘兄弟情’的旗号，你说谁的兄弟情不纯粹？这么多项目，未来肯定有被牺牲掉的。”林琳表示。
永远有人想赌一把
作家里最会赚钱的南派三叔（代表作《盗墓笔记》）曾说：“一个腐女（喜欢看耽美小说、耽改剧的女性）百万兵，得腐女者得天下。”
尽管很难具体统计当下的腐女群体有多少，但一个可以参考的数据是，目前百度贴吧腐女吧关注人数达464万，大量与耽美IP相关的贴吧关注人数超百万，而与之相对比的是，当下最当红的流量明星肖战吧关注人数仅为49万，朱一龙吧为33万，蔡徐坤吧为28万。并且在2014年，腐女吧人数还只是295万，7年过去增长了57%，人数还在扩大。
这类元素越来越流行，与当下女性崛起的思潮密切相关。“男女情感永远都摆脱不了思维枷锁，耽美反倒寄托了两个独立人格相爱的美好想象。”对女性心理有所研究的编剧柳青表示。在她看来，耽美是男权社会下的产物，“如果男人也说喜欢看女性CP，容易受道德谴责，但女人看男性CP倒不会，正因为男女不算平等，女性公开审视的特权，才得以存在。”
女性是剧集重要受众，不论耽改剧的未来走向如何，可以肯定的是，随着“她经济”崛起，俊美双男主、纯粹兄弟情这类元素，将会是剧集中的重要元素之一，难以抵挡。
近年爆款剧，除了正宗耽改剧，也有大量双男主元素，如《盗墓笔记》《伪装者》等，小热口碑剧《棋魂》《终极笔记》《民国奇探》也都有纯粹兄弟情的展现，就连《仙剑奇侠传3》的主演胡歌与霍建华，也都曾是这类CP粉的受益者。
制片人孙雯姬有超过20年的制片经历，她告诉深燃，对于他们来说，耽改、耽美是新词，但这类情感其实不是行业新物种。“2003年我们做《四大名捕会京师》（车仁表、钟汉良版），里面就会有男男CP的成分，有的是兄弟情，有的是仰慕，那时候不会界定为CP，就像是作品里的香菜和葱花一样，给原有的人物关系带来一种新体验。”
不止一位业内人士表达了类似观点，“耽美”本不是新元素，“但重要的是故事本身，要打男男CP牌，还是要玩出新花样和高级感。”
但眼下，影视行业的弊病是，急功近利者往往会放大单一元素的功能性，一窝蜂瓜分红利，认为两位男性打情骂俏就是财富密码，而无视其故事基底。
腐女王雨告诉深燃，“虽然耽美最重要的是美，演员颜值很重要。”但太过露骨想要讨好她们的暧昧情节，反而会让人觉得油腻，她们并不喜欢强行被撒糖。
并且人们还忽略了的是，《陈情令》是流行的古装仙侠类型，拥有受欢迎的美强惨人设，丰富的人物群像，抛开耽美，本就是一部不错的作品。这也是同为耽改剧，故事内容相对薄弱的《山河令》热度不及前者的原因，归根结底，好故事才是基本盘。
在白皓看来，如今耽美剧的火热，和过往清宫剧扎堆是一个性质，行业在跟风。“以前清宫剧挺正常的，大家对古代有向往，看得有趣味，这个类型后来越做越狠，勾心斗角越来越毒，出现不好的价值观，就不受欢迎了。”
耽改剧也是这个道理。“要给大家提个醒，顺着风口扎堆做，内容有风险，观众也会审美疲劳。”不止一名行业人士对深燃强调。
“富贵险中求，艺高人胆大。”某中小影视公司CEO贺钢铁一直关注耽改剧，“它的市场好，毋庸置疑。资金足，不怕输，就能做。这个就像买股票一样，资金充足的人，就会买70%长期回报稳定的，和30%高风险高回报的。我有大资金我也这样做。”
和股市一样，人人都知道风险，但永远有人想赌一把。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黎黎、王菜菜、王雨、小布、余香、王皓、林琳、贾建国、贺钢铁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