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北京一座清真寺内祷告的回族穆斯林民众
伊斯兰教在中国长期以来受到政府的钳制，中国政府对新疆地区穆斯林少数族裔的高压政策就是一个例子。但在外界对这一问题的关注中，却对中国信仰伊斯兰教的另一个少数民族 - 回族缺少了解。本台记者王允请到两位身在海外的回族人，从回族的角度来评论中国的伊斯兰教政策。一位是美国时政分析人士马聚，一位是就读于佐治亚大学的博士生古懿。
记者：马聚先生，我知道您上周参加了美国政府主持的研讨会，为中国新疆穆斯林少数族裔的遭遇作证。您在其中有没有专门提到回族的问题？
马聚：有的，上周开会时，我主要介绍的是回族穆斯林的遭遇。在新疆地区生活着一百多万的回族穆斯林，在全国有一千多万的回族人口。我当时介绍了回族穆斯林在新疆被关入集中营的情况，他们所遭受的宗教迫害，以及他们在内地各个省份，近几年来以所谓的阿化和沙化为对象的整治过程中，包括对他们文化的毁灭。
具体的措施包括进清真寺打卡，对清真寺的拆除，以及对经书的收缴，对未满18岁的未成年人进入清真寺的限制，关闭以阿拉伯语传授为基础的学校，还有在清真寺断绝对经学人才的培养等等。
记者：古懿先生，您是在汉族地区长大的回族人，在很多人的印象中，回族似乎是全民信仰伊斯兰教的。我想请古懿辨析一个问题，中国政府在汉族地区对伊斯兰教的镇压到底是以宗教为对象的，还是以回族为对象的？
但现在中国政府在新疆之外的汉族地区打击清真饮食，去除阿拉伯文书法，比如规定清真饭店不能出现阿拉伯文。这些肯定是针对穆斯林的宗教压迫，但它也是针对回族的文化清洗。
左图：始建于清雍正九年的云南昭通中营清真寺遭强拆。右图：穆斯林眼看着清真寺被推倒。（视频截图）
记者：您提到中国政府对清真饮食的压制，具体的措施是什么？
古懿：中国政府几年前提出要对清真食品立法，表面上的理由是现在清真食品假冒伪劣太多，要保护穆斯林民众的利益。但这个事情演变到最后，证明是中国政府要用法律的手段抢夺“清真”的定义权，来把清真食品也置于政府控制之下。所以，政府方面就宣布，除了肉类之外，其它食品都不要划分所谓“清真”或“不清真”，禁止牛奶、面包这样的食品贴上清真的标签。这给很多有清真饮食习惯的人带来了困扰。
另一方面，清真饮食本身是回族的传统行业，它已经形成了一定的额信誉，有一定的市场价值，中国政府抢夺清真的话语权，事实上也是对一个民族产业的摧残。
记者：现在国际上有不少的看法，认为新疆地区对维吾尔族是实行了种族灭绝的政策，这种说法适用于中国全境的回族吗？
马聚：按照1948年12月签署的联合国《防止及惩治灭绝种族罪公约》有关文化灭绝的规定来看，伊斯兰教信仰是回族这个民族的主要特征，而现在中国政府主导的信仰去伊斯兰化，或者叫做伊斯兰教中国化的政策，在剥夺他们的信仰和文化方面，已经构成了文化方面的种族灭绝。
2019年1月5日，中国伊斯兰教协会在北京召开“《坚持我国伊斯兰教中国化方向五年工作规划纲要(2018—2022)》研讨会”。（图源：穆斯林在线）
记者：不同地区的回族和伊斯兰教其实有很多差异和派别，中国内地对回族和伊斯兰教的压制政策是否存在地域的差别？
古懿：回族在中国本部的分布大概是在甘肃、青海和宁夏这样的聚居区，以及中东部和南方的非聚居区。
在聚居区，以前对回族的监控就很严格，但相对来讲，还是有一定活动的自由度。我在中国四川居住的时候，还曾经前往云南参加过当地的穆斯林中小学学习班。但近年以来，比如云南，出现了“两清”的做法，具体比如清理外地的念经人，这就断绝了回族地区的经堂教育的自然交流。在陕西和海南，都出现了禁止女生带头巾的事情。
在非聚居区，我曾经在南京一位同学阻住的房子里，进行最简单的信仰交流，这种事情在云南、甘肃是非常常见的，但是在南京，当时我们遭遇了警察破门而入。
另外，包括聚居区和非聚居区，有一个东西是共通的，就是对回族社区的蚕食和控制。在中共建政初期就消灭了回族原有的民族教育，比如成达师范学校这样的现代教育机构被拆解，以及渗透知识界，用他们的话说，就是要培养一批不信伊斯兰教的回族。
记者：中国政府对伊斯兰教的镇压，对回族这个民族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
马聚：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民族识别的过程中，建立了回族和撒拉族、东乡族、保安族等等这样一些在中国土地上信仰伊斯兰教族群的区隔，有学者就提出，这是以民族的划分在限制伊斯兰教，以族限教，就是把伊斯兰教框在回族等少数民族的范围之内。
今天的局面在很多回族内部的知识分子看来是中国政府在以教灭族，这个民族的宗教被灭绝之后，这个民族也将不复存在，以此来解决他们的心腹大患。
我们现在也掌握了中国政府，尤其是中共中央办公厅自己下发的、以限制内地伊斯兰教发展为内容的文件。具体有2018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和国务院办公厅下发的第24号文件，这些内容也都历历在目。这对这个民族的伤害无疑是致命的。
1958年宗教改革本身就是血洗回族精英的一个过程，现在的政策在很多人看来就是连根拔起，因为它针对的不仅仅是对精英的铲除，而且他是把培养下一代伊斯兰文化知识的体制也尽数铲除。
记者：您如何从意识形态的角度来理解中国政府对伊斯兰教的压制政策？
古懿：中国政府实际是一个集权主义政府，它无法容忍除了官方宗教之外的任何一种宗教，而伊斯兰教是与官方不同的。因此，对极权主义当局来说，他们必须实行对穆斯林的去伊斯兰化，或者是叫伊斯兰教的中国化，而使回族成为原子化的个体，成为任人宰割并且对他们效忠的人。
另外一个方面，中国政府越来越以中华民族的保护者自居，他们利用和鼓动中国的民族主义。在中国民族主义者看来，回族是从海外过来的蛮夷，伊斯兰是外来的文化，他们对外来蛮夷或文化都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所以，中国对伊斯兰教的压制既是宗教的，也是民族的。
记者：古懿先生是从极权主义的角度来分析中国的伊斯兰教和回族政策。马聚先生对这种分析有什么补充吗？
马聚：中国共产党对无论是党内，还是党外，任何有可能对其构成威胁的组织都在打击，包括女权组织、自己组织的工会，以及基督教，和任何一个宗教组织。伊斯兰教不仅仅包括回族，它是一个大分散、小聚居，这种小聚居对他们（中共政府）也会造成不安全感，这是一种内心极度恐慌之后产生的现象。
记者：谢谢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