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一定要拦住那个点开《奇食记》的自己。

好歹自诩为一个能勇吞臭豆腐、淡定啃兔头的奇女子,没想到在这部片子面前,大意失食欲。




奇、食、记。

是我错了。我没有读懂这三个字里暗含的诅咒。

《奇食记》导演能有什么坏心眼儿呢?也就是让我三天吃不下饭而已。

江湖上恶名鼎鼎的柳州酸笋,夹在《奇食记》一众主角的衬托下,都显得眉清目秀,分外温柔。




什么白毛长三尺的霉豆腐、五十年高龄的传世老卤,我都怀疑是导演体谅观众而特意加入的清新小情趣。

豆瓣评分7.5,如果不是后劲极强绕梁三日的呕吐感,估计还能再高一点。




办公室里中年发福的男领导,就差点为它怒打五星。

只因这部奇诡中带着荒诞、野性里夹杂着智慧的神作,成了他减重期间专用的戒饭片。

甚至有点越看越上头是怎么回事……




秉着不能我一个人减(吃)肥(不)成(下)功(饭)的原则,我必须要跟大家讲讲它到底有多奇。

重要提示:本文图片已做滑动遮盖处理。但仍不建议在空腹状态下阅读,奉劝大家先吃饱再上路。


01

一切要从一种名为见手青的野蘑菇说起。

云南向导讲了一个关于见手青的故事:

老太太不幸丧女,此后每到见手青的季节她都会吃,因为吃了就能“见小人”,产生幻觉,看到她的女儿。

淡淡忧伤中透露出一股舌尖系美食人文精神的传承,令人放心地看了下去。

可就在十分钟后,世界的崩塌毫无预兆地开始了。

一股黄色液体从一段肠状物体中喷涌而出,涂满我的屏幕,淹没我的视野。

谨慎看图,小心地滑→



“撒撇”,一盘看起来色香味俱全,云南风情浓厚的凉拌菜。

我一点都不想知道,原来它的主料是牛苦肠和苦肠液。

但导演偏偏还要耐心细致地给你解释,这个牛苦肠里没有屎,人类赶在牛吃的草变成屎之前截了胡。




以为加粗三个字就能让观众原谅你吗?

半个老饕的尊严不允许我点击关闭键。

于是我很快就发现,这点聊屎操作在整部片子里简直不值一提。

心怀热爱的撒撇高手,会蹲在菜市场摊位前,如珠如宝地捧起一段新鲜牛苦肠,看它的眼神宛如初恋。

当他将带着苦肠那“青草香气”的手指放上舌尖,轻轻一舔的时候,我开始怀疑那不是一段肠子,是一块糕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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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头戏在于熬煮苦肠的神秘工艺。

到了一定的火候,便从灶下夹出一块热情的老碳,扔进锅里杀菌、提香。

是的,你没看错,直接扔进锅里,跟浑黄浓厚的撇汁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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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这种动物,也不知道上辈子是跟人类有什么孽缘。

云南人要吃它的肠子肠液,贵州人连它嚼过的草也不放过。

掏出牛胃和小肠里尚未消化的草料等物,和着牛胆汁一起熬煮,这种食物,当地人管它叫“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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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让牛胃里长出一坨好瘪,买回来的牛先要精心养上半个月。

喂给它们的草都要仔细撕成合格的尺寸。

养的不是牛,是瘪,是吸收天材地宝精华的百草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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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无法直视抹茶。这位文案,我谢谢您嘞。

跟牛有仇(不是)的导演组,显然不会就此收手。

不光吃完了牛的肠胃胆汁,还远赴海南,扒掉了岛上的牛皮,让大米包裹发酵,历经时光沉淀,成为一坛外地人闻之色变的牛皮酸。




牛身上已经找不出来什么人类吃不了的部位,但我没想到,连牛屎都不能幸免于难。

德宏人会踏着熹微晨光,去牛棚里迎接清晨的第一坨牛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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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采用姿态共激情一色、力量与技巧齐飞的太极掌法,摔打出其中的空气,使之拥有更高的粘性和可塑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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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我启动全部的想象力猜测这块宝贝将会以什么身份下锅的时候,男主角轻飘飘地把它用来封酒瓶了。




不得不说,有前面几集里牛瘪牛撇的珠玉在前,区区一罐牛屎酒,我内心已然古井无波。

02

《奇食记》里牛的出场频率虽高,食用手法虽全,但着实称不上最野最奇的。

比如她们身前这幅用色大胆、笔法粗犷、充满野兽派气息的画作。




是用豆丹肉画就的。

豆丹之所以叫豆丹,据说是因为人们觉得它是天赐仙丹。

不过长相上仙气不甚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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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种虫子,连云港豆丹交易中心,一天能卖超过三万斤。

肥胖绵软的豆丹,身娇肉贵,皮肤是春天的颜色,赏心悦目。

买回来的豆丹必须尽快食用,水里一泡,碾子一滚,满腔蛋白精华便喷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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碾压出来的豆丹精华经过烹饪,既有海鲜的鲜美,又因为满满胶原蛋白而被附加了美白、营养的超强buff。

不负“仙丹”之名。

同样在大碾子下爆浆绽放的,还有一种叫“土笋”的食物。

由于姓名和食用方式都太过小清新,泉州街头很多手里捧着土笋冻的无辜路人,在看见它真容时都吓到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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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为自己的行为增加合理性,每一种不羁的食材,在当地都有一段历史悠久的传说。

土笋的版本与郑成功有关,据传是在粮草不济时偶然发现的神奇美味。

从滩涂里挖出来的土笋黑乎乎丑巴巴,历经一通暴碾,五脏六腑化为爆浆冲刷干净之后,才能下锅熬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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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豆丹和土笋,命运对广东禾虫似乎要温柔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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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不可抗的碾轮,也无需一条条挤爆,禾虫只需清洗干净就可以从容上路,让烹煮紧紧锁住自己体内的汁水。

但也有可能是因为禾虫不需要碾压挤爆,稍微沾点盐,它都能自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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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虫的奇,奇在一般人想不到要吃虫子。

还有另一种奇食,奇不在食材,在于手段。




不要小看这只平平无奇的桶。

看见湖里游泳的活泼可爱的孩子了吗?

这只桶正等着他们上岸,然后盛满他们的……

童子尿。

在福建永春,婚丧嫁娶,过节祭祀,都少不了尿肉尿蛋这道大菜。

做这道菜,不仅要严格把控童子尿的年龄限制,连锅也要专用的。




光看着这口锅就恨不得当场撅过去的观众,再坚持一下,大厨那坚毅的深情或许会给你一些鼓舞,一点安慰。

当他端着沉淀之后气味浓郁的主料,屏住呼吸走向光明,我只想关掉视频敬这位英雄。




永春人吃尿蛋,还要专挑蛋壳煮破了的吃。

当地老人总乐于安利这东西吃了神清气爽、疲惫全消。

您说着,我听听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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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河畔风光旖旎的南京,在吃蛋这件事上也狂野得很。

他们不吃尿蛋,吃“活珠子”。

孵化十二到十三天,照着能看出小鸡有头有脚有翅膀的蛋,就叫活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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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喝汤、水煮的吃法沿用许多年,新一代年经人可能有了一点点倦。

他们在活珠子上活学活用,比如,把威士忌倒进刚剥开的活珠子里。




烈酒的芬芳中涤荡着胚胎的嫩香,一口饮尽,荡气回肠……

我编不下去了。

03

人间多奇食,其实多半都是饥饿的后遗症。

在吃不饱饭的年代,人什么都能吃,还要想尽办法把它变好吃。

比如贵州的销魂庵汤,起源于剩菜剩饭,发酵时间以“代”为单位,号称“人没了,汤还在”。

“喝一口,打漂之人健步走;喝两口,喝酒宿醉不上头;喝三口,馊饭剩菜赛珍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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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名昭著”的独山三酸传承多年,也是因为一勺三酸拌料,就能让快馊的饭菜重现美味。


奉劝外地朋友不要轻易挑战。

很多迫于无奈的手艺,在衣食丰足的年代就摇身一变,成为稀罕的特色。

广东的禾虫以前几毛钱一斤,现在两百块一斤,还经常买不到。

重庆火锅里各种下水,原来也是因为码头工人吃不起肉,如今却几乎统治了整口锅。




爱的人欲仙欲死,逢人便安利。

懂点手艺的,甚至能跨越中西文化的差异,把禾虫做成披萨,折耳根做成蛋糕。




恨的人避之不及,谁也劝不开嘴。

别说看视频了,不小心刷到图片都几乎要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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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看多了恢弘大气的美食套路,突然出现一个张牙舞爪的《奇食记》,很多观众都觉得新鲜。

配乐、剪辑也都没按套路来,一会儿拿捏着霍格沃茨的气质,一会儿又成了灯球闪耀的迪厅。

但被讨论最多的,还是主题本身。

“世上有那么多美食,为什么非要拍这些恶心的东西?”

因为还有人在吃啊。

记录正在消失或者小众的东西,本就是一种意义。




在精致的世界里待得太久,人对世界多样化的容忍程度总是会变低。

于是忽略它们被发明和存续的原因,单纯震惊或嫌恶某种粗陋、野性。

有人觉得反烂、发臭,如马桶堵塞,如下水道反味,一秒钟都忍不下去;

自然也会有人觉得苦后有回甘,臭到深处自然香。

对食物是这样,对其他的东西也是这样。




虽说号称“反美食”纪录片,《奇食记》仍然强调了“食物本无贵贱”。

我倒不是很认同这句话,食物的价格、营养价值和卫生,的确都存在客观的差别。

片子里提到的很多食物,都在逐渐被淘汰。

真正无贵贱的,或许是祖辈为了吃饱、吃好付出的心思和努力,以及支撑着它们存续至今的一点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