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丁真身上,答案是一条不到10秒的视频;但是对“小马云”范小勤来说,只要一张照片就够了。
成为“小马云”四年后,13岁的范小勤终于在最近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一个距离县城两个多小时车程的偏僻农村。
如果以安迪·沃霍尔的名言,“在未来,每个人都能成名15分钟”为标准,范小勤显得尤为幸运,在他迄今为止的人生里,已经拥有三次走红的经历。
第一次是在2015年,范小勤7岁。
那年端午,回乡过节的村民黄新龙,也就是范小勤的表哥,偶然之间发现这个小男孩和马云长得非常相似,于是给他拍了几张照片,并发布到网上。
黄新龙在几年后接受采访时表示,自己当时并非无心插柳,之所以把范小勤的照片放到网上,就是希望能够让马云看到,借此改善范小勤一家艰苦的生活条件。
没想到照片真的得到了本尊的注意,马云转发时不忘调侃,“乍一看到这小子,还以为是家里人上传了我小时候的照片,这英武的神态,我真的感觉自己是在照镜子啊。”
得到本人盖章认证后,范小勤的照片着实火过一阵子,但是在信息海洋中,它激起的浪花算不上显眼,范小勤渐渐被人们遗忘了。
或许是命运眷顾,没过多久,范小勤迎来了真正意义上的“大红大紫”。
2016年11月,有网友在微博上公布了范小勤的家庭情况,称其父亲腿脚残疾,母亲患有小儿麻痹症且瞎了一只眼,奶奶患有阿兹海默症(俗称“老年痴呆”),范小勤和哥哥从未上过学。这位网友表示,选在11月发布是为了紧贴“双十一”的热点。虽然他所述与事实并非完全相符——范小勤和哥哥其实有在当地上小学——但“小马云”与马云本人之间巨大的贫富差距,仍然吸引了主流媒体的目光,经过报道和舆论发酵后,范小勤这次彻底火了。
首先感知到范小勤走红的,是严辉村村口的马路。
在此之前,这个默默无闻的村子一天也来不了一辆车,自从范小勤火了之后,每天有几十辆车远道而来,径直向范小勤的家驶去。“村里从来没有来过这么多小汽车,把路都给压坏了。”一位村民向媒体抱怨。
这些车辆载着的,有来关爱慰问的政府工作人员,捐款捐物的爱心人士,蹭热点搞直播的网红,想和范小勤合作的商家,闻风而动的记者媒体,还有纯粹出于猎奇心理的好事者。
跟随他们一起到来的,还有范家人此前不曾了解到的外部世界和新鲜名词。
一名快手主播提出要把范小勤包装成网络主播;一名深圳老板则计划花1000万把“小马云”注册为店铺商标;一批义乌人要把范小勤接过去搞募捐;一家北京的文化公司则邀请范小勤拍电影。
排队与范小勤合照的访客(摄影:新京报 韩雪枫)
连同范小勤一起被命运的洪流卷入漩涡的,还有他的家人。
父亲范家发出生于1958年,20多岁时因被毒蛇咬伤而右腿截肢。身体残疾,经济贫困,范家发在择偶上没有太大的选择余地。第一任妻子是智力残疾,她病故后,范家发娶了现在的妻子,她从小就患有小儿麻痹症,且左眼被牛角戳伤而失明,只能从事一些简单的劳动。哥哥范小勇与弟弟范小勤出生后,范家发的父亲去世,母亲则得了阿兹海默症。
在农村青年向城市流动,打工致富的故事屡屡传来时,范家发只能靠家里三亩水稻每年6000元的收益和政府每月720元的低保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同时还要承担起大部分的农事与家务。在村里,范家算得上是最贫困的人家之一。
在此之前,包括范家发在内的许多邻里乡亲都不知道马云是谁,但是这个中国最有名的富豪确实给这个男孩以及他的家庭带来了“好运”。
当地志愿者协会表示将每月给范家发放贫困物资,好心人士源源不断提供捐赠,这些都改善了范家的生活条件。对于范家人突如其来的走运,村里谣言不断,网络上也盛传马云将资助范小勤读大学。
范家发很注重孩子的教育,他自己小学没有毕业,希望两个儿子能通过读书改变命运。但是由于受到的教育少,已经上小学的范小勤和范小勇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面对纷至沓来的访客,范小勤往往并不积极配合,甚至无法顺畅地与那些对他充满好奇的人对话。
今年年初,距离上一次大红的四年之后,范小勤又一次走红。
随着他被曾带他背井离乡的老板送回老家,营销号与网友们开始热烈讨论起这位“被抛弃的小马云”,从大老远跑来范家拍短视频的人又多了起来,清净的小村庄再度热闹起来,一切都似乎重新回到了2016年——只不过这一次,围观者的目光似乎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要理解范小勤在2016年走红后发生的故事,不得不提到三个人:张成良、张志勇、刘长江。他们身份不同:公益网红、私塾老师,商人,但是他们都曾尝试过将范小勤带离他的家。
最先登场的,是高调做公益的张成良。在范小勤走红后不久,浙江老板张成良就开着价值百万的银白色奔驰房车,带着学习用品等礼物来到了范家。
范小勤与众人在房车里玩耍(摄影:南方周末 王瑞峰)
他从1995年开始做公益,在杭州开了一家公益面馆,号称“只要遇到困难的人,都可以进馆免费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这家面馆因在两个月内为环卫工人免费提供1.4万份早餐而出名,张成良本人也成了“网红”。
去过范家之后,他承诺要资助范小勤兄弟俩完成小学学业,并在个人的微信公众号上贴出自己的支付宝账户和银行账户为范小勤募捐,但最终被民政局责令将违法募集的资金退还给捐款人。
因为听说范小勤跟不上学校课程,2017年7月,张成良邀请范小勤父子三人来到杭州,在带他们游玩了几天后,范小勤独自留在杭州,继续上暑期补习班。
张成良为范家做的事一直饱受“炒作”争议,一个令人唏嘘的后续是,张成良在2018年年末因病去世,有数百名杭州的清洁工去往殡仪馆为他送葬。
2017年正月,张志勇联系上了范家发。
他是“中国最后一位私塾先生”朱执中的弟子,2004年,拥有硕士学历的他放弃在上海的优渥条件,到湖南乡村发展私塾教育。在他开办的私塾中,教的多是学前儿童或者因家贫而辍学的特殊学生。
考虑到范小勤之后的教育情况,张志勇提出让范小勤去他的私塾上学。但是范家发才带儿子去北京拍完一部电影,他本人与当地政府对于外界的动议往往还是持犹疑态度。因为村干部不支持带走范小勤,最终张志勇只带哥哥范小勇去了湖南私塾。
真正成功的,只有刘长江一个。范家发称他为老板,但其实刘长江更广为人知的身份是“催眠师”。
他曾在一些著名电视节目中表演过催眠术,自称创建了一个催眠体系,并自封“世界第一名华人催眠大师”。要请他教授催眠课程的话,得花上将近30000块。
关于刘长江带走范小勤的时间,不同的报道中有一些出入,一说是2017年秋天,一说是2018年初。之所以这次范家发松了口,让儿子远行,或许很大程度是因为刘长江的承诺:会供范小勤读完大学;哪怕范小勤考不上大学,也会让他到公司里工作,有口饭吃。
在范家发看来,范小勤跟着刘长江,不仅可以减轻家里负担,也可以在外面上更好的学校,总归是没有坏处的。就这样,范小勤跟随刘长江来到了千里之外的河北石家庄。
来到石家庄后,范小勤迈入了一个与此前截然不同的全新世界。
刘长江为范小勤配备了一名年轻貌美的私人保姆,这位名叫王云辉的90后女生其实是刘长江的徒弟,曾在电视节目中表演过催眠孔雀,范小勤称她为“师姐”。
出行方式也升级为由专车司机驾驶的黑色奥迪车,住的是巴洛克风格的现代住宅,家中电器用品一应俱全。
范小勤进入了新的学校就读,成为班上年纪最大的学生。根据“极昼工作室”的报道,为了开发范小勤的智力,刘长江试过很多办法:让他玩益智手机游戏、看动画片学普通话、接商演培养交流能力……
这些努力收效不大,范小勤在学校仍然显得格格不入,参加考试时就在卷子上画圈。只有在画画时,范小勤才似乎展现出一些天赋,于是刘长江又给他报了美术班。
比起学习,刘长江更在意如何营销范小勤。
2018年底到2019年初,也就是在带走范小勤一年后,他先后成立“小马总(北京)商贸有限公司”和“江西小马总文化有限公司”,从公司名称上可以看出,刘长江希望把范小勤打造成像马云一样的企业家,而“小马云”的称呼也很快被刘长江团队改成了“小马总”。
在刘长江的引导下,范小勤开始学着在不同的场合对着不同的面孔说,“大家好,我是小马总,我爱你们。”
为了把范小勤打造成如马云一般的公益企业家,刘长江让他给同样因贫困而爆红的“冰花男孩”王福满写信,并且带他去云南看王福满,为他捐款捐物。
刘长江为范小勤设计的title是,“乡村贫困学生代言人-童星小马云”——颇有些模仿“乡村教师代言人-马云”的意味。而在范小勤人生中第一次正儿八经过生日的时候,相关视频被打上的称谓则是,“阿里巴巴太子爷”。
在石家庄生活的几年里,刘长江带范小勤跑遍了各种名利场:上电视节目、在时装T台走秀、出席晚会、接拍了《雾路奇途》《大国小兵》和《爷儿俩》等三部电影。
范小勤与名人合影
不过刘长江为范小勤设定的主场还是在互联网,在抖音和快手上,范小勤分别拥有多个实际是由团队在运营的账号。他生活的一举一动都被记录在视频中,他甚至直播卖起了货。而正如其他活跃于短视频平台的山寨明星一样,范小勤也每每获得不少关注与点赞。
范小勤在石家庄的生活,范家发很少过问。范小勤每年只在春节回家待上几天,平时的生活由王云辉每两三个月与范家发沟通一次。
他觉得,儿子在外面只要能读书,过得比在家好就行了。至于儿子具体在做什么,他搞不懂,也没有时间搞懂。
如果说光怪陆离的新世界,就像一颗把范小勤包裹其中的水晶球,2019年年末,这颗水晶球开始产生裂缝,并且裂痕越来越大。
范小勤就读的学校
根据《冰点周刊》的报道,从2019年12月起,范小勤频繁请假,缺席期末考试;2020年开始,王云辉开始对学校和范家人两头撒谎。
先是上半年因疫情原因,学校改上网课,范小勤没有参加;后是8月的核酸检测,范小勤也没有出现,对此王云辉都搪塞学校说范小勤还在老家,但其实当年2月,范小勤就已返回石家庄。
9月开学后,范小勤没有到校上课,王云辉和班主任说要请假一学期;对范家发那边的说法,王云辉换成了因为疫情,担心孩子的安全所以暂时不去学校了。
从9月到11月,无论是学校、范家发还是村干部,要联系上王云辉都很困难。没有人知道刘长江和王云辉把孩子带去了哪里,只能通过范小勤仍在每天更新的短视频账号,大概了解到孩子的日常生活。
这些反常的行为,让公众开始注意到其他一些不太对劲的地方:与几年前离开家乡时相比,尽管范小勤年龄渐长,但是他的智力发育和身高似乎都没有怎么增长,有人质疑是不是刘长江团队给范小勤打了抑制生长的激素。
为了证明清白,王云辉在范小勤的官方微博上晒出三甲医院的检查单,显示范小勤被诊断出患有矮小症——而这条微博也成为目前已清空账号的范小勤微博仅存的一条内容。
王云辉也在近日出面对媒体回应,“我照顾他之前,他的智力就存在问题,10岁的孩子不知道自己几岁,也不知道1+1等于几。”
去年年底,曾经成功接走范小勤的刘长江似乎终于决定放弃这个孩子。他回到范家,称因为太多媒体到范小勤的学校采访,导致学校建议范小勤转学,所以从此范小勤还是回到老家读书。
今年1月5日,王云辉把范小勤送回家后就告辞了,刘长江则表示将继续承担范小勤的读书费用——相比石家庄的学校来说,村里的学费要低得多了,再加上义务教育的补贴费用,刘长江几乎不用怎么花钱。
实际上,刘长江的撤退早有预兆。
据《冰点周刊》报道,去年6月,小马总(北京)商贸有限公司发生股权变更,法定代表人、执行董事和总经理均由刘长江变为范家发,刘长江和王云辉也退出自然人股东,范小勤则新增为自然人股东。
范小勤短暂而又漫长的成名故事到此似乎就要画上一个句点了,范家发在对媒体的最新回应中说道,“自己再苦再累,也要给小孩吃饭上学。”
人们乐见“伤仲永”的故事,也常常认为父母是一切的源头。
在最新一波的互联网讨论中,一边是对于范小勤的惋惜之声不绝于耳,另一边则是营销号标题不断发酵着对于范小勤一家的负面舆论,其中有不少声音都将矛头对准了这位年过花甲的父亲,认为他过于短视,急功近利,才断送了儿子的前途。
在范小勤的故事里,有慷慨解囊的善人,有满怀心思的商人,有见风使舵的投机者,更多的是猎奇者,他们通过自己的行为,哪怕仅仅是关注的目光,改变着这个男孩的人生走向。
但是在这个故事中,很少被注意到的一个角色,是范小勤的哥哥,范小勇。
在范小勤走红前,年龄相近的兄弟俩是彼此唯一的亲密玩伴,他们在村子里肆意玩耍捣蛋,抓老鼠、抓蛇、抓兔子,常常把自己弄得又破又脏。虽然村里人嫌弃他们,不让自己的孩子和他们玩,幼儿园也不愿意接收他们,但是兄弟俩从来不曾离弃彼此。
这一切都在范小勤走红后发生了变化。
当人群涌入范家和范小勤合影,他们把哥哥推到镜头外;
范小勤因为跟不上学校进度被带到杭州补习,同样学习不佳的范小勇跟着父亲回老家;
刘长江带走范小勤时,范家发曾提出让范小勇一起走,遭到刘长江拒绝;
偶尔范小勤春节回家,碰到游客合影给红包,给范小勤的是50块,给范小勇的是10块。
范小勇曾在媒体采访中表达了对弟弟的羡慕,觉得他变白变帅了,来来回回都是飞机出行。
如今范小勇在镇上读初一,因为卫生习惯不好,在班级里不是很受欢迎;成绩也不好,据他们的表哥说“智力相当于幼儿园中班水平”;平时范家发也管不住他,他仍旧像从前一样到处玩耍。
范小勇骑车去学校
范小勇所代表的,是农村贫困儿童中不被关注的大多数——相比他们,范小勇还要相对幸运一些,因为他有个走红的弟弟。
比起哥哥,范小勤多了一张形似名人的面孔,因而得到更多优待,但是如果没有这张脸,还会有门庭若市的捐款捐物,资助上学,甚至排着队只为和他拍一张合影的人们吗?
在范小勤走红初期,“马云将赞助范小勤读大学”的传言盛极一时,当时阿里巴巴的回应是,“解决一个孩子的教育费用、生活费用不是很难的事情,但要解决千千万万的贫困儿童生活学习困难就需要唤醒更多的力量,为今天这个现实做更多系统的努力。”
事实上对于这些教育程度不高、家境贫寒的家庭来说,当一个巨大的机会从天而降,要判断怎样才是对孩子有益的最优解,几近不可能。
范小勤还会等来下一次走红吗?这个问题显然超出了范家发的认知范围。无论他作何期待,能做的或许只有任由命运的下一个浪头推着他们,往未知的方向漂流。
但是至少现在,范小勤可以重新和范小勇一起在田野里奔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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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省永丰县石马镇,那个长得像马云的孩子回来了。
2月19日,在地里干活的范家发告诉中青报·中青网记者,小儿子范小勤将回村里的小学继续读4年级,之前接范小勤去河北读书的“老板”刘长江在今年元旦前赶到石马镇,和他一起办理了转学手续,并且和范家发“解除了合同”。
图片来源网络视频截图。
1月5日,12岁的范小勤由“保姆”王云辉送回石马镇严辉村。他的行李是一包衣服和一个书包,这是他在外3年多时间的全部“家当”。这次回到村里,他便不会再回石家庄了。王云辉没有多待,边说着“安全送回家了”“他身体很好啊”之类的话,边拍了段视频便走了。在过去3年多时间里,她是范小勤的“保姆”和“师姐”。
范家是村里最穷的人家之一。范家发年轻时被毒蛇咬了右腿,因为延误了治疗,右腿被截掉了。妻子是智力残疾,年轻时右眼被牛角戳瞎了。家里有两个儿子范小勤和范小勇。家里家外的活计都由范家发操持,他的能干在村里出了名。
范小勤和哥哥是村民眼里“又皮又脏”的孩子。村里人把干干净净的旧衣服送给范家,几天后便脏得看不出颜色。走在路上的兄弟俩看见老鼠会追上去,抓到瓶子里当玩具;他们最喜欢爬家门口的两根竹竿,玩累了睡在地上;身上的衣服经常湿漉漉的。村里的幼儿园拒绝接收兄弟俩。
2016年11月,8岁的范小勤因长得像阿里巴巴集团创始人马云而在网络上备受追捧。做代言、搞直播、拍电影的邀约不断,他家那只有一个灯泡照明的毛坯房一度成为网友打卡的“景点”。
2017年秋天,范家发让河北的“老板”刘长江带走了儿子。此后,范小勤变成了“小马总”。他在社交平台的生活很热闹:参加电视节目、时装走秀,上下学有汽车接送,身边有“阿狸保姆”照顾,生日4月30日的他人生头一次过生日,日期被定在了5月20日,长条餐桌旁坐满了大人,视频配字“阿里巴巴太子爷的生日晚会”。
而今,发布这些视频的社交平台账号清空了全部内容,范小勤作为“小马总”的生活片段无迹可寻。
在石家庄的学校,学校保安看到过,范小勤曾在上课时间独自在校园里溜达,班上同学记得他很少参加考试,偶尔参加一次,也只是在试卷上画圈圈。2020年11月28日,该学校出具的一份说明显示,范小勤从2019年12月18日起,“就隔三差五地请假,没有参加期末考试”。2020年,他有近两个学期没有出现在课堂上。
范家发对儿子的了解比不上视频平台的网友。儿子到了河北,他几乎不会主动给对方打电话。“保姆”王云辉会在“有事的时候”联系他。范家发只知道,在离家1500公里的石家庄,范小勤有书读,有干净的衣服穿,不像在家里只知道到处野,“放学后能有人管”。
国庆节假期,老板会派人接他去探望儿子一次。寒假,范小勤也会回家待上10天。“老板也说,如果范家发不去(探望),每年多给2000元。”范家发拒绝了,家里三亩水稻年收入6000多元,他宁可少要一亩水稻的钱,也要见儿子。去年因为疫情原因,范家发没被接去石家庄。
接受中青报·中青网记者采访时,范家发说自己和刘长江没有书面约定,也没有签合同。对方口头允诺他,自己将带范小勤到河北石家庄的一所学校读书,好好培养。“如果他读书好,考大学,如果没有考上,就安排进老板的公司做事。”范家发说。
范小勤被带到河北后,范家发每年会收到老板打来的“万八千块钱的生活费”。刘长江帮范家发装修了两层楼,贴瓷砖、装坐便器,添置新家具和门。
范家发被带到南昌签字,成为2019年1月注册的江西小马总文化传媒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2020年,占股2.8%的范家发从该公司分红3000元。
他向中青报·中青网记者回忆,当时老板说,“你成了‘法人’,以后村里人不会看不起你。”直到去年12月,村干部到他家给他讲清楚法人的责任,他有点着急了,“我也不懂,也没有管,公司赔了我也没有钱还。”
天眼查上的信息显示,成立于2018年10月的小马总(北京)商贸有限公司在2020年6月发生股权变更,法定代表人、执行董事和总经理均由刘长江变为范家发,刘长江和王云辉也退出自然人股东,范小勤新增为自然人股东。
截至2月19日记者发稿前,读到小学三年级的范家发仍为上述两家公司的法定代表人。他告诉中青报·中青网记者,“老板说合同已经解除了”。“他不是说我什么都不是了,什么都解除了吗?”得知自己仍为法定代表人时,范家发反复说,“他跟我说的,我小勤不在那读书了,这件事情就解除了。”
据范家发介绍,除了“解除合同”,刘长江表示公司将继续承担范小勤读书的费用,但之前每年一万块左右的生活费没有了。
范家发坦言,“读小学花不了多少钱的,一年几百块”。村支书黄国兴曾向中青报·中青网记者介绍,“义务教育不花钱,还补贴。读小学的一年补贴500元,初中625元。”据江西省学生资助政策(2020年),义务教育阶段所有学生免学杂费免教科书,家庭经济困难学生获得生活补助,非寄宿生小学每生每年500元,初中每生每年625元。
范小勤对“钱”的数额没有概念,尽管他以“长得像中国最有钱的人”而走红。如今回到石马镇后,依然有媒体和网络主播继续扑向这个距离县城60多公里、两个多小时车程的山脚下的村子,声称“要带网友看看‘小马云’现在怎样了”。
镜头前,有人拿出一张100元的纸币问他,“这是多少(面额)?”范小勤手指在红色纸币上划过,“是两个鸭蛋。”
范家发开始承认,儿子可能没那么聪明。读到四年级,他还不会简单的加减法。范小勤的身高身材瘦小,和4年前“走红时”相差不大。曾经的“保姆”王云辉在网上发出一张12月19日范小勤在河北省一家医院的就诊证明,上面显示,临床诊断他可能患有矮小症。
范家发也收到了王云辉发来的这张证明,但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2020年12月底,“老板”刘长江来到石马镇。范家发回忆,老板说小勤以后就在老家读书,不回石家庄了。原因是媒体到范小勤就读的石家庄南栗小学采访,学校担心教学秩序受到影响,建议其转回老家读书。据石家庄一相关工作人员透露,范小勤的学籍尚未转走。
为此,中青报·中青网记者致电石家庄南栗小学教育主任赵云霄,对方以“学校有规定,不接受线上采访”为由,拒绝了记者的采访。
提到接下来的日子,范家发陷入焦虑。他数月前向中青报·中青网记者表示,尽管儿子有近10个月没有上学,但自己还是没想把儿子接回农村。他只想把眼前的日子过好,让家人吃饱饭,儿子有书读,最好有人管。
而现在,生活又回到了从前。照顾孩子、做饭会挤占他去地里干活的时间,这个只有一条腿的男人觉得分身乏术。范小勤被诊断出来的病症,他还顾不上带儿子去诊治,他也担心家里负担不起医药费。
范小勤又回到了“走红”前那个“又皮又脏”的孩子,穿着沾着油渍的衣服在村里到处跑。隔三差五有陌生人来范家探访,当地村民也见到过“架着很多摄像机来的一大波人”。范小勤会邀请对方来自己家里吃饭,午饭是青菜和粥。来访的人带他去挑选礼物,大多时候,他会每样选两份,一份给哥哥范小勇。
“开心,小勤当然开心。”范家发的语气里有些无奈。只有被来访的人“抓住”时,范小勤要一遍遍重复在石家庄学会的句子,“大家好,我是小马云,我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