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7年的一天,柯南道尔爵士坐在书桌前,漫不经心地翻阅着秘书送来的大堆报纸和信件。作为风靡全球的侦探小说《福尔摩斯》的作者,他每天都能收到一大堆求助解决犯罪难题的信件,大多数情况下,柯南道尔都拒绝回复。不过这天,一封信却意外引起了他的注意:寄件人名叫George Edalji,外号“Wyrley开膛手”,因残杀众多马匹和写恐吓信被判入狱7年…




这位臭名昭著的“恶犯”写信来,竟然是求柯南道尔替他伸冤的。在读完信的内容之后,柯南道尔当即做了一个惊人决定:他要像福尔摩斯一样,查清案件的真相,为Edalji洗脱冤屈!柯南道尔没想到,这是他平生唯一一次“福尔摩斯”附体,亲自下场追查真实案件。他更没想到,这桩案件背后的真相,福尔摩斯的经历相比,竟毫不逊色…

柯南道尔爵士


“Wyrley开膛手”

一切,得从Edalji的生平说起。George Edalji是一名印度裔英国人,他的父亲早年皈依基督教,跟随英国妻子移民到了斯塔福德郡的Wyrley村,成为英国史上第一名南亚裔教区牧师。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人对殖民地移民很不友好,1892年,Edalji的父亲就遭遇了一系列歧视性陷害。有商人收到了大批假钞,上面全都有Edalji父亲的签名。报纸上登出了一些“暗示性服务”的小广告,联系人署名都是Edalji的父亲…不久之后,当地警方更是频频收到匿名信,指控Edalji的父亲“乱伦”,还曾威胁要杀掉16岁的Edalji。

Edalji


警方于是派了人去监视Edalji家。一天夜里,Edalji刚刚回到家后不久,负责监视的警察便在他家厨房的门阶上发现了一把大钥匙,而这把钥匙是离Edalji家10公里外的一所学校最近遗失的。警方在没有进一步调查的情况下,就认定偷钥匙的人是Edalji。之后,他们又很快断定,写信揭发Edalji的父亲乱伦和家暴的,就是Edalji本人…

当时警方虽然没对案件做进一步处理,但流言蜚语已经在当地传开,Edalji一家明显感觉到周遭人越来越不待见他们。

到了1895年,Edalji一家总算有了扬眉吐气的一天,Edalji中学毕业考上了法学院。几年以后,他又以优异的成绩从法学院毕业,去伯明翰当了事务律师。




这期间,Edalji白天在伯明翰上班,晚上照例回到Wyrley村的家中。他不知道的是,这期间,警方又开始收到匿名信,针对他的新一轮迫害,正在暗中酝酿…

1903年,当地警方接到了报案,说北边有人家养的马匹被人杀死,从胃部被开膛破肚,死状惨不忍睹。接下来的4个月里,又有3匹马,3头奶牛,1只绵羊又被人以同样的方式残忍杀死…

一时间,Wyrley村里有家畜的人家人人自危,大家称这个神秘的杀马人为“Wyrley开膛手”,警方派出20多名警察轮流巡逻,却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就在这个时候,一名警员再次收到匿名信,信里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却似乎留下了很多线索,暗示了“Wyrley开膛手”的身份——正是印度裔律师George Edalji。




匿名信还暗示Edalji是一名黑帮分子,信中把杀戮开膛家畜的细节描绘得无比详细。

此时的Edalji 27岁,不抽烟不喝酒,一副绅士的模样,一般人也很难将他和杀手,黑帮分子联想到一块儿。

不久之后,一封更狠的恐吓匿名信又寄给了一名警官,这封信以“Wyrley开膛手”的口吻威胁了警官,还透露他接下来的目标是当地的女孩,计划在3月份对20名女孩下手,手法和他之前对马牛羊所做的如出一辙…

警方立即通知村民加强防备,一时间,惊恐笼罩着整个Wyrley村,一到晚上,人们纷纷把女孩锁在家里不让出门。

另一方面,警方决定对匿名信嫌疑犯Edalji进行调查监视,最初的一段时间,警方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到了8月17日的晚上8点,Edalji因为有事出了一趟家门,不久之后,离他800米外的一个农场里,一匹马又被残杀,死法同样是开膛破肚…

第二天一大早,警方大队人马跑来搜查了Edalji家,找到了一双沾泥的靴子和一件旧的外套。

Edalji家平面图




警方坚称他们在外套上发现了几根马鬃毛,Edalji的父亲把旧外套拿过来仔细看了,当场指出没有所谓的“马鬃毛”,明明就是一些丝线…然而警方不管不顾,依旧在第一时间跑到伯明翰的律师办公室逮捕了Edalji。刚被逮捕的时候,Edalji并不是很慌,身为律师的他头脑清晰且颇为自信,他拒绝保释,坚持要留在拘留所。到了9月22日,消息传来,又有一匹马被“开膛手”杀害,Edalji喜出望外,他认为这一下,自己总算可以洗脱嫌疑了。然而,10月份案件开庭审理,检方依然指认他是罪犯:“因为Edalji是一名黑帮分子,他虽然被关在牢里,却早已指派了自己的同伙作案…”

之后,检方又搬出了警方搜集的一系列所谓的证据:包括Edalji旧外套上找到的29根马鬃毛,部分残留血迹,罪案现场和Edalji本人相符的脚印,那双Edalji穿过的带泥的靴子。最后,一位笔迹鉴定专家出场,宣称经过仔细鉴定,判定那些寄给警官的匿名信和Edalji本人的笔迹高度吻合。Edalji,毫无疑问就是一系列杀害马匹(家畜)和写匿名恐吓信的“Wyrley开膛手”!

Edalji案庭审现场


Edalji彻底蒙圈了,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努力多年成为一个体面的律师,却依旧被陷害为连环杀马凶手,还被判了7年的有期徒刑!




Edalji就这样含冤入狱,铁窗后的日子,他一过就是三年。这三年里,他经历了无数次的绝望,唯一让他燃起人生希望的,就是柯南道尔写的福尔摩斯探案小说,其中的《巴斯克维尔的猎犬》,令他尤为印象深刻。

1907年一个悲伤的夜里,他猛然一惊,计上心头:既然警察解决不了他的案子,何不求助于警察之外那个最会查案的人,《福尔摩斯》的作者柯南道尔爵士?!于是乎,Edalji果断提笔写了一封信给柯南道尔,求他替自己沉冤昭雪…

变身福尔摩斯

当时的Edalji并不清楚,柯南道尔虽然有过军旅生涯,从未受过专业刑侦训练,笔下的“福尔摩斯”是他根据朋友的生活经历和一些所见所闻虚构出来的,他本人的经历其实更像华生。




小说固然精彩,但作者本人从未动过破案的年头。然而这一次,面对Edalji详述的冤情,柯南道尔爵士深受感动,他最终决定这一次亲自下场查案,为Edalji洗脱冤屈,揪出案件的幕后黑手!

柯南道尔很快给Edalji回了信约定见面,彼时Edalji已提前出了狱,但却因身背谋杀罪被吊销了律师执照,赋闲在家。双方见面之后,柯南道尔很快进入状态,他像福尔摩斯一样细致观察,当Edalji拿起来一份报纸看的时候,柯南道尔当即断定Edalji不可能是凶犯:“他拿报纸时离眼睛非常近,还偏斜了一定的角度,说明他近视相当严重,还带有散光。”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在天黑之后成功谋杀一匹马的…




柯南道尔又火速给Edalji安排了一个独立视力检测,检测报告显示,Edalji视力非常差,到了夜晚几乎是失明的程度。

随后,柯南道尔又跑到Wyrley村,登门拜访了Edalji的父母和家人,了解了Edalji早年被警方冤枉偷钥匙和写匿名信的经历,这更加坚定了柯南道尔查明真相的决心。

从Edalji家出来,柯南道尔彻底开启了福尔摩斯模式。他先去最近一个“Wyrley开膛手”的犯罪现场查看,那是一片放养马匹的草场。在前往犯罪草场的途中,柯南道尔要艰难越过荆棘丛生的灌木丛才得以抵达,他当即断言:漆黑下雨的夜里,一个拥有侦探般视力的人(他本人)也要相当费劲才能抵达,几乎失明的Edalji根本不可能成功来到这里…之后,柯南道尔又特意跪到草场上,站起来后他发现,膝盖沾上的泥土明显是红色的,而用于指控Edalji的证物靴子上沾的泥却是棕黄色的沙土!

带着这些调查出的矛盾点,柯南道尔拜访了当地警长Anson,请求他重启调查Edalji的案子。看起来,Wyrley警方比小说里的苏格兰场更糟糕。面对大名鼎鼎的柯南道尔的来访,警长Anson十分感动,然后果断拒绝了柯南道尔重启调查的要求…




不仅如此,这位警长对Edalji一家进行了羞辱,说一个满嘴咖喱口音的人没资格当教区牧师,Edalji跟他父亲有乱伦关系。

Anson显然低估了柯南道尔伸冤的决心。离开了Anson警长,柯南道尔几乎彻底肯定了:“Wyrley开膛手”一案,正是Anson本人和警方为虎作伥,顺势幕后真凶的设计,陷害Edalji而为!

他决定用自己的方式为Edalji洗脱冤屈。在从Wyrley村回伦敦的火车上,想到善良的老Edalji夫妇,几近失明的Edalji,种族主义警长Anson的嘴脸,一篇全新的番外文在他心中酝酿而成。不久之后,柯南道尔本人撰写的,名为《George Edalji先生的案子》纪实案件文章见诸报端。在这篇文章中,他再次以福尔摩斯的风格,详解了Edalji案件的种种疑点,矛头直指当地检方和警方。




他首先追溯了Edalji当初被警方武断判定为偷学校钥匙的案子,指出那是很明显的欲加之罪:“警方在1895年就以这种态度对待过Edalji,在1903年,一系列全新的连环谋杀案发生后,他们再度以这样的偏颇的态度对待Edalji。”

柯南道尔指出,1903年,所谓Edalji写的那些匿名恐吓信,他已经再次找笔迹专家鉴定过了,专家的鉴定报告说得很清楚,虽然模仿得很像,但明显不是Edalji的笔迹!

那么旧外套上的血迹又是怎么回事呢?

柯南道尔认为这点的破绽不要太明显,如果证据是警方蓄意伪造的,那么血迹上必然会留下警员的指纹。更何况,在漆黑的夜里给一匹马开膛破肚,外套只沾上区区两滴血迹,实在太不合逻辑…




旧外套上的29根马鬃毛呢?

柯南道尔认为这同样是警方陷害使然,Edalji父亲曾在警方刚搜到旧外套时就当场指出上面没有马鬃毛。而且,警方如果发现了确凿罪证,本应该第一时间将马鬃毛收好密封到专用信封里,然而他们并没有这样做。那29根所谓的物证马鬃毛,很可能是事后警方从自己那些接触过马匹的外套上收集来的。

至于现场的“脚印”,柯南道尔认为这没法作为物证了,当时马匹被残杀以后,当地有N名矿工跑去现场看了热闹,“那脚印,你说是任何一个人的都有可能…”

最后,柯南道尔总结道,这是一起警方和司法系统带着种族偏见的嫁祸案件,是英国司法系统的彻底失败。

柯南道尔谈论本案的信


文章见报后,“Wyrley开膛手”案迅速成为英国乃至全世界的热门话题,柯南道尔坚决不收一分钱稿费,誓要借助自己的名声为Edalji讨还公道。很快,全国民众的声讨信雪片一般飞向内政部的办公室,在舆论的压力下,内政部宣布成立一个特别委员会,专门调查Edalji案件。在参考了柯南道尔的调查报告,委员会又亲自到Wyrley村调查走访后,他们最终确认:Edalji不是杀害家畜系列案件和寄送匿名恐吓信的凶手,他本人是无辜的!

在替Edalji洗脱冤屈之后,柯南道尔并没有停下继续调查的脚步,他和福尔摩斯一样,不揪出幕后真凶誓不罢休。




幕后真凶

在内政部宣布Edalji无罪后不久,柯南道尔开始了对真凶的追查,他将1892年和1903年警方收到的和Edalji有关的匿名信搜集了起来,找到英国最顶尖的笔迹鉴定专家协助调查。他经历了一系列分析和演绎推理,最终顺藤摸瓜,揪出了这一切背后的真凶,他的名字叫Royden Sharp。




从1892年到1903年的匿名信,杀马案背后,正是Sharp和他两个兄弟的身影。

真相逐渐水落石出:Sharp比Edalji小三岁,和Edalji做过一段时间的同班同学,Edalji是班里的学霸,而Sharp在班上长期垫底。Sharp打小开始就看Edalji不顺眼。除此之外,他还有长长的违规和犯罪记录,包括纵火,偷窃,伪造学分和信件…Sharp最终被学校开除,他将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到他一直痛恨的Edalji身上。

1892年,他模仿Edalji的笔迹写匿名信揭发Edalji的父亲乱伦,还偷了学校的钥匙放在Edalji家厨房门口,没想到一直对Edalji家抱有种族偏见的警方顺势入套,陷害Edalji成功。到了1903年,他故技重施,不但模仿Edalji的笔迹写匿名信恐吓警方,还制造了一系列连环残杀马(家畜)的案件。Sharp制造这样的案件是有自身便利的,他离开学校后跟随一名屠夫当学徒。




柯南道尔还在调查中发现,那些被杀马的伤口都有疑似凶器刺入后旋转的手法痕迹,而Sharp本人曾拿着一把柳叶刀这样跟村民炫耀过:“这就是人们杀掉牲口的手法…”

此外,柯南道尔在仔细核对后发现,1895年和1903年之间的匿名信,邮戳来自于Rotherham,而Sharp他人当时正在Rotherham,生活轨迹的时间线完全吻合。为此柯南道尔亲自向一名帮Sharp运送过行李的邮递员核实过,证实Sharp的行李的确是送去Rotherham的,也就是说,匿名信从Rotherham寄出的那段时间,Sharp本人刚好在Rotherham。

除此之外,柯南道尔还进一步查实到,Sharp本人曾写过匿名威胁信给校长,笔迹和当初陷害Edalji的笔迹完全吻合!

幕后真凶的证据搜集已经相当充分了,柯南道尔将调查结果和证据打包寄给Wyrley当地警长Anson。没想到这一次,Anson彻底没鸟柯南道尔,压根没开启追查Sharp,幕后真凶就这样得以逍遥法外,他多年的胡作非为也就这样不了了之。警长Anson陷害无辜的Edalji在前,不作为放过真凶Sharp在后,最终毫发无伤,反而加官晋爵在1937年被册封了骑士…

Edalji坐了3年多的冤狱没有获得任何赔偿,只是被恢复了律师资格。柯南道尔本人在第二次结婚的时候,特别邀请了他出席婚礼,算是给了他一点宽慰。

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下场查案,柯南道尔从能力到品格,都完美地诠释了一个现实版的福尔摩斯。然而遗憾的是,现实却没能和小说结局一样:好人最终讨还了公道,坏人却没能得到应有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