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创作还是传播,《新神榜:哪吒重生》(以下简称《哪吒重生》)都面临着不小的挑战。





虽说《哪吒重生》在2016年就已开始筹备,但同一时间导演赵霁以及团队的主要精力放到了《白蛇:缘起》的创作上。好在白娘子的前世传奇不负众望,公映39天票房突破4.4亿元,让人看到了追光动画实打实的技术以及丰富的想象力。

之后赵霁及团队才主攻哪吒,没成想2019年的《哪吒之魔童降世》(以下简称《魔童降世》)占得先机,荣登2019年票房冠军,位列中国影史票房第二位。珠玉在前,《哪吒重生》压力自然不小。



如何在宇宙丛生的审美疲劳下,打出追光封神第一枪?如何在竞争激烈的春节档,另辟一条国漫之路?这些都成了《哪吒重生》必须面对的问题。如今看来,刚破2亿的票房,确实不够理想。但从立意、想象力上看,这回的哪吒其实足够惊喜。

归降与反抗的选择

如果说《魔童降世》里的哪吒是渴求他人注目失败后的叛逆,那么《哪吒重生》里的李云祥则彻头彻尾继承了莲花童子的反骨。



追光在故事设定上,一改古典大背景的窠臼,将叙事搬到现代。哪吒元神摆脱天罗地网,在人间一次又一次重生。这回,元神附着在一个叫李云祥的少年身上,而龙王、敖丙、夜叉、石矶娘娘等老冤家也是一个不少。

封神大战三千年后,德老板敖广仍旧处于东海市的权力制高点,控制着水源。百姓想要水,就必须通过水票来购买。由此,老龙王成了控水公司的老总,凭借资源垄断完成了市民的阶层划分。

于是,街头小子李云祥作为新时代的“盗水者”,成了德家的眼中钉肉中刺。同时,老龙王借新神榜翻盘的野心,又遭到了哪吒的阻拦。



《魔童降世》披着“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外衣,讲述着个体渴求集体接纳的团圆故事。到了《哪吒重生》,则保持了《封神演义》中哪吒闹海时的反抗精神,并在三个层面上加以展现:

首先是前世的反,即哪吒元神的反。

面对强权压制,哪吒重创吃小孩的夜叉,以及蛮横不讲理的敖丙,甚至是位高权重的东海龙族;面对家庭羁绊,那段经典的剔骨还父、削肉还母,实则以自戕的方式打破了长辈对晚辈在血缘方面的道德绑架。

反完龙王和家庭后,哪吒的元神流落人间,没有成为封神大战、权力争夺的筹码。这是对战争,对天庭所谓的正义、天道的反。



然而他也付出了代价,即落入轮回,如孤魂野鬼般在人间寻找着肉身的归宿。由此,今世宿主李云祥揭露了第二层面的反抗——底层个体对于上层财阀的反。

李云祥与德老板之间的对抗,看似是哪吒与龙王的前世旧恨,实则是底层穷困百姓对于资源垄断的大财阀的新仇。李云祥干的是走私水源的行当,即当下社会劫富济贫的绿林英雄。



第三层,则是李云祥对于哪吒本身暴戾之气的反,即自反。

按照彩云的话来说,哪吒就是个杀人狂魔,没有道德情感的约束。在看到炮弹攻击医院时,元神根本不在乎那些无辜的生命。与此形成对比的是,李云祥明知打不赢德老板,也要只身前往东海。

最终,哪吒元神在看到李云祥善良一面的同时,又看到了他身上没有泯灭的反骨。那一刻,两个哪吒合二为一,反骨与正义之心相融合。



有趣的是,青年亚文化范畴中的孙悟空,于本片中再次出现。此次大圣没有出手,而是成了一个疯癫且无奈的中年大叔。取了经又怎样,不还是得装作六耳猕猴,以别人的身份活着,甚至成为龙王的帮凶。



相较孙悟空,哪吒以绝对反抗的姿态脱引而出,继承闹天宫、闹东海的衣钵,毅然决然地站在不公的对立面。

现代与传统的对话

《哪吒重生》画风极燃。哪吒、孙悟空、龙王等角色庞大的元神形态,配合前景微小的人物造型,视觉张力十足。但更让人倍感惊喜的,还是追光动画一直以来的想象力——传统神话与现代科技相碰撞后的赛博朋克。



为什么将现代世界设定成一种赛博朋克式的城市景观?引用游戏《赛博朋克2020》的创造者迈克·庞德史密斯的话来说:“赛博朋克关乎不公正,关乎在未来机会分配不均存在的危险,关乎大公司和强权政府如何共同控制公民的日常生活,和同样的一群人如何用非正统方式破坏这件事。”

科技的发展,必然带来一种社会结构上的不公。场景设计上,借鉴了老上海的市井风情:上层社会成了灯红酒绿的国际性大都市,而下层则是由石库门、弄堂口堆砌而成的法外之地。

《哪吒重生》的确用绚烂阴沉的画风展现出独属于赛博朋克的反体制倾向。



德老板通过控制水源,一方面修炼自己的龙珠,以备封神大战之用;另一方面通过造成资源短缺的假象,让百姓有所求,从而归顺自己,创立起自己的商业帝国。

社会秩序受到政府、财阀、神秘组织的绑架后,便会有一群人奋起反抗。于是,李云祥代表的反强权的小人物,德家所象征的只手遮天的大企业,以及片中为了利益出卖伙伴的堕落小丑,共同构成了一个反乌托邦的悲情社会。



此外,科技发展,所带来的人机互动,也成了赛博朋克最为重要的元素。假肢、人工智能、电路植入都成了赛博朋克的主题。肉体与机械相融合,暗示人自我本性在科技下的残缺与被侵犯。

被抽龙筋的敖丙打造了一条钢铁龙筋,德老板也有了机械手臂,李云祥成天组装机车,还身披铠甲以便控制哪吒元神的能力。另外,彩云等一众杀手的现代化武器,为影片增添了一丝机械朋克的意味。



将传统神话故事中的反抗,神与人的身份反差,融入现代社会赛博朋克式的阶层对立、科技与人的对立之中,是《哪吒重生》最令人惊喜的改编之一。

艺术与宇宙的颠覆

说完追光动画的创新,就不得不说它在艺术创作上的用心。《白蛇:缘起》在人物塑造以及场景构建上,都保持了神怪动画的特色。蛇群的法术,以及国师最后的招魂幻术,为观众制造了一个宏大奇观。

哪怕是之前的《小门神》《阿唐奇遇》《猫与桃花源》,在美学风格上也都有着各自的特点。拿《小门神》里的一段打斗举例,就极富东方写意与留白的意味。这种白色背景与其间人物所形成的对比都在《白蛇:缘起》《哪吒重生》中再次沿用。



此次《哪吒重生》在科技感与神话的融合上做出创新,同时将电影质感的镜头语言自觉地融入动画中。

开场飞车戏,不同人物的主客观视角,让观众一秒进入状态;之后是一个颇有设计感的长镜头,通过卖报少年来展现底层人群的生活场景;孙悟空时不时打破第四堵墙,跟观众侃侃而谈;还有元神与肉身共处时,景别的切换,都是电影级别的调度。

特别是在动作戏上,其酣畅程度甚至不亚于一些真人电影。荒原公路上的追杀,李云祥骑鲨鱼勇闯龙宫,呈现出的效果与具有类似桥段的《海王》不相上下,观赏性极强。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成人化的审美。《白蛇:缘起》就用了小白、许宣的火旁缠绵,以及小狐妖的造型,这在之前的国漫中都是不多见的。《哪吒重生》也有一些成人化的片段,整体来说还是在试图突破大众对于国漫的认知界限。



今年春节档,《唐人街探案3》《刺杀小说家爱》以及《哪吒重生》都是宇宙系列电影,其中《哪吒重生》只是追光动画新封神系列的开篇。

《哪吒重生》结尾,两个抱在一起的尸骸灰飞烟灭,对应的是纣王与妲己,而摘星楼所在之处也有闪着绿光的琵琶。轩辕坟三妖显然已经触动了新封神榜。接着就是弄堂口一个额头蒙布的男子,杨戬的名字随后出现在银幕上。

另外,追光动画打造的神话宇宙也不只封神一个。《白蛇:缘起》的续篇《青蛇:劫起》也曝光了预告,还引入青蛇站在高楼大厦间的镜头,有种美队穿越人潮来看你的感觉。可能也是要与当代世界联动。



跳出追光动画,传统世界观下的封神宇宙也在筹备中。2019年彩条屋的《魔童降世》票房口碑双丰收,于是《姜子牙》顺势而出。虽说票房不及预期,但片尾彩蛋出现的杨戬、雷震子、黄天化三人,暗示着彩条屋的封神宇宙势在必行。

另外今年暑假由乌尔善执导的《封神》三部曲的第一部也要与观众见面,春节档电影前的贴片广告也曝出了最新预告,着实带了一波关注。

封神宇宙三驾马车并行,在丰富国产电影类型的同时,也有明显的重复感。



面对神话魔幻宇宙的构建,观众的耐心已经不多了。

首先,大众较为喜欢的电影类型,由神话冒险向现实题材发生转变。观众需要的不是用架空的世界来讽刺现实,而是对现实温柔以待,抚慰创伤。

去年的《姜子牙》,以及春节档《哪吒重生》《侍神令》《刺杀小说家》的遇冷,都预示了神话魔幻题材在观众心中的降维。



其次,对于个体反抗的描述,被集体温情的话语所替代。拿《姜子牙》来说,观众在抱怨故事暗淡、台词口号化的同时,也反映出反抗类作品或许已无法成为主流。回想《魔童降世》中最令人感动的桥段,不是“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怒吼,而是李靖舍身为子时的那句“他是我儿”。

再看《哪吒重生》的改编,是属于反乌托邦思维的作品,但其热度显然不如同期主打母女亲情的《你好,李焕英》。如果真要构建封神宇宙,是不是要弱化反抗,增加一些家庭元素?这一点还需要创作者慎重考虑。



《哪吒重生》把老故事放在当下的世界观中,来了一个反穿越,讲出了新意。但在情节设计上,追光动画还是暴露了短板。动作繁复堆砌、人物动机生硬,使得故事的温度让位给了动作的硬度。

文武并重,新旧相交,并把握住大众审美的趋势。由此,国漫这条睡龙或许才能真正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