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侧是奥斯汀目前作为国防部长的标准照，右边是其担任美国中央司令部司令时的陆军四星上将军装照
然而近年来，美军现役或近期退役人员支持或直接参与袭击政府人员的报告越来越多，大有成为“非传统安全威胁”之势。作为全球主要国家里受新冠疫情影响最为严重的美国，2020年总统大选比该国的疫情应对还要“跌宕起伏”。前任总统特朗普一度宣布胜利，计票整得不明不白……而故事的高潮，当属“国会山前大聚会”：根据美媒报道，就有不少美军现役及退役人员，参与了全美各地类似“国会山前大聚会”的事件。
▲盛况空前……在大洋彼岸观火的我们，见证了美媒在几个小时内，对事件定性从聚集（gather）逐渐升级为暴乱（riot），参与者从抗议者（protestor）变身暴徒（mob）的故事展开
作为“拜朝重臣”，在这场“大火”中上台的黑人国防部长奥斯汀，其新官上任第一把火，便是借此机会“彻查”美军内部极端主义问题。国内刚开始报道此事时，笔者觉得还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从2016年大选开始便以“政治素人”面貌示人、与美国传统政客大不一样的特朗普当国期间，美国朝野上下保守主义猛烈抬头，在2020年大选后人群聚集到政治地标建筑开party后达到顶点，拜登这一登基自然会反弹。
▲在“国会山大聚会”中遭枪击身亡的艾什莉·巴比特（Ashli Babbitt），是美国空军老兵，图为其头戴特朗普支持者标签“MAGA”棒球帽的生活照
然而相比媒体唯恐天下不乱的报道描述，从奥斯汀的备忘录原文（题为《停摆以解决军内极端主义问题》）来看，这次整顿的重头戏并不在“60天”本身。
▲备忘录原文不长，有兴趣的读者可以自己感受一下
根据五角大楼发言人约翰·科尔比（John Kirby）对美国媒体的说法，2月3日，奥斯汀组织各军种部长以及参谋长联席会议成员开会，开头着重强调了在美军内部肃清极端主义影响的重要性：“尽管（美军中涉极端主义人员）数量可能很小，但具体数量并不是我们所期望的那样小，或者我们所认为的那么小。无论如何，此事远非无足轻重的疥癣之疾。”奥斯汀还宣称：“1月6日的事件（指国会山前大聚会）给国防部敲响了警钟”。
▲五角大楼官方网站上的通稿——文字描述大段引用其备忘录原文
然而接下来的重点是，媒体所说的“停摆60天”明显言过其实：备忘录所谓的“60天整顿期”，其实只是奥斯汀要求各级指挥官与主管官员，在接下来的60天里选定一天作为“教育日”，当日中止一切手头工作，与各自下级探讨军内极端主义问题。之所以是“60天”，则是奥斯汀根据美军部队执行任务与训练的现实状况制定——接下来两个月时间，我就不信你们还挑不出一天搞宣讲教育！此外，他还指令各军种指挥官及高层可以根据需求决定细节，乃至可以在“60天”的基础上进一步延长——两个月不行就三个月，反正得把这个“教育日”安排上，重在态度。
▲总之就那么一天，那就别指望有网友安排的这种“入脑入心，直击灵魂”的效果了——而实际上，就算真的大干60天，对美军来说也未必有什么正面作用
要说有意思的，反而是备忘录中的一些用语。比如，“美军各级指挥官、主管人员，必须对美军中极端主义、异见分子提高警惕，拒腐防变（ensure that actions associated with these corrosive behaviors are prevented），并在停摆整顿中率先垂范（set the example for those they lead）”……
▲这还有那么点“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意思
备忘录中提及了《国防部指令1325.06：武装力量成员中异见人士、参与抗议活动的处置》（Department of Defense Instruction (DoDI) 1325.06, "Handling Dissident and Protest Activities Among Members of the Armed Forces"，2009年12月27日发布，2012年1月22日修订），称这一文件为美军内部就极端主义问题大讨论的核心指导纲要。
停摆整顿的参与者：包括美军现役人员、文职人员、以及支持（support）人员（包括向美军提供各种服务的防务承包商）——至少要求是“确保人人过关”；
停摆整顿的目标：是营造一个无歧视、无仇恨、无骚扰的良好环境。
停摆整顿的内容：美军指挥官和主管人员运用停摆整顿的时机，听取部署汇报的各自关切、具体经历、提出的可行解决方案；引领部队官兵重温宣誓誓词；对各种不许可言行（impermissible behaviors）的具体描述，根据国防部指令1325.06积极举报嫌疑或实际的极端主义言行，以及具体举报的步骤。
▲2014年，奥斯汀与美国总统奥巴
咱们听着无比耳熟的重温誓词这事儿，备忘录里也确实挺重视，还专门提了一段：“美军人员都曾宣誓以遵纪守法、保卫宪法，对抗国内、国外一切敌人。而美军人员同样受美军军法的约束，必须维系良好的秩序、遵守纪律。违背誓词、军法、纪律基本原则的腐蚀性行为——即极端主义、异见意识形态（dissident ideologies），是美军作为一个整体所不能容忍的。”
奥斯汀在备忘录结尾称，这是他就肃清美军内部极端主义、防范腐蚀性意识形态一系列常态化举措的第一步，停摆整顿是“对宣誓誓词与美国民众托付的信任负责”。
在正规化军队里，公文风格、行文乃至提法总会有些相似。而在这份备忘录里出现的dissident这个词儿，又是笔者所学专业相当熟悉的——这个单词在西方媒体口中，以及西方的所谓中国研究文档里颇为常见，或者说只要西方看你不顺眼，就肯定要抬出几个“dissident”来搞事情。此番却轮到美国新任国防部长在正式文件中直指美军内部的“dissident”，端的是风水轮流转哪。
▲所谓极端主义，主要是指白人至上主义——图为美国海军陆战队员将军用炸药摆放成纳粹万字符，这就非常白人至上主义
说到风水轮流转，回顾历史，在应对重大事件时，美国的政府机关部门总会整点事儿。在2020年以前，所谓的重大事件特指两次世界大战，两次世界大战之后的美国政府在规模员额上都出现了令人咋舌的膨胀。这种膨胀在客观上，类似于人体大幅度运动后产生了相当大的热量，而热血冲顶之后的行事意图，定然与以往不同。
为了应对前所未有的第一次世界大战，美国政府机关规模上出现了一次大膨胀；然而赢得一战后，人多势众的美国当局依然无法在号称“大萧条”的经济危机时办妥事情。这最终导致在1932年美国首都华盛顿特区，发生了力度远超2021年国会山前大聚会的事件——“抚恤金大游行”：那些远征欧洲的美军一战老兵们要求美国当局发放抚恤金，而美当局认为其中有共产党人渗透，选择痛下杀手。
▲美军一战老兵与军警发生冲突
与此看起来毫不相干的是，小罗斯福（富兰克林·D·罗斯福）总统在应对大萧条中采取了“以工代赈”的新政，因此被其政敌攻讦为“社会主义者”。
▲美军老兵们的血泪与政治精英们的嘴仗，看起来似乎并无关联，图为小罗斯福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政府机关的又一次大膨胀比上一次来得更猛烈些，也就更难以“平稳着陆”了——事态开始加速。当我与朋友们探讨这次“美国防部长指令停摆整顿”时，朋友们很自然就提到了上一次美国当局这么搞自我整肃，即“麦卡锡主义”。1950年2月9日，麦卡锡炮轰美国国务院，称其内部潜伏有205个“共谍”。
▲约瑟夫·雷芒德·麦卡锡
“麦卡锡主义”，只是个称呼。能让大家记忆犹新的，往往是最有谈资的例子。比如3岁小姑娘当广告模特先得签忠诚宣誓书，“美国小姐”的候选人也得先接受意识形态甄别。而麦卡锡既是当年跳最凶的那位，其实某种程度上也是当替罪羊背锅的那位。
早在1946年麦卡锡竞选参议员之前的1945年3月，美国众议院就决定将“众议院非美活动调查委员会”（The House Un-American Activities Committee）常设化；而早在麦卡锡1950年“开炮”之前的1947年，美国杜鲁门政府已经开始对政府、军队、防务承包商等进行“忠诚调查”。不仅弄出来常设机构，专门负责动辄给人扣“非国民”大帽子的玩法；就重大紧要问题搞“人人过关”，也比一战后局限于小范围内的那回激烈许多。但这一切，既不是以麦卡锡挑头，也不会以麦卡锡结尾。
▲就像许多人未能料到上一次大选中特朗普能击败希拉里，特朗普也未能料到这次大选前一年出现了COVID-19
毫不掩饰其保守主义倾向的特朗普这个“异数”能上台，本来就表露了美国内部环境的从量变到质变。然而如果没有疫情，对美国民众而言，这个“异数”却没有传统美国政客那么繁复纷扰的“表演习惯”，算是说实话办实事的那么一号官儿；所以无论其在国际上闹多大事儿，吃相有多难看，只要在核心政绩上有所建树——经济提升，失业率降低——那么基本盘就不会出事儿。
▲懂得都懂
然而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几乎打乱了——或者说加速了这一切。美国政府对疫情应对失措，犹如折其一翼，本来风评就处于“静不安定”状态的特朗普政府，自然就没法继续坐在美国这架飞机的“驾驶舱”里了。
▲数字是很惊人的
剥离美国价值的层层花瓣，其芯蕊部分便是他们的大选：竞争双方愿赌服输，承认并尊重大选，实现不流血的权力更迭，以此为文明。上一次大选，争议性的人物赢得宣战当选总统，那也是大选这套游戏规则框架之内的。而在2021年出现了相当大一群美国民众，闹着要支持特朗普，甚至跑到国会山来了……出现相当大的群体不承认大选结果，并付诸相对激进的行动，这对美国这个国家带来的冲击，是第一次、第二次世界大战所不能比拟的，是能名列美国内战之后的重大事件。
所以在拉大时间尺度之后，代表拜登政府意志的新任防长奥斯汀要在美军内部搞停摆整顿、肃清极端主义，这种态度可以说再次提升了刚刚过去的2020年的历史意义。所谓肃清内部极端主义，其实就是肃清“特朗普余毒”影响，即使“国会山大聚会”早已被驱散，但仍然如临大敌的拜登政府，不惜从上一个政权的“枪杆子”搞起，也要摆出“要从源头上解决问题”的架势。
▲无论怎么解释渊源典故，普通吃瓜群众看到这个照片都会吓一跳——美军为什么要用白人至上主义的纳粹军队SS闪电标识作旗帜？
正如2020年3月我们写过海军陆战队下达命令清除一切邦联政权相关物；正如我们之前听译过美国视频节目里美军老兵对美军的感受。美军内部极端主义，或者更明确说，以特朗普为代表的白人至上主义，是始终存在的。
根据美媒《美军时报》的报道，其对读者的调研显示，受调研现役部队人员的三分之一，以及受调研少数族裔美军军人的过半数，在美军内部目睹过白人至上主义表现。而接受调研的美军人员认为，白人至上主义是比与中东相关的美国国内恐怖主义更大的安全威胁。遥想历史上美军与德国交战，德裔美国人啥事儿没有，而与日本交战，日裔美国人都关进集中营，乃至其他黄种人都受影响这种事情，都是老生常谈、不必赘述了。
▲既然已经是“拜朝”了……这个古老的社交网络页面当然也就只剩下截图了
人类行政组织的必然问题，是领导拍脑袋，相关工作很困难——目前，美军内部并无组织机构专门负责记录军人参与国内恐怖主义或极端主义行为，各军种机关也无相应职责部门，因此调查整顿所需要进行的工作不少。根据美国国防部发言人的说法，美国联邦调查局（FBI）在2020年对美军现役部队立案了143宗调查，其中68起涉及国内恐怖主义。
而美国国防部在2012年的一份指导文件里明确要求禁止各类极端主义活动，但并未指明什么才是“美军中的极端主义”。此前美军内部参与国内恐怖主义或极端主义的人员，即使已经涉及到具体策划袭击的层次，案件依然是由各单位具体负责，或与FBI协同，并不向上级军种本部报告。
▲这些蓄奴州的邦联旗，大概可能也许好像……以后不会挂出来了吧
停摆整顿的“第一令”，已经下了；停摆整顿的“第一动”，肯定要大搞。而在看似条块分明，结构清晰的指令背后，具体操作实现上必然少不了利益的重新分配。用我们的俗话来讲，就是机关里要开始搞人、整人了。
但是美国这个国家、美军这支军队，无论在外观上如何粉饰、涂抹，其以白人为绝对主干的实质与本质，都是不会改变的。黑人防长把话挑明的“新官第一火”，对美军带来的，或许反而将是更深的割裂。